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願軍15軍44師副師長李鍾玄在日記裏寫道：“1951年4月27日，132團經過漣川以北戰鬥傷了元氣，已不便參戰。”《李鍾玄戰鬥日記》第307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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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一場什麽樣的戰鬥讓一個團傷了元氣呢？ *****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來看一些文章的標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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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標題就知道了，跟隨美國參加朝鮮戰爭的那些“聯合國軍”，都被誌願軍打得落花流水。2018年的時候，瞭望智庫找我寫一篇“聯合國軍”挨揍的情況，我沒答應。這個文章我寫不了，強行要寫的話，會影響我聲譽。現在是互聯網時代，不是以前了。老外看到這些標題的文章，肚子都會笑疼。 *****
清朝的時候，很多中國人自以為是天朝上國，結果被教做人，換來了百年國恥。這種文章除了讓國人自高自大自嗨之外，沒有任何意義。提振民族士氣，提升民族信心，不是靠這些東西，用不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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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鍾玄在日記後麵寫道：“2000多近3000人的團，僅傷亡300多人已不堪再戰，說明該團還經不起捶打，在師的指揮上隻能以兩個團執行任務，深感蹩腳。”《李鍾玄戰鬥日記》第308頁。 *****
而這場讓132團僅傷亡300多人就失去戰鬥力的戰鬥，就是152高地戰鬥，誌願軍44師132團的對手是菲律賓營。 *****
1951年4月22日18時，誌願軍和人民軍在彭德懷指揮下發起第五次戰役。15軍的任務是沿臨津江東側直下漣川，首先殲滅美軍第3師65團，隨後會同第3兵團其他部隊，會殲美軍第3師於全穀裏地區。15軍因此決定，首先殲滅漣川西北合水裏敵軍之一個營，而後向漣川及以南地區發展進攻。44師為15軍右翼，首先搶占全穀裏，繞到美軍第3師側後出擊；29師為15軍左翼，向全穀裏以南地區穿插，切斷美軍第3師退路；45師為二梯隊，在29師後跟進，準備隨時投入戰鬥。 *****
15軍的任務其實就是兜底，把美軍第3師的底兜住了，然後會同12軍來個上下夾擊。因此29師的穿插任務和44師的突破任務從一開始就格外重要，隻有形成突破，迅猛向前攻擊前進，方能完成誌司賦予的任務。 *****
所以15軍才規定，首先要殲滅合水裏的敵軍一個營，才能打開戰役突破口，而這個營正是菲律賓營。和在西邊的英軍第29旅一樣，他們把配屬給自己的比利時營頂在了最前麵，美軍第3師的65團也把配屬給自己的菲律賓營頂在了最前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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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9月19日，菲律賓第10營1369人乘坐美國軍艦離開馬尼拉，抵達韓國。該營下轄三個步槍連、一個營部連、一個偵察連和一個坦克連（擁有7輛M24輕型坦克），營長阿蘇林上校。很快這個營長就因為指責美軍歧視菲律賓營而被解除職務，由奧傑達上校繼任營長。從1951年3月起，該營被配屬給了美軍第3師。 *****
4月22日的時候，美軍第8集團軍司令範弗裏特已經覺察到誌願軍的攻擊症候，敵軍全線轉入防禦。美軍第3師師長索爾少將安排自己的陣型為，英軍第29旅附比利時營在臨津江的南岸，美軍第65團附菲律賓營在臨津江的東岸，第7團和第64重型坦克營為師預備隊；左鄰為韓軍第1師團，右鄰是配屬給美軍第25師的土耳其第1旅。 *****
右翼的美軍第65團團長哈裏斯上校把2營和3營展開在臨津江折向東北處，而在臨津江上遊頂上了菲律賓營。所以表麵看起來是2、3、菲律賓營一字排開，但由於陣型的傾斜和正麵的狹窄，菲律賓營在最前線。《美軍第65團朝鮮戰爭戰史》第123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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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圖我就不另外標注了，應該能看懂美軍第3師和第25師的戰鬥分界線，美軍第3師最頂上的就是菲律賓營。 *****
22日晚20時30分，44師132團神不知鬼不覺就渡過了臨津江，向152高地秘密接近。在進至152高地群前沿206高地不足20米時，一名戰士踩中了照明地雷，被206高地上的菲律賓營警戒排發現，戰鬥正式打響。 *****
菲律賓士兵並不是新手，他們的陣地設置得非常老到。主陣地152高地前所有樹木全被砍光，形成一片射界良好的開闊地，並有5道鐵絲網和鹿砦，雷場設置在山梁西側防止誌願軍迂回側擊，陣地後反斜麵設有掩蔽部，預備隊躲在山凹中，而營指揮所卻不在主陣地。206高地前也設置了兩道鐵絲網、鹿砦和雷場。誌願軍132團先頭2營4連3排正是在秘密通過鐵絲網後，踩響了地雷。 *****
暴露後，3排並未直接突擊，而是轉為向右側迂回，4連主力心領神會，向左側迂回，兩路突然發起夾擊，菲律賓人正驚訝於中國人的突然消失，就遭到了襲擊，其警戒排遂被擊潰。 *****
2營乘勢全部投入戰鬥，連克菲律賓營前沿另外兩個山頭後向152高地猛撲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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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軍第39野戰炮兵營，炮口抬這麽高，可以把最低射程拉到2700米 *****
然而美軍炮兵的反應向來是神速的，立即組織了阻攔射擊，132團部隊受阻了整整兩個小時。在重新觀察地形後，132團2營營長郭長林命6連從正麵佯攻，4連、5連分別向左右兩翼迂回，再次故技重施進行夾擊。4連7班率先衝上152高地，引發混戰，2營遂一擁而上，經過40分鍾激戰，菲律賓營B連被趕下152高地。 *****
美國陸軍曆史中心有一套三卷本的書，完全根據檔案編寫，對戰鬥的細節的描述非常具體。但這套書相比《朝鮮戰爭中的美國陸軍》，也有同樣一個毛病，很多戰鬥隻寫半截。比如我之前說過的草下裏南山戰鬥，美國陸軍寫到美軍攻上草下裏南山就戛然而止，全然不提之後被誌願軍剩餘20餘人反擊，把兩個美軍連趕下了陣地。 *****
用我們的話來說，這叫雙標。戰史是有宣傳作用的，當然盡可能隻講好的。我們對152高地戰鬥的描述也是這樣，攻下152高地驅逐菲律賓營B連後，我們就說打退了敵軍的8次反擊。 *****
實際的情況是，菲律賓營營長奧傑達下令全營撤退到預備陣地，然而該營坦克連連長雅普卻拒絕執行命令，因為他的1排被132團包圍了，沒能撤出來，所以他反而率部反擊。132團未能擊退這次反擊，被菲律賓人再次衝上152高地，雙方形成對峙，激戰中雅普救出了他的1排，自己被誌願軍擊斃。（《美軍第3師朝鮮戰爭戰史》第196頁）此次戰鬥後，132團在總結中寫道：對坦克顧慮太大，沒有對付坦克的充足準備。 *****
在另一個方向，29師部隊和130團、131團遭遇了美軍第65團的2營和3營，激戰一夜未能取得太大進展。29師86團直接受阻於玉女峰，未能形成突破，87團雖然攻克162高地，隨即受阻於美軍炮兵，無法前進。130團和131團亦受阻於美軍炮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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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二就是美軍第65團團長哈裏斯 *****
但美軍第65團麵對兩個師的攻擊，應付也極為吃力，哈裏斯被迫命令預備隊1營也投入戰鬥，但美國人寫道：不能完全阻止中國人的進攻。哈裏斯的指揮所都挨了誌願軍的迫擊炮彈，不得不匆匆後撤。 *****
美國人認為：非常幸運，中國人沒有利用65團指揮和控製中斷的這個有利時機。 *****
主要原因在於105毫米和155毫米炮彈，美軍65團兩個參謀爬到了高地的最高處，引導美軍炮兵校正飛機指揮炮兵猛轟15軍部隊。僅僅一晚上，美國人就發射了1萬9千發。《美軍第65團朝鮮戰爭戰史》第125頁。 *****
因為我們國內喜歡胡亂編造朝鮮戰爭的故事，所以砥平裏戰鬥被說成是戰爭的轉折點，理由是美軍終於知道，麵對誌願軍進攻，不必撤退，可以用火力守住。可真實的曆史是，國內有些作家替美軍總結的這條經驗沒有被美國人采納，美軍遭到誌願軍進攻，策略就是堅決撤退。原因我在“磁性戰術”那篇文章裏已經給大家講過了。擁有機動優勢的美軍，為什麽要在陣地上跟誌願軍硬拚？雖然能發揮火力優勢，但自己的損失也是不可避免的，美軍沒那麽傻。退30公裏，等誌願軍追上來後，火力殺傷，然後撒腿再跑，這才是美軍的玩法。 *****
所以，4月23日，範弗裏特就下令撤退。而在範弗裏特下令之前，被國人們看不起的菲律賓營主動發起了反擊，132團顯然沒有從之前菲律賓坦克連反擊的震驚中恢複過來，再次被菲律賓營恢複部分陣地。隨即，美軍第3師掉頭就跑，65團和菲律賓營在7團掩護下順利撤出戰鬥，菲律賓營總計損失50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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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軍第3師師長索爾 *****
隨後美軍第3師師長索爾命令菲律賓營轉為英軍第29旅的預備隊，又參與了對格洛斯特營的救援。 *****
此戰後，秦基偉、向守誌等人均對戰果不滿，但是實際上以15軍的戰鬥力能打成這樣也說得過去了，畢竟在當時的誌願軍中，15軍可以算是最弱的一個軍。 *****
真實的曆史就是這樣子，“聯合國軍”中除了美國之外的那些小國家，他們的軍隊並不好打。除了個別戰鬥力實在不行的，大部分小國家的步兵戰鬥意誌都比美軍強。誌願軍從來沒能全殲過任意一個小國家的軍隊，不管是菲律賓營、比利時營、希臘營、法國營或是荷蘭營。反而在這些小國家的軍隊手中，吃虧的戰鬥倒是有一些。我隨便再舉個例子，我們老是說在上甘嶺暴揍了埃塞俄比亞營，實際上查查日期，再對照日期看看《上甘嶺戰役資料選編》中的“敵情通報”部分，就知道什麽情況了。埃塞俄比亞營後來跟著美軍第7師撤出上甘嶺後，美軍第7師並沒有休整，他們轉到了西側，埃塞俄比亞營還在戰鬥中攻克了400高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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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弗裏特旁邊那個人就是希臘營營長基裏亞科斯 *****
我們整天宣傳今天拳打了這個小國家的軍隊，明天腳踢了那個小國家的軍隊，在這個互聯網時代，讓這些國家的人看了，都是笑話。就我截取的那幾個標題，菲律賓營並沒有以卵擊石，菲律賓營在後來的美軍秋季攻勢中跟隨美軍第3師擊敗了誌願軍141師；澳大利亞營也沒有不自量力，澳大利亞營在朝鮮戰爭中的戰鬥中基本沒有吃什麽虧；希臘營也沒有什麽難逃失敗，前段時間的文章裏我已經講過了，希臘營第一次戰鬥就擊敗了38軍的部隊；比利時營更沒有慘敗臨津江，188師師長張英輝親自指揮三個營圍攻比利時，沒能拿下，該營傷亡也不大；埃塞俄比亞營也沒有一次交戰百人歸天；隻有在中國名聲最強悍的土耳其旅名不副實，倒是老打敗仗，第五次戰役第一階段，除了40軍輕鬆擊穿韓軍第6師團外，敵軍表現第二差的部隊就是土耳其旅，被12軍給揍了。 *****
不要妄自尊大，整天做著天朝上國的迷夢，民族自信不是靠吹牛，那樣和韓國人有什麽區別。抗美援朝韓國化，抗美援朝神劇化，這是我今年念叨得最多的兩句話。 *****
其實誌願軍教會了我們什麽叫自信。那就是吸取經驗教訓，知恥而後勇。 *****
15軍在第五次戰役第一階段幾乎沒有亮點，但是第二階段的戰鬥中15軍卻打出了一個驚人的戰鬥。讓人根本無法想象，一個實力最弱的軍居然能打出這樣的戰鬥。同樣是李鍾玄，在第一階段批評132團“蹩腳”之後，在日記裏寫道：“132團這次動作很積極，說明隻要戰後工作做得好，真正接受了經驗教訓，即便碰了釘子，仍然可以保持旺盛的戰鬥士氣。”“132團接受了上次戰鬥經驗教訓，動作迅速，繼續南進，直插也是岱裏，完成切斷洪川公路的任務，樹立該團新的戰鬥作風。”《李鍾玄戰鬥日記》第321頁、第322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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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一：李鍾玄，他也是個有名的人物，他是180師繼任師長 *****
而《15軍抗美援朝戰爭戰史》寫道：“132團不顧白天敵航空和炮兵火力阻攔，邊打邊走，創造了晝間作戰的經驗。”《15軍抗美援朝戰爭戰史》第57頁。 *****
這就是大水洞戰鬥，美軍第2師38團被誌願軍44師直插身後，遭受了慘重損失。要知道整個抗美援朝戰爭誌願軍殲美軍一個團隻有一次（長津湖戰役新興裏戰鬥，美軍31團戰鬥隊，還欠一個營），誌願軍一個軍殲滅美軍一個營的戰例都很少。誌願軍的實力其實沒有國人想象的那麽強，是很弱的。但是我為什麽總是強調誌願軍是中國曆史上最強的軍隊？打出來的，越打越強。 *****
不被挫折和失敗嚇倒，不斷挑戰強敵和自我，這才是自信。 *****
本來這句話作為結尾是非常好的，可是我忍不住還是要吐槽。大水洞戰鬥，一個光輝的勝利，當然要廣泛宣傳。但是，我們的宣傳呢，就是這樣，已經變成130團一個團單挑美軍38團一個團，並戰而勝之。131團和132團就這樣被無情抹殺了。這種宣傳的後果就是，老百姓會普遍認為美軍不經打，誌願軍一個團都能打敗美軍一個團。其他的也是一樣，雪馬裏戰鬥，現在已經被宣傳成560團一個團就全殲了格洛斯特營。這種宣傳，除了讓人盲目膨脹、夜郎自大之外，我沒有看到任何有益的地方。 *****
我好多天沒更新了，沒辦法，在現在的網絡風氣下，文章太難寫了。啥網絡風氣呢？隻能寫好的，不能寫差的。我又不是其他自媒體，整天編故事，為了流量，各種“真高明”，老百姓就喜歡看這個。哪來那麽多真高明，誌願軍的敗仗和勝仗一樣，數都數不清。像這篇文章，被迫提前說幾句大水洞戰鬥，這叫求生欲。按照書稿的結構，大水洞戰鬥和152高地戰鬥，之間至少有幾萬字的篇幅，可不這麽寫，文章審核都未必能過。就算這麽寫了，也會被卡流量。可是我不是求流量，我是寫一本真正的抗美援朝戰爭的書。所以，我都不知道還能寫多久。 *****
作者：王正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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