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係列之066:羊城竊嬰案

【塵封檔案】係列之066:羊城竊嬰案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12年第04期

文:孫沉

 

一、新生嬰兒失竊

 

  1950年4月l日。廣州市。

  晨曦初露,一輛客運三輪車疾駛至廣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大門口,從車上下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飛快地奔向大門口一側的木崗亭,沒等崗哨發問就用帶著哭腔的聲音急煎煎地大叫: “同誌,我的兒子沒了——給人偷走啦!”

  這個前來報案的男子名叫何諱,家住西關繡衣坊。說到繡衣坊,許多老廣州可能都知道其淵源:明清時代,有很多閩南人到廣州來謀生,主要從事海上交通和對外貿易。這些人集中居住在廣州的兩個地方,一個是西關繡衣坊,那裏住的都是商人;水手則居住於後來的海珠大橋附近,由於居住者眾多,形成了一個村落,以居民籍貫命名,就喚作“福建村”,後來改稱“福建街”。這兩處在以前都是廣州著名處所,《廣州西關竹枝詞》有雲: “阿姨家近繡衣坊,嫁得閩商慣趁洋。聞道昨宵巴塞(今越南南部)轉,滿船都載海南香。”由此可以判斷,當時住在西關繡衣坊的這些居民家境條件應當都是不錯的。

  何諱的祖上,就是這些殷實居民中的一戶。何諱的祖父娶了三房太太,一共生養了十四個子女,堪稱—個大家族。何諱的父親何基圓是十四個子女中的六個男丁之一,排行最小,十八歲娶妻成婚後,肩頭上的擔子卻是最重,並非經濟壓力,而是傳宗接代的千斤重擔——他上麵的五個哥哥結婚後—個接一個生出來的竟然全是女兒。那個時代,講究的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生兒子乃是與孝行緊密相連的頭等德行,由此可見乃是何等重要的一個問題。何諱結婚後,十年間其妻也生育過三次,又是三個女兒。當時醫學還不發達,沒有B超可以相幫提前判斷胎兒性別,何諱的妻子每生一個,整個家族的成員就眼巴巴地等候著結果。第三個女兒出生後,一直強撐著病體殷切企盼著生男嬰的祖父終於徹底失望,留下了一句“我的命怎麽這樣苦”後就撒手西行了。

  老爺子去世後,輪到老爸何基圓主持家政了,經濟上是沒有問題的,盡管當時他們家族已經退出商界,但祖上的積蓄還是蠻可觀的,仍然堪稱殷實富家。何基圓做主把祖傳家產的百分之三十劃出來作為專項基金,召集六個兒子開了一個家庭會議,說你們的媳婦還有生育能力,你們各房可以考慮繼續生育,哪房最先生出兒子的,這筆專項資金就歸哪房了。一句話,就是用物質鼓勵早生兒子,承擔傳宗接代的重任。

  那時候新中國已經成立,但國家還沒有提倡計劃生育,反而鼓勵老百姓多多生育,誰家的媳婦孩子生得多、養得壯,都是會受到表揚的,如若生了雙胞胎、三胞胎,那就是“光榮媽媽”,地方首長都要登門慰問的。何氏家族的媳婦們在國策、家策的雙重鼓勵刺激下,積極性自然高漲,反正家境殷實,即便生出的是女嬰,也沒有經濟方麵的後顧之憂啊。因此,各房都是積極響應,這三年裏一共又為家族增添了八口,可惜仍舊個個是女的。當時房價便宜,老爸的那筆可觀基金的利息已經足夠買一幢房子了。

  何諱夫婦是六房中最沉得住氣的一對。這三年裏,其他五房都憋足了一股勁響應國家和老爸的號召,隻有何諱夫婦倆按兵不動。何諱在銀行工作,妻子崔冬慧是家庭婦女——就是如今被高抬為“全職太太”的,但若論文化,倒是何諱的大學同窗。這對知識分子夫妻對於這項家庭競賽的積極性不是特別高,所以,一直拖到去年初夏崔冬慧才懷了第四胎。對於何基圓來說,這是一個新的希望,但何諱夫婦卻不敢樂觀,因此比較淡定。直到3月29日下午崔冬慧分娩後,這才總算引起了整個何氏家族的一致歡呼——多年的企盼終於得以實現,生下的是一個七斤重的胖小子!

  何基圓大喜過望,原先已經控製住了的高血壓症蠢蠢欲動,似有卷土重來之象,在服用美國進口降壓藥之後,捧著《康熙字典》翻了又翻,終於替孫兒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啟創,意即開啟創造了何氏家族的一個新時代。此外,何基圓還給孫兒起了個字,曰:鼎定。然後,就坐鎮中堂,召來各房家長開會商議如何集體撫養這個一生下來就肩負著家族重望的寶貝孫子。一番計議後,對接下來的大大小小各種事情都作了安排分工。醫院那邊原本已經按照之前生女嬰的慣例請了一個護理工,現在生了男嬰,需要加強力量,立馬就增添了兩個,三個護工三班倒輪流值守,專門負責照料嬰兒。至於產婦,則指派家裏原先雇傭的女傭前往照料。何基圓考慮到孫兒需要優質母乳喂養,還特地向羊城名菜館“大德福酒家”預訂了十天由頭牌廚師杜官寶親自配料烹飪的營養菜肴。

  應該說,如果把這件事視為一個重要工程,那麽,何氏家族的這次家庭會議已經把該工程的一應事宜安排得相當妥帖了。可是,他們忽視了一個重要問題:新生嬰兒的人身安全。不過,諸如嬰兒被竊這樣的案件,別說解放後的新社會了,就是在舊社會也是罕有所聞的。因此,盡管有許多人在關心著何啟創小朋友,但是,沒有哪個會特別地將注意力聚焦在“防盜”這一點上。

  何啟創出生的那家醫院,坐落於越秀區署前路。這是一家由英國醫學博士威廉先生於清朝末年創辦的醫院,就像當時中國醫生開診所喜歡用自己的姓名作為名稱一樣,威廉博士把這家醫院命名為“威廉產科醫院”。顧名思義,該醫院是專門向產婦提供服務的一家專科醫院。威廉醫院規模不大,從創辦起一直就保持著五十張床位。當時的中國,嬰兒出生成活率比較低,而且往往連產婦的性命也給搭進去,大人小孩兒一起跨進閻王殿,故民間有“生孩子是一隻腳跨入了鬼門關”之說。威廉博士的經營理念是“竭盡全力迎接每一個新生嬰兒,確保母嬰平安”。精湛的醫術、一流的硬件設施加上良好的服務使威廉醫院的嬰兒出生成活率名列羊城首位。當然,收費也是貴得令人咋舌的。但人家洋人盯準的就是有錢人,高檔服務當然要高檔收費。即使是高收費,威廉產科醫院的床位也一直很緊張,不但廣州本地,還有廣東省的其他地方,廣西、福建甚至香港的富貴產婦也慕名而至,花錢求個母嬰平安。

  1938年10月23日,日軍占領廣州。威廉醫院依舊營業,前來分娩的產婦照樣絡繹不絕。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威廉醫院被日方作為敵產強行接管,威廉博士等一幹西洋專家因拒絕留院服務而被關進了集中營。日軍遂將醫院改為專供高級軍官養傷治病的軍用醫院,一直到二戰結束。

  日本投降後,威廉博士收回醫院,仍然保持原先的經營方式。1948年1 1月,威廉博士病故,醫院交由其子小威廉經營,一切照舊。廣州解放後,小威廉仍舊經營著這家醫院,但由於戰爭和新舊政權交替的原因,廣州的有錢階層大量減少,醫院服務對象也相應減少,經營方麵就出了問題。正好這時威廉家族發生變故,倫敦老家要求小威廉返回英國去繼承遺產。小威廉權衡再三,最後決定:把醫院無償贈送給廣州市人民政府。這樣,“威廉產科醫院”就更名為“新粵產科醫院”,同時改變經營理念,麵向全社會人民大眾。

  醫院改名後,收費自然也按照國家規定大大降低了,但醫務質量還盡力保持著原樣。因為規模、床位有限,所以成了當時廣州全市最難預約的一家醫院。據說不少人都是一發現懷孕就拿著其他醫院的病曆卡前往辦理預約分娩手續的。崔冬慧倒沒有這樣的緊迫感,因為她的一個親戚是這家醫院的醫生,可以開個後門。這樣,她就在預產期前一天——3月28日,住進了該院,於次日順利分娩,產下了一個男嬰。當時誰也沒有想到,何啟創小朋友的出世,也給越秀分局的刑警同誌增添了麻煩。

  這起令刑警感到麻煩甚大的案件,發生於這天淩晨五時許。像崔冬慧這樣的產婦,按照以前威廉醫院的服務規矩,她當然是要入住單人產房的。可是,如今這個願望是無法達成了,因為該院改製後,取消了單人產房,連雙人產房、三人產房都沒有了,最小的產房也得四人一間。崔冬慧在該院工作的親戚替她爭取到了一間朝向、光線均好的四人產房,床位還是緊挨著窗戶的。新醫院對規章製度進行了改革,比如原先規定產婦家屬隻能探望不能陪夜,現在就改為允許陪夜,不過隻限於一人。案發當晚,陪夜的是臨時雇傭的護工劉姨。她是何家雇傭的三個護工中的一個,住在醫院附近何家出錢專門替護工租的旅館裏,一晝夜二十四小時,每人去醫院值班八小時。何家另外還在該旅館租了一個房間,那是給何家其他女性親屬輪流住宿的。因為根據家族掌門人何基圓先生的安排,這邊隨時得有一個家屬坐鎮處理大小事宜,在醫院允許的探視時間裏,就進入產房協助照料產婦,其餘時間則住在旅館房間裏。何諱作為產婦的丈夫、孩子的父親,當然是親屬中往醫院跑得最勤的一位了。這天晚上應該是他的二嫂、三嫂聯合值勤,但他一下班也從銀行直接趕來了,在產房裏待到探視時間結束後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和兩個嫂子一起到了旅館,又聊了一會兒,說我幹脆就不回去了,在這邊過一夜吧,遂另開了一個房間住了下來。

  再說產院那邊。劉姨是晚上十點從旅館過去接班的。崔冬慧其時已經入睡,新生兒也在睡覺,她就在嬰兒床旁邊坐下,又去打了開水,準備—會兒產婦如果要喝水時可以隨時取用。劉姨是廣州郊區農村人,兩年前進城替人幫傭,年齡不過二十三歲。年輕人貪睡,晚上值班如若有事那倒還可以支撐,沒事的話坐著坐著就容易瞌睡了。這當兒就是這樣,初時還堅持著不閉眼睛,三點多,她就覺得困倦難熬,便坐在嬰兒床旁邊打盹。她這個盹打得還挺沉的,沉到嬰兒哭醒了,她竟然還沒醒。還是護士聽見了動靜過來查看,才喚醒了她。劉姨因此就覺得很過意不去.趕緊給嬰兒換下尿布,又一臉歉意地把嬰兒抱給媽媽喂奶。崔冬慧給兒子喂過奶後將其遞給劉姨時,嬰兒又睡熟了。她把嬰兒放上小床,看著崔冬慧入睡,就拿起嬰兒換下的尿布去盥洗室洗了。

  應該說,劉姨是屬於那類性格粗獷型的女子,她可能適宜做幹粗活的老媽子,但不適宜做侍候產婦照料嬰兒的月嫂。她返回產房後,竟然也沒看一下嬰兒床,就在原位置上坐了下來。才—會兒,竟又歪著腦袋倚在牆角瞌睡過去了。

  半小時後,早早醒來的何諱從旅館出來,溜達到產院,沿著圍牆繞了一圈,見後門開著一條縫,就溜了進來。他來到產房,一眼就看見劉姨在打盹,也沒在意,尋思人家累了,熬夜的人到天快亮的時候特別容易瞌睡,反正是守著嬰兒床瞌睡的,不會有什麽問題。然後,他就想看看母子了。產房裏的電燈都關著.他得讓眼睛適應一下方能借著從走廊映照進來的燈光看真切。妻子睡得很熟,甚至還微微打著呼嚕。然後他的目光轉向嬰兒床,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驚:怎麽是空的?孩子呢?

  這時,劉姨被驚醒了,睜眼一看何諱站在麵前,趕緊站起身來,正要開口詢問,視線順著何諱的眼光一轉,頓時大驚失色, “啊”的一聲輕呼,驚醒了崔冬慧。隨之,崔的一聲驚叫立馬驚醒了全產房的其他人。

  兩名值班護士聽見動靜趕來查看,見狀自是大驚。頓時,整個病區所有能動彈的人都自發相幫尋找嬰兒,卻哪裏見其蹤影!

  當下,何諱二話不說立刻乘車趕到了越秀公安分局,向分局值班警員報了這起罕見的失竊案。越秀分局於是指派兩名刑警前往新粵產科醫院勘查現場,查摸情況。

 

二、可疑的三嫂

 

  刑警朱伯純、孫午生趕到醫院時,署前路派出所指派的民警小麥已經先行抵達該院了。小麥是個參加公安工作不過四個月的二十歲出頭的青年民警,經驗有限,膽子較小,生性謹慎,他知道自己是對付不了這麽一起案件的,所以在到達醫院後所做的事兒不過是保護現場,並要求包括醫院人員在內的所有人都返回各自原先所待的屋子,等候分局刑警前來。

  朱伯純、孫午生兩人與小麥相比,可以算是資深偵查員了。他們是廣州當地人,抗戰爆發時還是初中學生,日軍占領廣州後,這對同班同學就參加了中共領導下的抗日遊擊隊。由於年紀小,又是廣州人,所以組織上就安排他們當了偵察員,還專門進行了相關訓練。後來,由於戰亂他們一度與遊擊隊失去聯係,就返回廣州打工。三年之後方才續上關係,繼續從事情報工作。廣州解放後,兩人被組織上安排到公安係統工作。兩人是一對很好的搭檔,半年不到的時間裏就已聯手偵破了七起刑案。

  當下,這對搭檔趕到醫院後,對於小麥的保護現場措施很是滿意,但很快就發現,在小麥抵達前,醫生、護士、護工、家屬等人員四處亂走尋找失嬰,已經把現場的痕跡給破壞了。當然,這是稍後才發現的。朱伯純、孫午生兩人跟小麥交談數句初步了解情況後,說我倆查看現場,小麥你組織幾個人對全院各個旮旯進行搜查,特別是水井之類,看嬰兒是否遇害。

  朱伯純、孫午生接著就對現場進行勘查,先查看發生案子的五號產房。那裏的產婦、新生兒以及護工、家屬統統都已經由醫院方麵轉移到其他產房去了。朱、孫兩人對崔冬慧床位所在的位置進行了勘查,這個位置包括產婦床、嬰兒床、床頭櫃等,是緊靠朝南窗戶的,嬰兒床緊挨著窗台下的牆壁,作案者如果從窗外下手,隻要攀上窗台就可以俯身把嬰兒從小床裏抱走。刑警問了陪侍的護工劉姨,她說已經記不得窗戶的插銷是否閂上了。那麽此刻窗戶是怎麽打開的?又是誰打開的呢?劉姨答可能是她在被何諱驚醒之後發現嬰兒丟失情急之下順手把窗子打開朝外麵探頭查看,至於打開時是否動了插銷卻記不清楚了。刑警又問了何諱和崔冬慧,兩人當時也是急糊塗了,誰也說不清楚。

  刑警對窗子、窗台進行了檢查,沒有收獲。再檢查窗外的地麵,也未能發現什麽。產房窗外的地麵是一片瓦礫碎磚,這種地麵上除非積著濃霜薄雪才有可能留下腳印,以當時簡陋的刑事勘查技術,刑警是無法提取到什麽的。

  刑警一時無法判斷作案者是不是通過產房窗戶下手作的案,於是就轉而調查另一種可能——作案者是不是從門進入產房的。

  這所醫院的產區由兩幢平房組成,分稱A、B產區,發生案件的是A產區。兩個產區都是坐北朝南,東西走向,兩側走廊各有進出門戶,但晚上是關閉落鎖的。晚上的進出通道是位於平房中間的那道朝南的中門,不上鎖,也不閂上,隻是虛掩著。中門之內左右兩側是醫生室、護士室,深更半夜如果有人溜進來,醫生、護士應該能聽見動靜。但晚上的值班醫生隻有一名,負責兩個產區。這天晚上的值班醫生是B產區的,值班時也就留在B產區的辦公室裏了,A產區這邊有事通知了才會過來,所以發生案件的A產區的醫生辦公室沒人。醫生不在場,刑警於是就向兩個值班護士了解在案發時段是否聽見過動靜,那兩個護士都搖頭。刑警說那麽我們想了解一下,那個時段你們在幹什麽呢?—個說背門而坐,在桌前整理病曆卡。另一個呢?不好意思,有點兒困了,打了個小小的盹,還是被崔冬慧那邊的動靜驚醒的。

  朱伯純、孫午生簡單交換了意見,認為不管作案者是以門還是窗子作為作案通道,有一點他是回避不了的——必須進出醫院。那麽,作案者是從哪裏進出醫院的呢?新粵醫院四周都有圍牆,圍牆是老威廉設計督造的,高達三米,尋常盜賊別說懷裏抱著個嬰兒,就是空著雙手也難以攀越。刑警於是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前後兩道大門上。前門是有門衛晝夜值守的,一過晚上十點就關門上鎖,有人進出必須經門衛開門放行。問了門衛老羅,說下半夜並無人員要求開門放行。後門在夥房旁邊,有門衛室,不過並未設專職門衛,晚上裏麵住的是值夜班的兩個廚子。按照醫院規定,值夜班的廚子還承擔著清晨去市場采購當天飯菜原料包括清早產婦和醫護人員的早餐之職,所以,其中一位早晨四點前就得起床出去采購。今晨出去的是廚子老周,他是從後門出去的,按照往常的習慣,他沒有喚醒另一廚子老張起來關門。所以,後門在四點鍾以後是虛掩著的,失竊嬰兒的父親先前就是從後門溜進來的。

  於是,刑警判斷,作案者也是通過這道門進出醫院的。詢問老張,得知他是四點半過後起來的,而何諱進入產房發現兒子失竊則是四點二十七分,由此可以得出結論:作案者是在四點鍾老周開啟後門至何諱進醫院這二十多分鍾的時間裏下的手。

  這時,小麥帶了醫院方麵的人及何諱等失竊嬰兒家屬結束了全院大檢查,不但兩口水井,連夥房的水缸、灶膛、煤堆等隱蔽角落都一一仔細查看了,未發現嬰兒遇害跡象。至此,對現場的調查告一段落,朱伯純、孫午生與小麥商量後,決定把何諱、劉姨、兩個值班護士等相關人員帶往署前路派出所去做筆錄。

  一行人到達派出所時,已經到了上班時間。當時的城市派出所作為公安機關的基層單位,主要職責是管理戶籍、掌握信息和內控對象動態,處理一般治安小案,對於夠立案條件的刑事案件,是沒有獨立調查權的,都得由分局、市局處理。這起案件也是這樣,所以,朱、孫兩人到了派出所後還沒跟所長、指導員通氣,對方就說分局來電,讓你們打個電話過去。

  分局來電指令對該案立案偵查,由朱伯純、孫午生與派出所抽調的一名民警一起偵查這起案件。由於派出所距新粵醫院近,因此可將辦公地設於派出所,如有必要,也可征用醫院辦公室作為臨時辦公點。這實際上就是組建了一個專案偵查組,但當時對於丟失嬰兒一類的情況還不像如今這樣重視,所以並未正式宣布組建專案組,也沒有指定由誰負責。派出所指定小麥參與偵查,這樣,三人就正式開始行動了。

  還是按照之前的方式,先是分別對當事人再次談話做了筆錄,臨了通知他們最近暫時不要離開工作地或者居住地,因為隨時有可能再次找他們了解情況。這件事完成後,三刑警就集中一處分析案情。根據之前何諱介紹的何氏家族在男性後裔問題上的特殊性,他們將焦點集中到了跟何啟創這個新生嬰兒緊密相連的財產問題上。按照何家掌門人何基圓製定的獎勵政策,家族六房中哪一房先得了兒子,該房就可以獲得百分之三十的祖傳家產繼承權。何基圓這一手實在太厲害了,何家的祖傳遺產,且不說什麽黃金白銀、古玩字畫、貴重細軟,光是各房盡知的租在外麵的房子的租金,每月就已經相當於銀行職員何諱月薪的三至四倍之多了!可以想象,崔冬慧生子的消息對於其他各房,尤其是已經懷孕了的另外三個兒媳婦的刺激程度了。因此,刑警認為嬰兒失竊有可能是與財產問題相關的。

  這樣分析下來,三人的眉頭不由得就鎖緊了:如果作案者確實出於這麽一個動機的話,那麽,何啟創小朋友的生命安全也許就有問題了,因為隻有殺了他,下一個最先生兒子的某房才能獲得這筆獎勵基金。不過,既然沒在醫院裏發現失蹤嬰兒的屍體,就說明上述推斷也不一定成立。也許作案者跟何家內部沒有關係,而是某個知曉何家獎勵政策的家夥為謀取不義之財而作下的一起綁票案件。朱伯純最後發表意見:如果是綁票案件,那麽綁匪應當在今天就有消息傳遞給嬰兒父母了,今天如果沒見消息,那就肯定不是綁票。不管是不是綁票,我們的調查還是要爭分奪秒。

  孫、麥二人讚同朱伯純的觀點,於是就決定召集何家六房成年成員開一個座談會,要求各自當眾說明今晨案發時間的活動情況,以便逐個排除作案嫌疑。

  何家的子女都已經分家另過,隻有最小的兒子何諱、崔冬慧夫婦與父母一起住在西關繡衣坊老宅。本來,刑警擔心把那些分別居住在幾個區的家庭成員召集一處是頗花費時間的,不過前往老宅一看,有一個意外驚喜:何啟創小朋友的失蹤乃是何氏家族中的一樁特大事件,掌門人何基圓老先生高血壓發作,臥床不起,小輩紛紛趕來看望,不但除產婦宋冬慧之外的各房兒子、媳婦都來了,已經嫁出去的幾個女兒也回娘家了。這樣,刑警就在何家的大客廳裏召開了這麽一個座談會。

  朱伯純主持會議,孫午生和小麥兩人負責記錄,從老大夫婦開始一直到最小的何諱,一個個把昨晚至今晨五時的活動情況詳細說明。各人一一作了陳述,刑警沒有發現哪位有作案時間。最後,何基圓老先生也對他們夫婦的活動情況作了說明,昨晚一夜他們都在家,有家中傭人作證。整個座談會耗時兩小時,未能發現任何線索,三刑警自然失望,神情上難免沮喪。朱伯純宣布散會時,甚至還微微地歎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候,他忽然發現坐在對麵的何家小女兒何嫻珠在起身離座時朝他迅速遞了個眼色,心裏頓時一個激靈:莫非她另有話說?

  果然,何嫻珠故意磨磨蹭蹭地留在最後才離開,經過朱伯純身旁時迅速往他手裏塞了一個小紙團。朱伯純閃到無人處打開,紙上寫著一行字:“我去越秀分局見你們”。刑警自是喜出望外,留下小麥跟何基圓夫婦談話進一步了解背景情況,朱、孫兩人立刻動身回分局。他們到達時,何嫻珠已經在分局會客室裏坐等了。

  何嫻珠在何家子女中排行最小,二十七歲,在一家工廠做會計。她向刑警提供了一個情況:昨晚,輪到二嫂馬雅琴、三嫂趙敏雯兩個在醫院陪侍產婦。根據醫院的規定,每個產婦隻能留一個護理人員陪夜,晚上九點,兩個嫂子就和何諱一起離開醫院,回到下榻的旅館。何諱原本是要回家的,但因為跟兩個嫂子聊得太晚了,就另開了—個房間住下了。何嫻珠要反映的情況,跟何諱沒有關係,而是在三嫂趙敏雯身上。

  趙敏雯、馬雅琴兩妯娌同住一個房間,情況是馬雅琴發現的。她悄悄告訴午後趕回娘家來看望父母的何嫻珠,昨晚——確切地說是今晨,她因被子滑落到地板上被凍醒了,開燈撿被子時,發現對麵趙敏雯那張床上是空著的。馬雅琴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表,當時是三點四十二分。床空著,說明趙敏雯不在房間,但這並不能說明她去幹與案件有關的勾當了,有可能她上廁所去了呢?何嫻珠當時聽了就是這麽說的。可馬雅琴說,她的困性不是很好,隻要有點兒異常就睡不踏實。發現趙敏雯不在房間,在潛意識中對於她來說就是一個小小的異常,因此她就睡得不踏實。因為不踏實,所以後來趙敏雯返回房間時她是聽見了細微的開門聲音的。趙敏雯回來後沒幾分鍾,何諱就從醫院打來電話告訴她們嬰兒丟失了。何諱發現兒子失蹤的時間業已鎖定,是在清晨四點五十分左右。從三點四十二分到四點五十分!這段時間趙敏雯去幹什麽了?

  何嫻珠反映的這個情況,馬上使刑警們興奮起來。送走何嫻珠後,朱伯純、孫午生稍一商量,決定立刻前往那家旅館調查。

  這對妯娌下榻的那家旅館是私營產業,名喚“誠迎旅社”,是一幢上下兩層的樓房,有三十來個房間。私人開旅館的對警察都很敬畏,就像飯館老板敬畏食品衛生防疫人員一樣。 “誠迎旅社”的陳老板對於朱作純、孫午生的態度可想而知,又是沏茶又是遞煙,還要上水果,被刑警一概拒絕,說你隻要配合我們調查就是了,其他什麽都不需要。二刑警調查的內容,一是查看何家妯娌昨晚下榻的房間,二是向服務員詢問。陳老板說看房間方便,敝人馬上領你們過去;至於跟服務員談話,那要等一會兒,因為那個服務員昨晚上了夜班,今天休息,我得差人去把她從家裏喚來。

  馬雅琴、趙敏雯住的那個房間位於二樓,從樓梯上去往右拐就是。走廊兩側各有—個廁所,右側的是女廁所,左側的是男廁所。從馬、趙下榻的房間到女廁所隻隔了五個房間,十幾米的距離,不必耗費那麽長時間,趙敏雯今晨不在房間顯然與上廁所無涉。那麽,她去了哪裏呢?出去了?於是就問陳老板晚上旅館大門是否上鎖,陳老板答稱十一點鍾到早晨五點鍾是上鎖的,旅客出入須叫值夜班的服務員開門。昨晚值班的服務員小李還沒過來,隻好等會兒了。

  刑警在等待小李的當兒,那個趙敏雯竟然來旅社了。原來,盡管嬰兒失蹤了,但產婦還住在醫院裏,所以何家安排的輪流值班製度仍然繼續執行。今晚原應換人的,但該當今晚輪值的五嫂娘家有急事不能分身,遂跟趙敏雯商量請她辛苦一下。於是,趙敏雯在去醫院之前,到旅店裏來拿給產婦換洗的衣物。

  刑警尋思既然遇見了,正好當麵跟她接觸一下,看其如何反應。不想趙敏雯一聽刑警問她昨晚是否離開過房間,一張臉倏然變色,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三、嬰兒被人送回了

 

  孫午生、朱伯純見狀,尋思看來有戲,於是繼續問,你離開房間幹什麽去了?

  趙敏雯定定神,吞吞吐吐地說是上廁所去了。剛說到這裏的時候,昨晚值班的服務員小李被陳老板派人用自行車從家裏接過來了。於是,刑警先把趙敏雯晾在一邊,去老板的賬房跟小李說話。需要小李回答的其實隻有一句話: “昨晚有人要你開門放其離店了嗎?”

  小李點頭稱有。

  刑警大喜:“是誰?什麽時候?”

  小李第二次回答的內容,刑警就樂不起來了,因為她說的是何諱,時間是清晨五點不到。具體時間沒看,反正那位先生去後沒隔多久,就打來電話讓她通知二樓右側第一間的那對女客“小孩兒丟失了,趕快過來”,然後,那對女客就急急忙忙奔出門去了。

  這樣,往下的問題就是了解小李方麵的了:大門究竟上鎖了沒有?鑰匙放在哪裏?你們旅社一共有幾條進出通道?你昨晚值班時所處的位置?打盹了沒有?

  小李是個慢性子,麵對著刑警連珠炮式的詢問,臉帶笑容,慢聲細語,從容作答。她說旅社就一道大門,就是你們剛才進來時麵對樓梯的那扇門,進門穿過走道迎麵左側就是服務員所待的那個工作室了。昨晚大門肯定是上鎖的,不信你們可以去問那個丟孩子的何先生——他昨晚臨時決定不回去,要我給他開—個房間,我給他辦理了手續,拿起鑰匙板去給他開房門時還說過一句“我順便就把大門鎖上了,這麽晚了,不會再有人來了”。至於值班時打盹,那是有的,老板規定過,值夜班的不但可以打盹,還可以躺下休息,所以,我們那個房間裏是搭了一張床鋪的。

  朱伯純、孫午生兩個聽著,臉上就沒了笑容。聽小李所說的情祝,那看來是沒戲了,那麽,那個趙敏雯又是怎麽回事呢?正這麽想著的時候,忽見小李兩條柳眉向上稍稍一聳,雙眼微閉了一下,似是若有所思。孫午生心裏一動:難道她想起什麽來了?於是立刻發問: “那麽昨晚你打盹時是否聽見過什麽動靜?”

  小李說: “我想起來了,昨晚我躺下休息時,好像聽見走廊裏有很輕很輕的腳步聲。不過,我也不敢十分肯定……”

  刑警聽著,心裏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便對小李作啟發式詢問。可是,一連提了幾個問題,小李都搖頭否定了。這時,孫午生腦子裏忽然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念頭,說: “昨晚——我指的是傍晚之後——來登記住店的旅客除了那位何諱何先生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人呢?”

  小李說: “有一個旅客,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先生,我去把登記本子拿過來吧。”

  登記顯示,昨晚七點五十分,有一個名叫許永景的男子前來入住,許出示的是廣州市長途汽車站的工作證,職務是工程師,住店事由是“公幹”。刑警問: “這人本來就是廣州本市人,來旅館有什麽公幹?”

  小李說: “這個我就不便問了,他是憑工作證和介紹信辦理登記手續的,當時我也沒在意。現在你們這麽一說,我倒是覺得有點兒問題了——他是空著雙手來住店的,不像出差公幹的樣子。”

  朱伯純、孫午生就生了疑心:莫非這位許工程師跟趙敏雯串通了作下這起案件?這時,小麥辦完事從何宅過來了,朱伯純就說了情況,讓他立刻去一趟長途汽車站,調查那個許永景住店公幹的事兒。如果發現有異,可將許傳喚過來接受調查。旅館這邊,為防止趙敏雯往許永景那邊通消息,就暫時不允許其離開。兩個刑警跟她聊天似的說著話消磨時間等候小麥的調查結果。

  一會兒,小麥從長途汽車站打來電話,說經核實,許昨晚住宿登記的那份介紹信是其不久前出差時故意留下的空白件, “公幹”一說純屬子虛烏有。隨即與許當麵接觸,許承認昨晚住宿“誠迎旅社”是為與趙敏雯幽會——兩人是中學同學,初戀情人,勾搭成奸已有數年。至於嬰兒被竊案,許稱並不知情,他還是剛從小麥這裏聽說的。小麥準備把許帶來,以便進一步調查。

  這樣,二刑警心裏就有了底,再跟趙敏雯談時,直接點出了許永景的名字。趙敏雯的心理素質似乎還可以,說我根本沒聽說過這個姓許的人。但往下就不行了,她聽說許已經向警方說了實情,而且正在過來的路上,便再也支撐不住,隻好承認了跟許的通奸關係,但堅稱跟嬰兒失竊案沒有任何關係。

  一會兒,小麥把許永景帶到了,朱伯純,孫午生直接與其談話,許說的情況與之前跟小麥所說的無異。這樣,情況就清楚了:趙敏雯之前已將其當晚會在該旅社過夜的情況通知了許,約許幽會;許就於當晚八時前入住該旅館。今晨二時,趙敏雯見馬雅琴已經睡熟,就悄然起來溜班許的房間與其幽會,至四點多鍾才返回自己的房間。

  刑警對趙、許兩人交代的情況進行了分析,並實地勘查了旅館的進出通道.最後排除了昨晚有人溜出旅館的可能性,也排除了趙敏雯、許永景涉案的可能。

  當晚,朱伯純、孫午生.小麥三人在署前路派出所研究案情,認為從白天調查的情況來看,下手作案的家夥並非何氏家族的成員。於是,就可以認定這樣一點,作案者對現場的地形、醫院的值班規律、進出通道等等有比較透徹的了解,否則,別說夜晚潛入醫院作案了,就是大白天讓他堂而皇之地進來準確無誤地把何啟創小朋友抱走恐怕也難以做到。那麽,上述諸般情況他是如何了解到的呢?有可能是直接前來醫院窺探,也有可能是熟悉上述情況的人間接轉告,這就是作案者順利作案的基本條件。刑警認為,接下來的調查應該圍繞著這個基本條件的生成因素展開。

  於是,三刑警就製定了一個調查方案:一是對醫院醫生、護士以及門衛、雜務工等所有員工進行查問,要求被查問人回憶自產婦崔冬慧3月28日入院以來各自所遇到過的在本院出現的形跡可疑的陌生人的情況;如果這項調查未能獲得線索,則可將調查範圍擴大到所有住院產婦、家屬以及雇傭的護工。二是著重對何氏家族中在崔冬慧分娩後來過新粵醫院的所有成員以及保姆、護工等人進行細致詢問。刑警相信,作案者所獲得的信息,肯定來自上述兩個方麵,隻要仔細調查、認真分析,相信是能獲取有價值線索的。

  三人計議定當後,朱伯純就向越秀分局刑隊領導打電話匯報當天的工作情況。領導肯定了他們的觀點,說從明天開始你們就著手進行調查吧,有什麽困難可以提出來,設法給你們解決。剛要結束通話時,領導忽然想起來了,說你們三人中應當有一個人主持偵查工作,小朱就以你為主吧。

  次日上午,刑警前往醫院,開始分頭調查,一開始就遇到了異常情況。孫午生負責對產婦崔冬慧以及保姆、護工進行調查,打算按照昨天的方式,把她們召集起來開一個會。哪知,當他召集這些對象時,卻發現護工劉姨不見了!

  頭一天清晨,刑警勘查過現場後明確向劉姨等人宣布,要求她們不要離開醫院,她們每個人也都答應得好好的。這個劉姨怎麽不見了呢?而劉姨恰恰是昨天嬰兒失竊時在場的一個主要角色。孫午生於是就向其他幾個保姆、護工詢問,她們說昨晚劉姨就沒露麵,昨天下午還見到過,後來就沒人留意了。孫午生於是馬上向已是負責人的朱伯純匯報了這一情況,兩人商議下來,決定孫午生暫時停止他這一路的調查,先找到劉姨再說。

  孫午生了解下來,得知劉姨是由新粵醫院的廚頭(即夥房負責人)老鍾介紹給何諱夫婦的,於是就去找老鍾,問下來得知劉姨名叫劉彩萍,其娘家與老鍾同村,具體地址是廣州西郊的張家灣。而劉彩萍在城裏的住處,老鍾就不清楚了,甚至有沒有也說不上來,因為像她這種幹幫傭的,往往吃住在東家,不會自己另外掏一份錢租房的。孫午生於是就騎了輛自行車前往張家灣。

  張家灣是劉彩萍的娘家,孫午生打聽下來,得知其出嫁的婆家是在三裏之外的小山角村。孫午生不敢指望能在小山角村找到她,尋思打聽到其有可能落腳的地址已經算不錯了。哪知登門一眼就看見劉彩萍正在做家務。她一看見孫午生,眼裏就露出驚慌的神色。孫午生態度和藹地說你怎麽招呼也沒打一個就回家了,找你調查沒見到人。這時,劉的丈夫出來了,得知來的是刑警,就說我家彩萍是個老實人,跟那孩子丟失沒有關係。孫午生說有沒有關係我們不正調查嘛,慌什麽呢?還是回城裏去吧,不是還在打工嗎,回來幹嗎呢?又不是農忙時節。說了一會兒,劉彩萍答應跟孫午生回城,她丈夫似是不放心,提出一起去,孫午生答應了。

  路上,孫午生試著與劉彩萍溝通,了解其擅離的原因,可是任憑他怎麽說,對方就是不吭聲,其夫也不開腔。孫午生推著自行車埋頭走路,倏地一個念頭從腦中冒出來:是新粵醫院的夥房廚頭老鍾把劉彩萍介紹給何諱、崔冬慧夫婦的,廚頭不是掌握著醫院後門的鑰匙嗎?

  孫午生越想越覺得鍾、劉之間的聯係似乎跟案件有關,再看看劉彩萍那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就越發覺得自己的懷疑有道理。直到到達醫院後,迎麵奔來的小麥告知的—個消息才使他對自己的這個想法產生了動搖。

  這個消息是——失竊的嬰兒被人送回來了!

  新粵醫院沿襲威廉婦產醫院的舊製,對於親友探視有一套嚴格的規定,每天午後是產婦休息的時間,所以是不能探視的。這樣,午後時段門衛就比較悠閑,看看報紙、微閉雙目打個小盹都是可以的。這天午後,兩個門衛就是如此,—個在閱讀報紙,—個則躲在門衛室角落裏打盹。忽然,窗外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越哭越響。看報紙的那位先被驚動了,尋思這會兒又不是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哪來的嬰兒哭聲?另一個門衛也醒了,揉著眼睛說這聲音好像是從外麵傳過來的。看報紙的那個門衛打開窗子探身一看,不由得就是一個激靈:就在門衛室的窗下,放著一個藤條箱,嬰兒哭聲就是從這口箱子裏傳出來的!

  倘若在平時,門衛會出去直接打開藤條箱看個究竟,可是這當兒剛剛發生了新生嬰兒失竊案,大家都是有些警惕心的,兩個門衛商議下來就沒敢去動藤條箱,而是直接往院部打電話報告了情況。這時,刑警朱伯純、小麥兩個正在院部辦公室跟兩個院長談話,聽說有這樣的事,馬上和院長一起來到大門口。打開藤條箱一看,裏麵躺著一個嬰兒。兩個院長都是產科專家,一眼就看出這嬰兒出生不過三四天,說別是那個失竊的孩子吧?

  當下,立刻把藤條箱連同嬰兒一起抱到裏麵,喚來產婦崔冬慧,一辨認,立刻斷定即是被竊的兒子何啟創!刑警還不放心,又叫來陪護的女傭、護工辨認。這時,正好何諱也來醫院看望妻子,不但一眼認出這正是自己的兒子,而且還讓護工取來嬰兒的小衣衫,與嬰兒身上穿的是同樣的布料、顏色和花紋。

  何諱、崔冬慧夫婦自是大喜過望,當下就給家裏打電話報告。何基圓老先生在電話那頭喜極而泣,立刻作出一個決定:不管醫院什麽態度,大人小孩兒先出院回家再說!

  醫院給嬰兒做過檢查,確認健康沒有問題,同意出院。何諱說產婦身體還很弱,護理工作量很大,因此想請臨時雇傭的三個護工跟著他們回家。三個護工此刻還剩下兩個,她們說劉姨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要不要跟醫院這邊說一聲,等她回來後讓她直接去何家。就在這時,孫午生把劉彩萍帶回來了。

  孫午生聽說失竊的嬰兒被完好無損地送回來了,自是大大出乎意料。正愣怔的當兒,同時獲悉這個消息的劉彩萍忽然就變了副神態,主動開口說明了她不辭而別的原因:原來,她想嬰兒被竊之事發生在她當班的時候,而且她確實是在瞌睡,那是讓人家產婦的丈夫看得清清楚楚無法抵賴的,她就非常擔心東家會找她麻煩,她無法承擔那份後果,想來想去隻有溜之大吉。

  對於朱伯純等三刑警來說,何啟創小朋友平安無事地回來了,這樁案件就算是解決了大半。當然,情況還是要調查清楚的,於是就去向門衛了解,那二位卻說不出什麽來。刑警就拿走了那個用來裝嬰兒的藤條箱,送局裏提取了拎襻上麵的指紋。做完這些工作,刑隊領導通知他們,鑒於人手緊張,失竊的孩子既然已經回來了,這個案子就暫時擱一擱吧,朱伯純、孫午生二同誌立刻參加當天下午剛剛發生的另一起刑案的偵查工作,嬰兒案的結案報告,讓派出所小麥同誌負責。 朱伯純、孫午生很想把嬰兒失竊案繼續查下去,弄個水落石出,可是領導發話不能不聽。他倆沒有料到,這個案子竟是沒完,注定他們還得重新著手進行偵查。因為次日,新粵醫院竟然再次發生了一起嬰兒失竊案!

 

四、另一嬰兒白日遭竊

 

  4月2日上午,市衛生局對新粵醫院進行例行衛生檢查,對該院的清潔衛生工作表示滿意。院部便在大門內過道旁邊的告示欄裏公布了這條消息,要求各部門繼續保持本院的優良傳統,堅持搞好清潔衛生工作。

  第二天上午九時許,病區查過房後,B產區的清潔工老袁正蹲在該區門口清理垃圾箱,不知不覺中麵前站了兩個男子,身穿藏青色卡其布中山裝,頭戴同樣顏色、質地的帽子,其中一個手裏還提著黑色牛皮公文包,一看就是上麵下來的幹部。果然,老袁剛站起來,那個提公文包的就開口了,語氣很是和藹: “老師傅,你是這裏的清潔工人?貴姓?”老袁點頭稱是,答稱姓袁。另一位便作了自我介紹,說他們是市衛生局的,昨天局裏對你們醫院作了檢查,評議下來想給你們一個比較靠前的名次,不過,根據規定昨天檢查還有遺漏的內容,因此局裏派我們今天再來跑一趟。

  老袁一聽自是高興,清潔衛生搞得好,就是他們幾個清潔工人的成績嘛,於是連連點頭稱謝,說那我領二位同誌去院長室吧,讓院長陪你們檢查。對方嗬嗬笑了,說局裏特地關照要在沒有院領導在場的情況下進行檢查,可我們還是第一次來你們醫院,不熟悉情況,正好遇上袁師傅,那就麻煩你給我們領個路,行嗎?

  老袁自然說行,問你們要檢查哪裏?對方說我們去一下病房吧,需要測定一下空氣質量。老袁不疑有他,便頭前引路,把兩人帶進了產區走廊。迎麵遇上—個女醫生,是去接聽電話的,所以隻朝那二位掃了一眼就匆匆擦肩而過了。那兩人在醫生室、護士室當中的過道裏駐步,其中一位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長方形的儀器(事後知道其實是萬用電表),裝模作樣調試著。另一個則從口袋裏取出鋼筆和工作手冊,把同伴嘴裏報出的數據記錄下來。然後,記錄的那個說: “袁師傅,你帶我們去病房看看,根據上級的要求,我們還要對病房進行抽樣檢測。”

  老袁自無二話,引路就是。那二位貌似隨意地漫步到五號病房門口時,忽然駐步,其中一個說:“就這個病房吧。”

  另一位點頭:“好的。袁師傅,麻煩你去裏麵對產婦說一聲,請她們配合一下,都離開病房——包括陪護的家屬和護工。因為如果有人在內,就會影響空氣質量。”

  老袁問:“那麽,小孩兒呢?”

  “嬰兒都在睡覺吧?那就留在裏麵,新生嬰兒的呼吸量是很小的,對檢測沒有影響。”

  兩人說著,從公文包裏取出口罩,分別戴上。中山裝、便帽配上大口罩,那副樣子有點兒怪怪的。所以,每個從這間病房裏出來的產婦、家屬、護工都禁不住朝他們盯著看。他們呢,微笑著朝人們點頭,嘴裏一迭聲說著“謝謝”、“對不起”。當病房裏的最後一個成年人退出之後,兩人朝老袁點點頭: “袁師傅,麻煩你在門口替我們看著,不要讓人進入,免得影響檢測質量。”說罷就進入病房了。老袁受此委托,很是自豪,主動幫他們關上了病房門,然後,站在門口神氣地看著麵前這群平時不會正眼瞧他一眼的女性們。

  此刻病房裏一片寂靜,新生嬰兒都躺在小床裏熟睡。裏麵的檢測也就不過五六分鍾時間,病房門很快就打開了,那二位出來,打頭的那位笑吟吟道: “你們這個病房的空氣質量有點兒問題,對產婦,尤其是新生嬰兒是有影響的。這個問題需要立刻得到解決,你們趕緊寫一份情況反映,由我們簽字後交給院方,請他們采取措施。你們有紙筆嗎?沒有?那用我們的吧。”說著,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本子,撕下兩頁紙連同鋼筆遞給老袁,“袁師傅,這事你給張羅一下,寫完後讓每個產婦都簽上自己的姓名,然後送到醫生室,我們在那裏。”

  一幹產婦的心思全都被這番話語吸引住了,老袁更是得意,接過紙筆往病房裏走,邊走邊說:“你們哪位文筆好的,立刻就寫,寫完後每個人都,簽上名字,我去交給上麵來的同誌。”產婦等人就都跟著他往病房裏走了。

  也就不過兩分鍾時間,這個病房忽然就像見了鬼似的倏然喧鬧起來,大人叫,嬰兒哭,老袁領頭,幾個女人緊隨其後哇哇叫著奔了出來,直奔醫生室。兩個聽見外麵動靜不對頭的醫生起身出來查看究竟,與老袁等人撞個正著。醫生還沒問老袁發生了什麽事,老袁等人已經一迭聲大叫著“出事了”、“不好啦”——事情確實大大不好,被那兩位“市衛生局幹部”光顧過的病房裏的一個嬰兒不翼而飛了!

  老袁一幹人見那二位不在醫生室,二話不說就往醫院大門口跑。可是,門外已經沒了那兩個家夥的影子。那麽,這兩人是否帶了嬰兒出門呢?門衛說沒有,兩人都是空著手的。

  這時,醫生、護士也追出來了,聽說那兩人並未帶著嬰兒,暗自鬆了一口氣,正要讓老袁他們趕緊去後門夥房那邊查看時,另—個門衛的一句話使他們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個門衛說,在那兩人出去之前,有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子推著一輛嬰兒車從裏麵快步出來,還沒走到大門口就對著外麵叫“三輪車”。外麵確實停著一輛三輪車,聽見招呼就踩到了大門外的花壇前,那女子從嬰兒車裏抱出嬰兒,上了車,讓車夫將嬰兒車折攏後放在座位前的踏板上,上車離去。

  幾個醫生、護士聽到這裏,眼睛就瞪起來了:“你們看見有人往外帶嬰兒,難道就沒盤問一下是怎麽回事?“

  兩個門衛心有點兒虛,但還是不無委屈地解釋:之前,他們是看見那個女子推著嬰兒車經過門衛室進去的,這個時間正是醫院規定的探視時間,在他們看來,帶著自己的嬰兒來醫院探望產婦乃是正常之事,不說天天都有,每個星期總會遇到一兩次的,所以也就不出來查看了。至於出去時不查看不盤問,那就更正常了——即使在老威廉那時候,醫院也是沒有這個製度的。

  可以想象,當越秀分局刑隊領導接到新粵醫院的報案電話時會驚愕到什麽程度。也就不過幾分鍾時間,正在參加一起命案案情分析會的刑警朱伯純、孫午生就接到緊急通知:退出命案專案組的偵查,接受新的偵查使命。

  這回,分局領導惱火了,竊走了嬰兒又送回來,接著又竊走了另一個嬰兒,這等案情值得警方大大重視呢!於是就動真格的,組建專案組對嬰兒失竊案進行專案偵查,專案組除了原先偵查何啟創小朋友失竊案的兩名刑警外,還增派了分局刑警隊的另一名年輕刑警樂基鑫,署前路派出所民警小麥也是專案組成員,組長由朱伯純擔任。

  朱伯純、孫午生兩人也非常惱火,他們覺得這簡直是在向刑警叫板挑戰。小麥也是這樣的想法,此外,小麥另外還有一個心願:他是新粵醫院的管段民警,如果破獲了該案,他以後的活兒就可以好幹一點兒了。走出去不必自己張揚,就會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別看這小夥子年輕,威廉醫院那案子可是他破的哩,這家夥行啊!相信有些想在他麥某的管段下手的主兒,聞聽之後對於是否在這裏作案是會躊躇再三的。這就降低了發案率啊!因此,當小麥接到所長通知說分局讓他參加專案組時,他差點兒一蹦而起。所長說,這個案子看來要折騰一陣哩,你把手頭的工作移交出來吧,也好專心跟著人家分局刑警學習學習。

  小麥剛把工作移交,朱伯純三人就到了,他們已經到醫院那邊勘查過現場,叫上小麥就在派出所的一間空屋裏開始分析案情。

  朱伯純三人從分局趕到新粵醫院後,做了以下工作——

  第一,向清潔工老袁、B產區的產婦、家屬、護工、門衛等人了解案發情況。

  第二,把作案者留下的鋼筆、紙張封存後準備送市局作痕跡鑒定。

  第三,查看了案發地五號產房,發現被竊嬰兒的那個床位跟之前何啟創小朋友的床位一樣,也是靠著窗戶的,在窗框上提取到一枚新鮮的成年男性指紋。由於當天產房裏並未進來過成年男性,所以可以認定是那兩個冒充衛生局幹部的家夥留下的。產房窗外跟A產區發生竊嬰案病房的情形一樣,也是一塊由碎石瓦礫鋪就的空地,無法判定是否留有那個女子的腳印。由此初步可以推斷出作案者的作案軌跡:那兩個家夥以檢測空氣質量為名把該產房的一幹產婦、家屬、護工等人支出屋後,關閉房門,將熟睡的嬰兒從小床裏抱起來,通過窗戶傳遞給那個已經等候在產房窗外的同夥——應該就是那個推著嬰兒車到大門口叫三輪車的年輕女子。

  第四,往越秀區政府衛生科、廣州市衛生局打電話作了調查,確認這兩處當天未曾向外派出過任何人進行任何檢查之類的工作。

  第五,了解了被竊嬰兒的家庭背景:該產婦名叫宋芝妍,住越秀區觀瀾街,今年二十歲,無業。宋芝妍係廣州市初級師範專科學校1948屆的畢業生,畢業後因時局動蕩,宋芝妍就暫時待在家裏。當時她已經戀愛,對象是—個華僑富商之子,名叫南永昶,據說是個西藥掮客。宋芝妍的父母也是經商的,家境尚可,她又是獨生女兒,而男方南永昶則是富家子弟,因此這對青年男女談戀愛的經濟基礎是相當不錯的。兩人—個無業,一個彈性上班,有的是空閑時間;經濟富足,想怎麽玩就怎麽玩,這樣折騰下來的結果是:去年7月間,宋芝妍發現自己懷孕了!

  在那個年代,人們對於未婚先孕現象是頗有非議的,可以想象年方十九的宋芝妍當時的恐懼心理,她提出立刻把胎兒打掉。男方倒是並不在乎,南少爺將這一消息電告海外父母後,他們全家都很淡定,父母意見一致,回電日:打胎幹什麽?有了,就生下來吧,女方父母知道後,雖然不爽卻又無可奈何,說那就趕緊結婚算了。結了婚再生孩子,不至於弄得過於難堪。男方同意結婚,但說要征得父母同意。可是,天有不測風雲,這話剛說過不幾天時間,忽然傳來—個消息:南永昶不幸遭遇車禍,—命嗚呼!

  這樣,婚是結不成了,那就打胎吧,可是宋芝妍不肯。於是,父母就動員了所有親戚以及可靠朋友甚至女兒的小學班主任,天天盯著做工作,搞疲勞作戰。到9月下旬,見女兒還不肯點頭,幹脆強行將其送進當時還稱為“威廉產科醫院”的這家醫院打胎。可是,醫生一番檢查後,說懷孕已有四個月,要拿掉胎兒的話就不是人工流產,而是引產。引產的折騰那就大了,照宋芝妍的身體狀況看來,她十有八九無法支撐得住,到時候大人胎兒一起去了也難說!宋芝妍的父母不敢造次,跟親戚朋友反複商量下來,決定保住胎兒。不管怎麽說,這都是自家的骨肉,也就不管未婚生還是已婚生了,至於宋芝妍今後的婚姻問題,眼前先不考慮,到日後再說吧。這樣,宋芝妍就在足月後順利分娩,生下了一個五斤七兩的兒子,由於還沒有起名字,所以醫院的記錄上按照當時的規矩寫的是一個暫用名,日:宋弟弟。(當時的規矩是,男嬰一律暫名.“弟弟”,女嬰則一律暫名“妹妹”,待新生兒上戶口時再改過來。)

  現在,這個名叫宋弟弟的小朋友被盜走了,給破案的四名刑警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問號。案情分析會上,刑警對該案的情況與之前何啟創小朋友被竊案進行了比較,發現兩起竊嬰案有兩個共同點:一是被竊的都是男嬰;二是被竊嬰兒所在的產區不同,可是產房、床號都是相同的。由此,不禁使刑警產生了聯想:這兩個共同點加上何啟創的失而複得,是否可以認為作案者原本就是打算竊走宋弟弟的,可是由於某種原因,下手時走錯了產區,結果誤將何啟創竊走了?

  四刑警反複推敲,認為這種可能性極大,因此,可以認定兩案係同一夥人所為。那麽,作案者為何要衝宋弟弟這個遺腹子下手呢?這個,目前專案組無法了解。刑警們分析了這個案件的全過程後,將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個推著嬰兒車進出新粵醫院的年輕女子身上。根據之前的判斷,可以認定是該女子從產房窗外接應那兩個冒充衛生局幹部的家夥。刑警記得訪查醫院兩個門衛時,他們曾經說過,那個女子還沒走到大門口就已經對著門外大叫“三輪車”了,而三輪車隨之而至,把她連同嬰兒車一並載走了。那麽,如果找到這輛三輪車,就可以知曉這個女子帶著嬰兒去了哪裏,這就是線索啊!

  刑警於是再找門衛,進一步了解關於三輪車的情況。在走訪這類對象方麵,搞情報工作出身的朱伯純、孫午生二位算得上行家裏手了,他們讓小麥、樂基鑫代替門衛履行工作職責,把門衛招呼到院子角落的一個亭子裏進行談話。一番耐心啟發後,兩個門衛竟然回憶起了關於那輛三輪車的兩個細節:—個是該車車廂的活動油布篷在那個女子叫車前已經扯上了,因此三輪車在大門口拐彎時門衛看見後麵的布篷上貼有幾截紅膠布;二是其中—個門衛還記得他無意間瞥了車後的牌照一眼,好像末尾兩位數字是“21”。

  朱伯純、孫午生暗忖這可能就是線索了。所謂紅膠布,指的是當時電工使用的絕緣膠布。這種膠布通常有紅、黑兩種顏色,用以區分火線、地線。但是,在實際操作中,人們一般都用黑色絕緣膠布。三輪車上沒有電線,為何要使用紅色膠布呢?這就要說到當時廣州人娶親時的習俗了。舊時娶親都使用馬車、轎子或者小舟,後來有了轎車和汽艇,於是有條件的男方就以轎車或者汽艇代替馬車、轎子,但具有這等條件的畢竟是少數。漸漸,轎子被淘汰,用三輪車、黃包車來代替,具有費用低、通風透氣和便捷的優勢。三輪車、黃包車作為婚車使用時,當然需要布置一番,通常會在布篷前方懸掛大紅紙花,頂部和兩側飾以彩帶,後麵則貼上—個大紅的喜字。這個喜字,就是用電工的紅色膠布製作的。門衛看見那輛載走竊嬰女子的三輪車的布篷後麵有殘留的紅色膠布,那說明該車之前曾被作為婚車使用過。而該車牌照的末兩個數字是“21”,那就有了調查範圍。專案組於是決定立刻著手調查這輛三輪車。

五、鄧祿普女式車

  其時,廣州解放還不到半年,三輪車、黃包車全部屬於私人所有,三輪車行業尚未組建行業工會,隻有以前留下來已經經過改組的行業公會,其職能等同於如今的行業協會加工會。刑警在行業公會的協助下,一連查了三天,方才在4月6日下午找到了那樣一輛符合查找條件的三輪車。

  這輛三輪車屬於永漢區的“順鑫車行”,那是一家擁有十幾輛三輪車、黃包車的私營小公司,老板姓夏,是“一貫道”分子,後來在取締反動會道門組織時被人民政府逮捕法辦了。當時,夏老板已經預感到形勢不妙,所以對於登門的刑警孫午生和小麥極為客氣。之前,他已經接到行業公會的通知,知道刑警要登門,而且知曉是來調查他的車行那輛牌照號為11021的三輪車,所以不但自己在車行恭候著,還吩咐該車的車夫老金也隨車等候,不得離開,至於損失,則由車行補貼。

  刑警要接觸的其實是車夫老金,就讓夏老板待在一邊。老金聽說刑警的來意,脫口而出: “哦!我記得的,那位少奶奶出手很大方的!”

  原來,那天那個女乘客搭乘老金的三輪車到達目的地下車時,一下子就給了他三倍於平時車資的鈔票。這種乘客,老金一年到頭也遇不上—個,因此記得清清楚楚。

  孫午生就問老金: “那麽,那個女乘客在產科醫院門口上車後,去了哪裏呢?” ,

  老金說: “她去的地方離醫院不遠,不過十來分鍾車程——同心巷。”

  同心巷也是越秀區的,是一條住著七八十戶居民的巷子。刑警知道這條巷子較寬,而且兩頭都有通道,三輪車是可以進出的,於是就問:“她住在幾號?”

  “她是在增福路那頭的那個巷口下車的。”

  老金的這個回答使刑警頗為失望。因為按照常理來說,一個帶著嬰兒(還有童車)的乘客,如果此行的目的地是巷內哪戶人家的話,她怎麽不叫三輪車直接踩到門口再下車呢?所以,估計這個女人此行的目的地十有八九不是同心巷,她之所以要來同心巷,完全是出於反偵查的防範意識。於是,刑警也就沒再追問下去,而是了解另—個內容:那個女乘客是不是確實帶著—個嬰兒?老金作了肯定的回答,甚至還記得那個熟睡著的嬰兒右額上有—塊指甲大的胎記。刑警一聽就確認那個嬰兒確實是失竊的宋弟弟,這是案發那天當麵向產婦宋芝妍調查時,她哭哭啼啼反複說明過的。

  對老金的調查到此結束。然後,孫午生、小麥兩人就去了同心巷。果然,在派出所民警的協助下對該巷居民逐家訪問下來,證實巷內並無這樣—個女性住戶,也沒有發現過哪家有攜帶著新生嬰兒來落腳小憩或者暫住的來客。訪問到最後一家——巷口開煙紙小店的秦老頭兒時,他說那天他是看見那麽—個女子乘坐三輪車在巷口下車的,下車後,那女子推著童車往巷裏去了,那輛三輪車也離開了。可是,僅僅過了兩三分鍾,他就看到那個女子推著童車又出來了。出來後是怎麽離開的呢?這個,秦老頭兒就說不上來了,因為這時有顧客登門了,他得做生意呐。專案組通過三輪車追查被竊嬰兒下落的這條線,就此斷了。

  孫午生、小麥結束調查返回專案組駐地越秀分局時,獲悉兩個新的消息:一是市局來電告知,經技術鑒定,確認放著第一個失竊嬰兒的那個藤條箱拎襻上的一枚殘留指紋與4月3日第二個嬰兒失竊現場獲取的作案者指紋相同,由此可以認定這兩起案件係同—夥人所為。二是從新粵醫院傳來的消息,產婦宋芝妍因兒子被竊傷心過度,悄然進入洗手間懸梁自盡,幸虧發現得早,被人救下,沒有性命之虞。

  孫、麥兩人正向朱伯純匯報調查三輪車的情況時,分局領導打來電話,說新粵醫院產婦自殺的消息已經傳向社會,該院新生嬰兒連續被竊之事也被坊間傳得沸沸揚揚,市局剛才下達指示,要求分局抓緊偵破該案,給社會一個交代。領導問朱伯純: “給你們一周時間,能夠解決這個案子嗎?”朱伯純咬了咬牙: “行!一周拿下這個案子!”

  這下,專案組人人都感受到了肩頭上的那份壓力。這時已是晚飯時分,誰也沒覺得饑餓,夥房送來的飯菜放在一旁,大家看都沒看。朱伯純說:“都不餓,就等會兒再吃吧,我們先開會研究一下下一步應該怎麽走。從現在開始還有一周時間,每一分鍾都要計算著使用,而且最好不要用偏了。”

  四個刑警坐下來一議就是三個多小時,匯總了迄今為止掌握的兩起嬰兒失竊案件的全部材料,對已經采取過的措施再次進行了評估,最後定位於一點:要想獲取線索,看來隻有還原作案軌跡,從中尋找蛛絲馬跡。作案者雖然有反偵查意識,但防範手段並非步步到位,因此,隻要認真細致地開展工作,相信是能夠有所發現的。

  在這方麵,搞地下情報工作出身的朱伯純、孫午生二位是有一些實踐經驗的。他們將焦點集中於一個問題上:作案者作這兩起案子,事先肯定要了解目標的情況,這種了解,可以是潛入醫院踩點,也可以由醫院內部人員間接提供。從本案情況看來,似乎可以排除後一個可能性,因為如果由醫院內部人員提供,是會把產區、產房、床位號碼、位置等一一提供到位的,作案者不會弄錯對象,把何啟創小朋友作為宋弟弟下手;隻有在作案者自己來踩點,踩點的家夥把自己收集的情況轉告同夥,由其他人夜晚潛入醫院下手作案,才會發生陰差陽錯的一幕。

  既然是這樣,那麽專案組就可以在第一次作案前的踩點上試著做做文章。第一次作案的時間是4月1日清晨四時至五時之間,被竊嬰兒宋弟弟與崔冬慧的兒子何啟創同一天出生,晚了一個多小時,病卡上記錄的出生準確時間是3月29日下午一點零三分。這樣,作案者的踩點時間就應在該日至下手作案的3月31日晚上產院探視時間結束之前。於是,朱伯純拍板:集中力量對這段時間裏在新粵醫院上班的醫務人員、勤雜工、陪護人員以及產婦等逐個調查!

  這樣,從4月7日上午開始,專案組四刑警就著手進行這項工作。原準備可能需要兩天時間,可是運氣似乎還不錯,到傍晚六時許,刑警樂基鑫在向前來上夜班的護士小汪調查時,小汪提供了一個情況:3月30日(正是被竊嬰兒何啟創、宋弟弟出生的次日)下午四點左右,她奉所在產區主任的指派去院長室遞送產區當天產婦分娩的情況記錄後返回產區時,在院內甬道上遇到過一個三十餘歲、穿旗袍、燙著長波浪發式的婦女,推著一輛自行車往裏走。小汪家裏是開車行的——有別於上文說到的專門出租三輪車、黃包車的車行,而是那種自行車專賣店——從小耳濡目染,是一個超級自行車迷。舊中國落後,是沒有生產自行車的能力的,滿街騎的都是洋貨。小汪具有一項特別本領,無論哪國生產的自行車,哪怕在其眼前一晃而過,隻要被她看見,就能準確無誤地說出這輛車的產地、品牌。當下,她一見眼前這輛女式自行車,眼睛就一亮:這是一輛鄧祿普嘛!

  鄧祿普是一個世界著名的品牌。小汪眼前的這輛自行車,就是鄧祿普公司在二戰前推出的一款其功能介乎於運動與日常出行之間的改良型女式車。據小汪聽其父——其時廣州小有名氣的自行車銷售商汪老板說,由於二戰的原因,該款品牌的女式車生產得不多,銷往中國的數量更是有限,就上海永安公司進口了一百二十輛,經曆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後,如今在中國剩下的當然就更少了。

  小汪一眼就認出了該車係鄧祿普,禁不住一陣驚喜,正好這時有一輛轎車從外麵駛入,那女子把自行車推向路旁避讓,.就在小汪麵前,她就乘機湊近了觀察,發現前麵的車燈外殼上有紅油漆寫的字,雖已斑駁脫落,但還能依稀辨得出是“丙57”。

  那個推車的女子見小汪穿著白色護士服,就開口詢問: “我想打聽—個產婦住在哪個病房,不知找誰問?”小汪說你可以去入院登記處查詢。那女子點點頭,沒等小汪問她這輛車是從哪裏淘來的,已經飛身上車,疾駛而去。

  當日小汪回家將此事告知老爸,老爸竟然來了興趣,說這種車子有收藏價值,恐怕全廣州也就這麽一輛,不知是誰家的,你最好能打聽一下,如果對方肯割愛,我願意用一輛最新款式的車子去交換。次日,小汪上班後就去問詢台打聽,尋思隻要知曉那個女人是來看望哪位產婦的,就可以問到對方的聯係方式了。可是,問詢台那位卻說昨天下午並無那樣一個女人前來詢問過產婦床位。

  小汪提供的這個情況使刑警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大家一致覺得那個騎鄧祿普女式車的女子似乎可疑,不是騎車行為可疑,而是其既然向小汪打聽了獲知產婦床位的方式,卻又沒去問詢台詢問,這就是反常!

  於是,專案組就決定往下追查。人一時沒法追查,隻有盯著那輛鄧祿普了。刑警抓住了小汪那番陳述中的一個細節:那輛車的車燈外殼上用紅油漆寫著“丙57”。

  刑警想起他們辦公時使用的東西,從寫字台、椅子、電話機、台燈一直到小小的訂書機,上麵無不有著與“丙57”相似的記號,大的是用油漆寫的,小的如訂書機、台燈之類則是用鋼筆寫在圖書標簽上然後用膠水粘住。這是當時公家單位管理財產的一種形式,由單位後勤部門負責,對每一件辦公用品進行登記編號,誰使用誰簽字,保管責任落實到個人頭上,每年年終還要逐一檢查,以防把公家東西帶回家去私用。小汪看見的那輛鄧祿普既然有這樣的記號,那說明這應該是一輛公車。既然是公車,那就應當查得到持有單位。

  於是,專案組就立刻著手調查。先是向稅務局了解本市政府機構使用自行車的情況。當時的政府機構跟如今不可同日而語,一個個都是精簡壓縮到最低限度,一個幹部要幹如今幾個公務員的活兒,用於辦公的自行車就更少了,不是每個部門都有,而且基本上都是舊車、破車。因此,刑警要調查的公用自行車數量還不至於使人崩潰,但大家看了還是覺得自己的頭似乎大了一圈。

  接著刑警又跑各區公安分局。當時的牌照是由警方核發的,稅務局隻管收牌照稅,隻有公安局的牌照檔案裏才有每輛自行車是什麽品牌什麽式樣什麽型號的內容。朱伯純等四個刑警每人跑—個區,一圈兜下來已經花了一整天時間,沒有任何收獲,人到累得東倒西歪。

  4月9日,刑警樂基鑫去了河南分局,負責給車輛上牌照的警察老侯不在,去醫院看病了,於是隻好坐等。一直等到十點多鍾,才見老侯回來。老侯是留用的舊警察,在舊政權警察局就是管車輛上牌的,據說對本分局區域內的各種車輛情況爛熟於心,即使半夜裏睡夢中將其喚醒問他什麽情況也可以對答如流,這可能也是把他留下來為新政權服務的—個主要原因。當下,老侯一邊向樂基鑫表示歉意,一邊張羅著衝洗杯子給樂基鑫沏茶。樂基鑫說自己麵臨著的這樁任務時間卡得很緊,已經白白浪費了兩個多小時,再也耽擱不起了,請老侯同誌馬上協助!

  老侯笑吟吟地招呼樂基鑫喝茶,說這活兒不難,咱倆一邊喝茶一邊聊著不就得了。請問,樂同誌需要了解什麽車輛的情況?樂基鑫一說,對方大笑: “鄧祿普女式車?恭喜你跑對了廟門——就是我們這個區裏的。這車全廣州就一輛,是輛舊車。哪裏的?是區團委的!”

  當下,樂基鑫興衝衝地直奔區政府,找到團委辦公室一問,他們承認確實有一輛鄧祿普女式車,不過,這輛車已經失竊兩個月了,失竊地點是在長壽區,當即向長壽分局報案,到現在也沒有破案。

  樂基鑫目瞪口呆!

六、留長波浪發的女子 

  4月8日晚,奔波兩天一無所獲的專案組再次開會討論案情。

  這次著重討論了作案者為什麽要把作案目標定在宋弟弟身上。是否可以從這一點上予以考慮:宋弟弟這個新生嬰兒究竟有什麽與眾不同的特殊性,使得作案者一定要將其作為下手目標?

  新粵醫院沿襲威廉醫院的經營傳統,在每個嬰兒出生後會立刻對該嬰兒拍攝照片,並留下產婦的指紋和嬰兒的腳紋,一式兩份,一份在產婦、嬰兒出院時連同醫院出具的出生資料交給他們帶回家去,另一份則由醫院永久保存。專案組討論到這裏的時候,朱伯純把從醫院借來的何、宋兩個嬰兒的上述檔案拿出來,大家傳閱,越看越納悶:首先,都是男嬰,作案者舍彼顧此之舉顯然不是出於“重男輕女”的原因;其次若說是健康程度,鑒定醫生打的都是“優”——最高一個檔次了,也沒有什麽挑挑揀揀的;再看兩個嬰兒的長相,從照片上的形象來看,何啟創似乎比宋弟弟要順眼一些。刑警樂基鑫的父親是羊城頗有名氣的一位職業看相師,他因此也略懂一些其中的道道,說從相術來說,何的麵相要比宋好出一截。這樣,宋弟弟的綜合分數就明顯要低於何啟創。可是,作案者偏偏對這個低分值的嬰兒感興趣,這後麵隱藏著什麽秘密呢?

  專案組於是形成共識:看來,要弄清楚這個疑問,隻有對宋弟弟的父母以及家庭背景進行調查了。不過,領導給的時間還有五天不到了,這樣的調查肯定是頗費時間的,怎麽辦呢?專案組長朱伯純說,眼下也就不管什麽期限不期限了,反正盡力就是,期限到了沒有破案,大不了我去向分局領導作檢討。

  這樣,從次日即4月9日開始,專案組就著手調查失竊嬰兒宋弟弟父母的家庭背景。四個刑警兵分兩路,朱伯純和小麥負責調查女方宋芝妍,孫午生和樂基鑫負責查摸男方南永昶。

  朱伯純、小麥兩人先去了新粵醫院,一問,產婦宋芝妍半小時前已經出院了。宋芝妍的出院是醫院主動提出來的。前麵說過,她在兒子被竊後傷心不已,企圖自盡,幸被及時發現,總算救了過來。這個動作一出現,醫院方麵的擔驚受怕是可想而知的,這家醫院創辦四十餘年以來,不知接納過多少產婦,還從來沒有在醫院裏鬧自殺的;況且,宋弟弟的被竊對於醫院來說已經是平空壓下的一塊大石頭了,這塊石頭還沒拿掉,又一塊更大的石頭壓下來,這叫醫院的頭頭腦腦怎麽忍受得了?於是,醫院就找了宋芝妍的父親——三福門皮鞋公司宋老板做工作,動員其女兒出院,住院費什麽的當然不收了,已經交納的悉數退回,另外先行給予一筆錢款作為嬰兒失竊的部分補償,之後如何解決,則視警方是否追得回宋弟弟了。宋老板據說不是一個善茬兒,性格暴烈是行業內有名的,但解放後資本家在新政府之下都學會了夾著尾巴做人,再說女兒在醫院肯定不如家裏過得舒適,又有一筆錢款進賬,想想也就點了頭。這樣,宋老板夫婦就在刑警抵達醫院前接宋芝妍出院了。

  朱伯純、小麥兩人就改道前往宋家。這倒也好,宋家的人包括幾個主要親戚,因為宋芝妍這天出院,所以都在那裏。宋老板聽刑警說明來意後,連連作揖,說多謝你們了,小女這事,還是拜托警察先生給解決,如若找不回孩子的話,小女還不知會怎麽樣呢。朱伯純說你們全家都在,那就集中一處開個小會吧,我們想了解一下宋芝妍與男方——就是那個叫南永昶的戀愛的事兒,以及你們家庭對這件事的態度。這個家是宋老板做主的,當下他就點頭說好,隨即眾人坐下,回答刑警提出的問題。一番對答,刑警所獲得的內容跟之前宋弟弟失竊時了解到的情況大致相同,不過詳細些而已。

  再說另一路刑警孫午生、樂基鑫兩人的調查情況。他們根據對宋芝妍和其母所做的談話筆錄中所記載的宋芝妍已故男友南永昶的住址找上門去,那是位於惠福區的一幢花園洋房,南永昶的父母都在海外,他獨身旅居廣州,就租住了這幢洋房中的一個套房。房東是個華僑老太太,七十歲了,耳朵有些背,需要大聲叫喊樣的說話她才能聽得清楚。因此,兩個刑警即使輪流開口,也還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但好歹總算了解到了以下情況:那個名叫南永昶的房客,是一個身高一米七五以上的帥小夥,從事什麽職業不清楚,隻知道他經常駕著一輛由美國軍用小吉普改裝的簡易轎車進進出出。他那個女朋友小宋呢,每次都是乘這輛汽車往返的。房東老太太對這對青年男女的印象非常不錯,說他們懂事,對其執禮甚恭,兩人——特別是南永昶——經常送些精致的點心和水果給她,有一次她生病,還是南先生開車送她去醫院的。醫生開了盤尼西林針劑,這藥貴如黃金且緊張,她有錢也無法購買到,還是南先生給她搞到的,而且小夥子竟然死活不肯收錢。為表示感激,老太太就免了他半年房租,也是用的死活不收的方法。

  那麽,後來那位南先生怎麽離開的呢?老太太未語先抹眼淚,說後來——大概是去年7月吧,那天非常悶熱,晚上,她和另外兩個房客坐在花園裏的葡萄架下乘涼,那輛小吉普改裝的汽車開進來了。她以為是南永昶回來了,正要起身把為小夥子準備的綠豆湯端出來時,發現從車裏下來的兩個男子中並無南永昶。正奇怪間,其中一個開腔了,說您是房東太太吧,我們是小南的朋友,是來替他結賬的。房東當時聽了有點兒懵,說什麽結賬,難道南先生準備搬家了?對方這才告訴說南永昶已經死了,是下午出的車禍,當時還有呼吸,送進了現場附近的陸軍野戰醫院,搶救後蘇醒了,甚至能說話。在旁邊的朋友們正為之慶幸時,南永昶卻說他自己清楚,內髒受傷甚重,是活不到午夜的,得趕緊交代後事。他所交代的後事中有一條就是委托他們前來跟房東結賬,關照一定要多交兩個月房租,房間裏屬於他的私人物品,也委托朋友處理了。那二位說南永昶的感覺是準確的,僅僅過了幾個小時,他就因內髒大出血一命嗚呼。那兩人接下來就把準備好的房租遞給老太太,又用南永昶留下的鑰匙打開了他生前居住的房間,請房東太太一同入內。屬於南永昶的私人物品不過一口皮箱、一些衣服和幾本書,對方經房東認可後,把東西裝入皮箱,告辭離開了。

  午後,兩路刑警碰頭匯總情況。孫午生、樂基鑫發表意見說,關於南永昶死亡的情況,乍聽之下好像沒有什麽值得深思的內容,可是,我倆在回來的路上又分析了一下,覺得似乎有些反常。反常點在哪裏呢?就在南永昶的突然車禍死亡上。按說南永昶有那輛美製小吉普改裝的簡易轎車,據說他平時出行都是開著這輛汽車的,可是,車禍發生後,他這個司機身負重傷不治而亡,我特地詢問了房東老太太,她說南永昶的兩個朋友開著那輛車上門時,她沒發現車子有什麽破損的地方。當然,目前還不能肯定南永昶的車禍是開車時發生的。接著孫午生又說了另—個觀點:宋弟弟失竊案的發生原因似乎應該完全在男方,即之前認定為已死亡的那個南永昶方麵,因為女方手裏掌握著這個嬰兒,沒有必要再節外生枝製造這樣—個偽案。現在既然對南永昶的死亡有疑問,是否可以考慮對此事進行調查?

  朱伯純聽後表示讚同,說不管是誰策劃的這個案件,歸根結底都應該與新生嬰兒宋弟弟的社會關係有關,既然女方可以排除,那我們的目光就必然盯向男方了。先著手調查那個南永昶是不是真的死了吧。

  當天下午三點,四個刑警便一起前往宋宅二訪宋芝妍。宋家的那些親戚還沒離開,正陪同午睡方起的宋芝妍在客廳裏喝茶說話。一幹人見刑警去而複歸,而且比上午還多了兩名,不禁愕然。朱伯純、孫午生還保持著以前搞地下情報工作時的那份機敏,進門的第一眼不盯別人,直直地盯著宋芝妍。兩人同時發現,宋芝妍的眼神在一瞬間呈現出一絲異樣,一閃即逝,然後把目光移開了。朱、孫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意思盡在不言中:看來方向找對了!

  朱伯純、孫午生讓樂基鑫和小麥向宋家其他人集體了解南永昶死亡的情況;他們兩人則與宋芝妍進行個別交談,指望能夠從其口中獲得真實情況。

  樂基鑫、小麥跟宋家其他人集體座談下來所獲得的情況是:南永昶死亡的消息,他們是從宋芝妍口中得知的。宋芝妍和南永昶在談戀愛.家裏是知道的,但兩人之間交往的細節,女兒自己不說,父母也沒問。直到有一天,父母發現女兒這幾天改變生活方式,不像之前那樣天天往外麵跑了,覺得奇怪,一問,才知道南永昶出車禍死了。當時宋芝妍說這個消息的時候,神情有些異樣,他們想當然地認為是悲傷,也就不好追問下去了。

  那邊朱伯純、孫午生兩人在宋家書房裏跟宋芝妍談話。這個二十歲的姑娘麵對著刑警的詢問,沒開口,隻是默默地流淚。這樣,刑警就有些於心不忍了:她是產婦,聽說月子裏哭泣流淚日後會影響健康的。於是,兩人退到室外,商議下來決定找宋芝妍的母親蔣氏談一下,請其做做女兒的工作,把他們所要了解的情況主動向刑警提供。

  蔣氏一口答應。但此刻宋芝妍的情緒很不穩定,恐怕一時說不上話,蔣氏問是否可以延緩一下,給她一點兒時間,最遲明天上午吧。專案組的時間是卡著算的,領導給的是七天期限,這時已經三天快過去了,但考慮到對方的特殊性,所以朱伯純也就同意了。

  一行四人返回分局時,已是快下班的時候了。剛剛踏進辦公室,就接到新粵醫院護士小汪的電話,說她今天下午又看見那輛鄧祿普女式自行車了,還是那個長波浪發女子騎著的,又到醫院來了。朱伯純、孫午生兩人迅即前往新粵醫院,小汪告訴了他們以下情況——

  下午三點多,她忙完了手頭的事兒,倒了杯開水站到窗口,忽然看見窗外過來一輛自行車。憑著小汪的半專業眼光,一眼就認出那是一輛鄧祿普。再看騎車人,就是上次那個長波浪發式的女人,不過已經換了衣服,旗袍換成了西裝裙。那麽當時小汪為什麽不馬上往分局打DIANHUA呢?這是有原因的。之前刑警找到小汪了解情況時,她反映了自己所看見的那輛鄧祿普女式車和長波浪發女子。之後,刑警再也沒來找過她,所以,她以為自己反映的情況對刑警的偵查工作並無作用,況且,那天刑警也沒有關照過她如果再看到該車或者該人時,請她立刻給他們打DIANHUA,因此,當下她看見了也就看見了,沒有打DIANHUA。那麽後來怎麽又向專案組打電話了呢?下班前她在換衣服時順口跟護士長說起這事,護士長勸她應該給公安局報告這個情況,說不管對破案是否有用,反正你也就是打個電話,而且電話費也不必你自己掏,不過幾分鍾時間。如果對破案有用的話,那就是為.政府也替咱們醫院做了一樁大好事嘛。小汪聽著覺得有道理,於是就打了這個電話。

  朱伯純、孫午生問明那個長波浪發女子當時是騎著那輛鄧祿普從產區方向過來朝大門口去的,於是斷定她是去了產區。兩人議了議,尋思也許這個女人跟嬰兒失竊案沒有關係,她上次來醫院是想看望其他產婦,可能臨時想起另有什麽急事要辦,沒去病房就趕緊走了,所以今天再次來醫院看望產婦。之所以這樣考慮,是因為如果上次她是來踩點的話,那麽宋弟弟已經弄到手了,她沒有必要來第二趟。不過,刑警尋思既然已經來醫院了,那就去產房了解一下吧。

  於是,刑警就對小汪說,請你幹脆再幫我們一個忙,陪我們去產區打聽一下這個騎鄧祿普車的女人是去探望哪個產婦的。小汪說也好,我正好可以弄清楚那輛鄧祿普是誰的,我老爸對它很感興趣哩!刑警說這個我們倒可以告訴你,這輛鄧祿普是一輛贓車,其所有權屬於長壽區團委,兩個月前被竊了。小汪說如果能夠破案的話,這車要發還給人家長壽區團委的吧?我讓老爸用一輛新車去換。

  小汪陪同著走訪產區的結果竟使朱伯純、孫午生兩人暗吃一驚:那個長波浪發女人在下午三時闖入了B產區宋芝妍曾住過的五號產房,說是要探望宋芝妍,聽說宋芝妍已經出院,就匆匆離去了。

  朱伯純、孫午生頓時來勁:這個跡象表明長波浪發女人跟嬰兒失竊案有關啊!線索終於出現了!可是,既然已經把人家的兒子竊走了,這會兒再次來醫院而且是徑直來找宋芝妍的,她是想幹什麽呢?如果說竊嬰是為了綁票,那索要贖金也不可能直截了當當麵登門向人家產婦開口啊,否則宋芝妍一嗓子嚷出來,還有她的生路嗎?兩人議來議去,不得要領,就決定回局裏去叫上樂基鑫、小麥一起商量。

  朱、孫兩人返回分局時,另一個消息在等著他們:宋老板夫婦帶著女兒宋芝妍來過分局了。

  這一家人來分局,是因為蔣氏做通了女兒的工作,宋芝妍說出了南永昶的真實情況,老爸、老媽覺得似乎有些嚴重,於是就立馬帶上女兒來分局找專案組反映——

  宋芝妍的男友南永昶是南洋華僑,父母及家庭其他成員均在海外不假,但其本人的真實身份係國民黨“保密局”廣州特種技術訓練中心的少校教官。南永昶出生於南洋華僑家庭,後去美國讀大學,專攻無線電,二十五歲就獲得了博士學位。這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南永昶遂加入美軍從事軍用無線電技術工作,不久作為援華專家被派往中國。當時的“軍統局”頭目戴笠設宴款待美國專家時,跟南永昶個別交談了數句,得知他是華人,而且並非美國國籍,於是就動了挖牆腳的腦筋,略費周折就將南永昶弄進了“軍統局”。戴笠死後, “軍統局”改組為“國防部保密局”,繼任毛人鳳並不欣賞南永昶,未予重用,正好新辦的“保密局”廣州特種技術訓練中心需要教官,於是就把南永昶踢了過去。

  其時,國民黨政府頹勢頻現, “保密局”在廣州的這個訓練中心很不景氣,南永昶無所事事,四處轉悠著消遣時結識了年輕姑娘宋芝妍。前麵說過,當時宋芝妍也是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兩人閑著也是閑著,就談起了戀愛。然後,宋芝妍就懷孕了。

  其實,南永昶的車禍之說是子虛烏有的,真實的情況是:去年7月,南永昶突然接到“保密局”命令,讓其迅即調往台北,從接到命令到飛機起飛中間隻有一個小時時間。這一個小時並不是留給他處理個人事務的,而是移交手頭的技術設備、資料等。南永昶問上峰那我住所裏的東西怎麽辦,我的女朋友怎麽辦?上峰說我們已經安排專人前往處理,東西少不了,肯定送到你手裏;至於女朋友,你可以給她留函說幾句話,這又不是生離死別,以後把她接過去就是了嘛!不過,你要讓她對外宣稱你已經車禍而歿。於是,南永昶就托前往處理東西的特務(就是房東老太太說的那兩人)給宋芝妍帶了一紙簡劄。內中說了上述原因,又叮囑一定要把腹中的孩子生下來,屆時他會親赴或者請人前往廣州把宋芝妍和孩子一起接往海外正式舉行婚禮。

  宋芝妍於是就按照南永昶的叮囑行事,一是放出風聲稱南永昶已死,二是保胎。在她看來,隻要安全生下孩子,南永昶就會把她接往海外結婚。因此,宋芝妍敢於抗拒父母的墮胎之命,拚死也要保住肚子裏的胎兒。可是,嬰兒生下後沒幾天就讓人竊走了。宋芝妍當時就明白這是南永昶派人來行事了,對於兒子“失竊”倒也無所謂,因為她清楚是怎麽回事。那麽她為什麽要自殺呢?是因為從對方用這種方式弄走兒子這一點上,她意識到南永昶並不打算兌現當初的諾言,也就是說決定把她拋棄了。而她所生的兒子南永昶卻是要的,因為以前她曾經聽南永昶說起過,其家族中人丁不旺,男孩兒少。宋芝妍越想越憤怒,加上產後情緒失控,用如今的話來說就是“產後憂鬱症”,於是就決定自殺了事。

  宋芝妍講述完畢,交出了當初南永昶讓人交給她的那紙簡劄。去年7月廣州尚處於國民黨統治下,所以南永昶所使用的紙張乃是右側印著“國防部保密局”字樣的公用信箋,這足以表明宋芝妍的上述陳述內容是真實可信的。

  刑警送走宋芝妍和其父母後,顧不上吃晚飯;立刻對新掌握的情況進行分析。由於認可宋芝妍的這番敘述,因此對於南永昶是竊嬰案策劃者這一點已經可以確信無疑。可是,清楚了這一點後,專案組所麵臨的情況卻更加複雜了,因為該案涉及國民黨特務,那麽就隨之產生了另外的問題:南永昶其人此刻是在海外呢還是潛回廣州了?替其執行竊嬰使命的長波浪發女人、兩個冒充衛生局幹部的男子以及那個直接參與竊嬰的年輕女子,是國民黨特務呢還是尋常刑事犯罪分子?另外還有一個問題:長波浪發女人下午到新粵醫院找宋芝妍是想幹什麽?

  朱伯純說看來這幾個問題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分析透的,我們先去食堂吃晚飯吧。食堂已經開過飯了,炊事員臨時給他們每人下了一碗麵條,把剩菜放在一起熱了熱,裝進一個盆裏端出來。四人也不計較,一麵吃著一麵議論。沒想到這種非正式的案情分析會還是很有效果的,他們很快就破解了兩個疑點:長波浪發女人去醫院找宋芝妍,估計是為了獲取宋弟弟的出生資料。因為他們既然受命竊嬰,在把嬰兒竊到手後還麵臨著一個使南永昶相信這就是他的親子的問題,出生資料則是最好的證據。從這一點來看,南永昶其人此刻並不在廣州。

  想通了這一點,刑警就有了下一步的思路:長波浪發女人尚不知自己已經被專案組注意到了,其在獲悉宋芝妍已經出院回家後肯定會設法跟宋芝妍取得聯係,因此,可以考慮在宋宅內外布控;另外,也要考慮到作案者可能放棄從宋芝妍手裏獲取出生資料的初衷,而將目光投向另一個方向——從新粵醫院嬰兒檔案室竊取宋弟弟的出生資料。因此,也有必要立刻布置人員去醫院布控。

  這樣一來,人手是不是夠呢?要不要請求領導增派呢?四人正在飯桌上研究時,炊事員匆匆過來說大門口警衛室打來電話,有人緊急求見!

  誰登門求見?

  竟是剛才送走的三人中的一位——宋芝妍的老爸宋老板!

七、破獲

  一小時前,宋芝妍在父母陪同下前往分局反映情況時,一位不速之客走進了宋宅。當時,家裏隻有—個女傭和宋芝妍十六歲的弟弟宋芝複。這個不速之客,就是之前專案組一直覓而不得其蹤的長波浪發女人,她還是騎著那輛英國名牌鄧祿普女式車。她對開門的女傭說自己是宋芝妍的老師,路過宋宅,順便想看看這個學生。女傭說大小姐有事出門了,對方便問那麽宋芝妍的父親或者母親在不在家,得知也出門了,就說那麽宋家還有其他人在嗎?正說著的時候,宋芝複聞聲從裏麵出來了,聽說來人是姐姐以前的老師,便熱情地邀請對方入內。

  雙方在客廳裏坐定,女傭端上茶水後就去忙其他事務了。長波浪發女人自稱姓劉,宋芝複便以“劉老師”相稱。他對於“劉老師”所問的姐姐何時能回家的問題無法作答,因為之前其母跟宋芝妍密談的情況他並不知曉,父母、姐姐出門去幹什麽也沒有必要向這個嘴上沒毛的未成年人透露,這樣! “劉老師”就對宋芝複說,那我明天再來拜訪吧。說著,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長方形紅綢布小包放在桌上,說聽說你姐姐生孩子了,她的一個老朋友委托我送她一件薄禮,然後就起身告辭。宋芝複還是個初中學生,哪有什麽社會經驗,當下既沒想過是否可以收這份禮,也沒開口挽留,就把“劉老師”送出了門。

  待到父母、姐姐從分局返回後,宋芝複就把有位“劉老師”來過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了一下,指著那個仍舊放在客廳茶幾上的紅綢包包給大人看。宋老板過去,多年經商的經驗使他一抓到手裏就確認裏麵是鈔票,而且應當不少於一千萬元(此係舊版人民幣,相當於新版人民幣一千元,下同)。當下解開綢布,裏麵是一個信封,信封裏果然裝著一厚遝鈔票,銀行的封條還沒撕去哩。

  宋芝妍回憶下來,說並無劉姓老師教過她,哪怕代課老師也不曾有過姓劉的女老師啊!其實,麵對著這筆在當時的尋常百姓眼裏可以稱得上巨款的鈔票,就是真的有劉老師其人而且確實是她本人送上門來的,這件事顯然也已經大大離譜。當下,老媽就說這鈔票先不要動,那人不是對芝複說過她明天還要來嗎,等她明天來了聽她怎麽說。

  這裏要說—下,專案組查摸長波浪發女人的線索,是嚴格保密的,宋家這邊的各位當然不可能知曉。不過,即便如此,頗有些社會經驗的宋老板也明顯感覺到此事的背後肯定大有問題,所以當下就說不能等到明天了,我得馬上把這筆鈔票交到公安局去!

  刑警聽宋老板如此這般一說,立刻全體出動直奔宋宅。經向女傭和宋芝複當麵詳細詢問,首先弄清楚那個“劉老師”騎的自行車就是鄧祿普女式車,又從對方的年齡、身形、發式認定正是那個長波浪發女人。於是,也不回分局了,征用了宋家的書房作為專案組臨時辦公室,關起門來就地開會討論這一情況。由於之前已經查清了南永昶詐死的情況,所以對於長波浪發女人此舉的動機立刻作出了準確的判斷:她是想用這筆錢款從宋芝妍手裏獲取新生嬰兒的出生資料,隻有這樣,方能使南永昶與其家族確信這孩子確實是宋芝妍所生。由此也可以表明:宋弟弟目前還沒有被送往境外,估計就在廣州這邊藏著。

  往下,就是如何緝拿長波浪發女人了。刑警一番研究後,認為長波浪發女人既然已經把這樣一筆巨款留下,那對於獲取出生資料肯定是極有把握的,她明天必來宋宅會見宋芝妍,甚至有可能今晚就來也難說,因此,有必要留下兩名刑警蹲守。另外,考慮到另一份出生資料在新粵醫院,作案者也有可能今晚前往該院盜取甚至劫搶,所以,另兩名刑警應去醫院蹲守。

  可是,蹲守的結果卻令人意外:不但當晚白白守了一夜,就是次日一整天作案者也沒露臉!

  專案組意識到情況有變,對方可能已經發現了宋老板報告警方之舉,因此,4月10日晚上,蹲守宋宅的朱伯純、孫午生兩人就開始研究如何另辟蹊徑查摸長波浪發女人的下落。兩人檢查了那筆錢款上的銀行封條,發現上麵蓋有一枚私人印章。請教了常跟銀行打交道諳於此道的宋老板,得知這是銀行櫃台經辦人的姓名。於是,主意就隨之產生:向銀行調查提取這筆錢款的情況。

  4月11日上午,銀行一開門,刑警就著手調查封條上的那枚私章的主人是哪家銀行的營業人員。一連跑了七家銀行,終於在太平區找到了這個複姓歐陽的營業員。據歐陽回憶,這筆巨款是3月23日經其手向一前來出售黃金的婦女支付的一部分。從其陳述來看,那個婦女就是長波浪發女人,她當時一共出售了十二兩(係十六兩製的老秤)黃金,國家規定的牌價是每兩九十六萬元,銀行一共給付了一千一百五十二萬元,其中的一千萬元就是這遝鈔票。

  刑警竊喜,這就好辦了,出售黃金是需要出示戶口本的,銀行必須把戶主情況登記下來,這應該追查得到的。一查,長波浪發女人用來登記的戶口本係大東區一個名叫張金城的居民的。於是就找上門去。那是一家兩開間門麵、前店後舍的茶食店。有趣的是,刑警還沒進門,就看見了店堂通往後麵住舍的通道裏停著那輛著名的鄧祿普女式自行車。隨同前往的派出所民警喚出張老板,二話不說先給上了手銬。搜查下來,該處並無嬰兒,也沒有長波浪發女人。當場盤問張老板及其他人員,對嬰兒之事皆不知曉;問及長波浪發女人,倒是都說得上來的——是張老板的堂妹張金花。這個張金花此刻在哪裏呢?在郊區江門,那裏是張氏兄妹的老家。

  於是,刑警立刻奔江門,終於抓到了張金花;失竊嬰兒宋弟弟也在那裏,安然無恙。至此,這起鬧得沸沸揚揚的竊嬰案終於真相大白——

  張金花是無業婦女,丈夫是國民黨兵工廠的工程師,姓鄔。兵工廠與“保密局”有名喚“特種器械工程”——就是無聲手槍、鋼筆手槍、雨傘毒針、乒乓球炸彈、微型收發報機之類的特工器材——的合作項目,鄔工程師就是其中一個重要成員。這樣的角色,廣州解放前夕自然要逃往海外的,張金花就與丈夫一起去了香港。而宋芝妍的男友南永昶去年夏天奉命去台北後,不久就被“保密局”派遣到香港以經商為名幹起了特務勾當。南與鄔在廣州時就是很好的朋友,兩人在香港住得不遠,於是來往就更多了。南永昶是單身,經常去鄔家蹭飯。3月初的一天,他在喝酒時向鄔、張夫婦吐露了心事:去年離開廣州時,宋芝妍正懷孕,屈指算算快要生產了,如果生的是兒子,他極想接過來,至於宋芝妍,那就算了,本來他與其廝混也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鄔、張算得上是熱心人,當下就說可以幫其打聽,如是兒子,則設法將其弄到香港來。以當時的粵港邊境情況,要把一個嬰兒偷渡過來是非常容易的,花點兒錢隨便找個漁民、農民(由於曆史原因,當時港、粵農民互有土地在境外,經常過境耕作)就能捎帶過來。南永昶大喜,當場給鄔、張磕頭拜謝,這件事就定下來了。

  次日,南永昶送來了黃金二十兩作為費用,說其中十兩是給宋芝妍的。事成之後,另有酬謝。鄔、張夫婦於是商議:鄔當然是不能回廣州的,張卻可以回去探親。這事就落實到了張金花身上。

  張金花於上月20日以探親為名由香港赴廣州,去派出所報臨時戶口時謊稱已與丈夫離婚,當時警方還不知道其夫的曆史情況和現狀。張金花先去找了曾是南永昶的“保密局”特訓班學生的柳明道、史斌,這二位都是廣州地麵上的地痞,曾被“保密局”物色去參加特務訓練,想把他們訓練成合格的特工,但在訓練期間屢屢違紀,被開除了。柳、史跟南永昶的私交不錯,所以南永昶認為他們是肯幫助張金花完成這件事的,當然得給他們報酬。果然,張金花找上門去,一說就成,報酬是每人二兩黃金。然後,張金花又找了丈夫的外甥女賈逸妍,這就沒付報酬,隻是請對方吃了一頓飯,說最近可能有事請她幫個忙。賈是個隻有初小文化的無業姑娘,正動著讓張金花把她帶到香港去嫁入富戶的腦筋,所以絕對聽命於張金花。

  往下,張金花就住到了其堂兄張金城家,指使柳、史、賈三人輪流出麵,去宋芝妍家附近向鄰居打聽宋芝妍的消息,得知其已於3月28日午後在新粵醫院產下一名男嬰。於是,張金花便決定下手,為穩妥起見,她親自出麵,騎著堂兄店裏的那輛鄧祿普車(該車是張金城從黑市上買來的贓物)前往醫院踩點,向護工打聽到了宋芝妍所在的產區、產房和床位,然後畫了一張簡圖交由賈逸妍,命其通知柳、史兩人下手。

  4月1日淩晨,賈、柳、史三人前往醫院下手。這次行動是成功的,可是,張金花畫的草圖不專業,賈逸妍的領會也有問題,結果陰差陽錯,競把另一產婦崔冬慧的兒子竊來了。嬰兒到手後,張金花開始考慮搞到嬰兒的出生資料,由於賈逸妍三人已去醫院作過案,不適宜再露麵,於是4月1日下午張金花就自己出麵前往醫院打聽情況,這才發現他們搞錯了對象。這樣,就隻好指使柳、史兩人把嬰兒送回醫院,並通知賈逸妍再次下手。

  把宋芝妍的嬰兒竊到手後,就是如何搞出生資料了,否則光把孩子交給南永昶是無法使其相信的。本來,張金花不想跟宋芝妍接觸,南永昶關照給宋芝妍的那十兩黃金是否給付還是個問題,畢竟這事有點兒冒險。但後來發現隻有從宋芝妍本人手裏才能拿到出生資料,於是隻好冒險了。她相信憑著自己的花言巧語和十兩黃金,是可以換取宋芝妍手中那紙已經無用的出生資料的。

  張金花得知宋芝妍出院後,便去宋家找宋芝妍。這時她腦子裏又冒出了—個主意:如果去宋家商量不通,幹脆強搶!於是,她就讓柳明道、史斌隨其前往宋宅,待在附近接應,她則哄騙宋芝妍把出生資料拿出來給她查看,出其不意奪了就跑。到宋家卻沒見到宋芝妍,張金花三人其實還在宋宅附近等候。不久,宋芝妍與父母回來了,張金花還沒來得及實施其方案,就看見宋芝妍的老爸宋老板匆匆出門,叫住一輛正好駛過的三輪車,吩咐去公安分局。於是,張金花就知道事情敗露了,三人遂逃離現場。

  專案組根據張金花的交代,隨即將柳明道、史斌、賈逸妍三人抓捕歸案。至此,竊嬰案終於破獲。這時,距領導規定的破案期限還有三十多小時。

  1950年9月,廣州市軍管會對竊嬰案作出刑事判決,以“破壞社會治安罪”分別判處張金花、柳明道、史斌、賈逸妍有期徒刑七年至四年不等;茶食店老板張金城與該案無涉,收購贓車事不作處理,當場釋放。

 

【評論】

 

發了這麽多次塵封故事,終於找到了所謂不良信息的敏感詞“電話”,用字母代替就OK了!

電話。。。。。。。。好像不敏感吧

禿子這特工,技能都用到歪道上去了…

那兩個地痞用萬用表冒充空氣檢測儀,也真是蠻搞笑的。這個故事是塵封係列當中少有的不見屍體不見血的案例

1447人看,回帖一人,看帖的同誌們要鼓勵一下樓主,畢竟發這些文字不容易,掃描…文字識別…糾錯…發帖…找出敏感詞…太費時費力了

國民黨缺乏人性,如果把母子一起接走哪會有這麽多麻煩事。

第五,第六部分中時間(兩個四月八日,九日)有矛盾,前後印證下來第五部分的四月九日應該是四月八日,這樣前後部分時間順序就合理了,但這樣第五部分中時間的敘述就顯得不很清晰,容易產生歧義。

估計這些文章也是作者熬更守夜整出來的,每月一篇要交稿,壓力不小啊,要查閱原始檔案,可能還要走訪幾個健在的當事人,然後構思、寫作,的確也不容易,這個係列故事有些存在一定程度的瑕疵也在所難免

何諱的祖上,就是這些殷實居民中的一戶。何諱的祖父娶了三房太太,一共生養了十四個子女,堪稱—個大家族。何諱的父親何基圓是十四個子女中的六個男丁之一,排行最小,十八歲娶妻成婚後,肩頭上的擔子卻是最重,並非經濟壓力,而是傳宗接代的千斤重擔——他上麵的五個哥哥結婚後—個接一個生出來的竟然全是女兒。那個時代,講究的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生兒子乃是與孝行緊密相連的頭等德行,由此可見乃是何等重要的一個問題。何諱結婚後,十年間其妻也生育過三次,又是三個女兒。當時醫學還不發達,沒有B超可以相幫提前判斷胎兒性別,何諱的妻子每生一個,整個家族的成員就眼巴巴地等候著結果。第三個女兒出生後,一直強撐著病體殷切企盼著生男嬰的祖父終於徹底失望,留下了一句“我的命怎麽這樣苦”後就撒手西行了。

  老爺子去世後,輪到老爸何基圓主持家政了,經濟上是沒有問題的,盡管當時他們家族已經退出商界,但祖上的積蓄還是蠻可觀的,仍然堪稱殷實富家。何基圓做主把祖傳家產的百分之三十劃出來作為專項基金,召集六個兒子開了一個家庭會議,說你們的媳婦還有生育能力,你們各房可以考慮繼續生育,哪房最先生出兒子的,這筆專項資金就歸哪房了。一句話,就是用物質鼓勵早生兒子,承擔傳宗接代的重任。

這一段有點亂,到底誰弟兄6個?

話說三嫂有點點背,有隔壁老許幫忙也沒生個兒子

第二個嬰兒失蹤後案情已經比較明了,要不是女方父母嫌丟人盜嬰兒滅口,要不就是男方需要繼承人

第一個問題是這樣的,何諱的父親何基園一共有十四個兄弟姊妹,其中有六人是兒子,何基園和這幾位就算是兄弟了。文中這段有些問題——“十八歲娶妻成婚後,肩頭上的擔子卻是最重,並非經濟壓力,而是傳宗接代的千斤重擔——他上麵的五個哥哥結婚後—個接一個生出來的竟然全是女兒”,這個十八歲的人究竟是指的何基園還是何諱?如果是何基園就有問題了,既然其他幾位兄弟都生的是女兒,那麽何諱就應是何家這一輩中唯一的男丁,那設立專項基金還有何用?(那些何姓表姐妹就是生再多也是隨外姓的);如果這個十八歲指的是何諱就好理解了,那就是他還有其他堂兄弟,大家在專項基金的鼓勵下互相競爭,看誰家能先“培育”出何姓男嬰誰就能得到那筆基金

是啊,所以覺得這一段有點亂,不知所雲

這個金貴的何小朋友不寵的長歪了

肯定是個金波羅

兵工廠與“保密局”有名喚“特種器械工程”——就是無聲手槍、鋼筆手槍、雨傘毒針、乒乓球炸彈、微型收發報機之類的特工器材——的合作項目

第一個問題是這樣的,何諱的父親何基園一共有十四個兄弟姊妹,其中有六人是兒子,何基園和這幾位就算是 ...

哈哈,沒事,至少說明看的人非常多啊,話說,東方明有什麽書籍出版麽?計劃友情支持一本,畢竟啄木鳥沒買 ...

我來給你羅列下:偵破-新中國奇疑要案20例(本書多數故事都入圍了塵封檔案係列)、氫彈失蹤之謎(本書的十個案例也都入圍了塵封檔案係列),民國十大飛賊、建國後十大飛賊,這四本算是中篇合集

長篇有這些:狂花凋落(豆瓣評分為7.8分!本書真實而生動地記述了發生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震驚中外的“傅索安事件”的全部真相,為國內第一次公開披露)、情殤克格勃(豆瓣評分為7.4分,也算是高分)、紅鴛豔諜(主要講的是蘇聯克格勃竊取我國情報的事)、大漠暴獄(講的是一個文革時期發生在新疆勞改農場中接受改造的國民黨特務企圖發動暴亂的事,豆瓣雖然隻有一個讀者寫了評語,但他對此書推崇備至)、21條秋田犬(寫的是抗日戰爭勝利後,我國改造訓化被俘秋田軍犬過程中所發生的故事)、東廠與西廠(這是東方明少有的寫古代的書)。大致上我就知道這些,應該還有少數作品我沒介紹,你有興趣可以再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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