我,獨生女,算是硬擋,按政策分配到上海工礦企業, 所以,我比同學們早幾個月,第一批被告知可以到學校去取單位的通知信了,懷著忐忑不安又有點期待的心情,進了工宣隊的辦公室,班主任朱老師見我進來,站了起來,工宣隊的黃師傅則坐著拿出了分配信並開始了一通大道理,最後他說
“革命不分貴賤,隻有分工不同,希望你同舊的傳統勢力作鬥爭,在新的崗位為革命做出貢獻”
隨後,他就把分配信交給我,接過,我馬上迫不及待的拆開,一眼就懵了,分配單位:清管站(現在的環衛局)
“ 清管站,不去,不去”,
我一邊叫,一邊求援般的轉向平時待我不錯的班主任,從我進門朱老師就默默無語,看我情緒激動就輕輕地說
“林琳,畢業了,擋案都到了招工的單位,學校已無能為力。國家分配一定要服從,有意見也隻能到接受單位去反映,冷靜一點回去吧”
她又把分配單塞回給我,我知道事到如今和誰吵都沒用。隻好拿著分配單,哭喪著臉回了家
我被分到清管站,在同學,鄰居和親戚朋友中迅速傳開了,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看看有誰認識清管站或基層環衛所的,能否開開後門,退擋重分配,其實那年代,任誰都不敢不服從國家分配,這樣說說無非安慰安慰我,而我父母那段時間也亂了方寸,我爸到處托人,我媽則比我更難過,我哭她哭,我不哭她還在哭,他倆解放初留洋回國,在醫藥工業研究院從事著與衛生有關的工作,如果在醫院,藥廠,找個人沒問題,但搞環境衛生的,一籌莫展。還是我想到了我同學崔招娣的媽,招娣他們一家來上海後,在我們弄堂深處搭了一個簡易房,以前,她媽在裏弄裏管泔腳(廚餘)桶,文革後,泔腳統籌統配,聽說也有編製了。找到她媽,她說她認識的人不多。不過,二,三年前,區裏的劇團解散,其中一位唱小生的分來掃馬路,人很好,住在附近可以去問問她。
當晚,我媽和我就去了我未來師傅的家。師傅,四十不到,說一口軟糯輕柔的吳語。無論是待人接物還是一笑一顰,就是一個道地的文藝工作者,待我們坐定後,她介紹說
“我做環衛巳經三年了,從工種來講,不外乎掃馬路,倒馬桶和車垃圾。男生,主要分去拉板車,車拉圾。女的,多數掃馬路。還有不多的男女去倒馬桶。
倒馬桶的,半夜上班,一邊搖鈴一邊喊居民把馬桶拎出來,一天要倒幾百隻馬桶,不過上班爽氣,倒完就下班。
掃馬路,上班時間長,一天做二班,淩晨五點上班,中飯後,12點又要到崗,所以,一天到晚都在馬路上。
年輕人喜歡掃大馬路,表現好的話,可以派去踏掃地車,這算是環衛所比較輕鬆的好工作”
當時,我最最關心是麵子,心想
“看來倒馬桶還行,我做快點天亮前就幹完,就是,要喊要叫蠻難開口的..”
胡思亂想之下就沒吭聲,倒是我媽比我清醒,馬上托我師傅
“工作好壞總是要做的,師傅,你能不能替我女兒同領導說說,去開掃路車”
“可以啊”
師傅轉過身,就問我
“去女子清道班,掃南京路,好伐?”
“不”
“為啥?”
“大馬路,人太多”
“格麽,儂想做啥?”
“隨便,上班時隻要不被人家看到,叫我做啥都可以“
“喔,同我當時想得一模一樣,怕碰到熟人,要麽,半夜去倒馬桶?”
“好”
我媽一叫,驚得大喊
“倒馬桶,吃不消的”
“小林媽,不要急,當時,我也是想當然,半夜上班,過去的同事戲迷碰不到,到了單位才曉得,還要輪班,大白天推著馬桶車到學校,工廠去掏糞,小林,還想去倒馬桶伐?”
我,臉一紅,不吭聲
接著,師傅又對我說
“進了環衛,就沒有麵子可講了,坦白講,不管電台裏講得多少好聽,現實生活中,沒有幾個人看的起做這種工作的人。再看低自己,真沒辦法活了。小林,儂文文靜靜,我蠻喜歡,我正缺幫手,要不儂來幫我,好伐?”
我還沒開口,我媽就搶著回答
“好啊,好啊,謝謝,謝謝”
“不要急著謝,老實講,我掃的那條路沒有公交車站,行人也沒有大馬路多,但是,早上,小菜場開秤,下午,豆製品廠開工,整天濕噠噠,上班要穿套鞋(雨鞋)的”
又是我媽,馬上接口
“我早就同琳琳講,環衛工作,環境髒亂差,上班,一定要戴口罩,手套。加穿一雙雨鞋,更衛生”
“唉,衛生是衛生。小林媽,黃梅天連落幾天的雨,整個上海都喊吃不消,掃這條路,過得是一年四季天天落雨的日子,掃水又吃力,所以我的搭檔,轉馬燈一般的換。小林啊,工作是儂做,套鞋是儂穿,你要好好的想一想”
其實,我媽和師傅對話時,我就在想
‘她,人和善講話又實在,上班的路段行人又少。拜她為師不會錯’
至於穿不穿套鞋,我當時想都沒想,就答道
“我想跟儂,師傅”
她看我願意還叫她師傳,就笑道
“格麽,明天我就去講。小林,我上班的地方,曉得我以前是演戲的,也有不少我的戲迷,所以,多多少少留點麵子給我。儂來,我會盡量關照儂,不過話講回來,掃馬路,免不了被人指指點點,難聽的話不會少,儂要有思想準備”
“嗯”
從師傅家出來,我這幾天想死的心好象輕鬆了一點。反而是我媽,知道這種結果,更心疼的不得了,反反複複嘮叼
“唉,琳琳的命真苦,分去掃馬路,姆媽真想替你去掃”
可憐天下父母心,我理解,可是,我的路隻有我自己走,過幾天,我的環衛生涯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