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人說,她才是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人。也有人說,她的獲獎拉低了諾貝爾文學獎的水平。她是美國人,但加入過中國國籍。,她因寫中國而成名,卻在美國引起很多爭議,而在晚年,她也一直無法回到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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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2年6月26日,40歲的賽兆祥在美國的弗吉尼亞州迎來了自己的女兒。
賽兆祥雖然有一個中國名字,但實際上他是美國人,本名是“Absalom Sydenstricker”。至於他為什麽會起一個中文名字,那是因為他是美南長老會(American Presbyterians (South) ,PS)的著名傳教士,長期在中國傳教。
這個女兒得到了賽兆祥和妻子卡洛琳無比的寵愛——他們之前在中國生了三個孩子,但都不幸地感染上了“熱病”不治身亡。為此,卡洛琳專門返回美國生下了這個孩子。
或許是把這個女兒視為中國人傳統說法上的“掌上明珠”,賽兆祥給女兒起名“Pearl ”——中文“珍珠”的意思。
在女兒隻有三個月大的時候,賽兆祥夫婦就帶著她啟程返回中國,來到了江南名城鎮江。
那個隻有三個月大的女兒,就此開始了在中國長達數十年的生活。
她的父母根據她的英文名,給她起了個中文名,叫“賽珍珠”。
賽珍珠(左一)和她的父母、妹妹以及家裏的傭人王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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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珍珠是美國人,但父母在她十歲那年,給她請了一位中國的私塾。
那位被賽珍珠稱為“孔先生”的老師,是一位前清的秀才,負責教賽珍珠漢語和一些中華元典。同時,母親卡洛琳又希望她別“忘本”,親自教她英語和拉丁語。
所以,賽珍珠從小其實就掌握了雙語讀說寫的能力。
和很多傳教士的子女一樣,賽珍珠雖然生活在中國,但讀的都是教會學校,直到考大學才返回美國。在美國讀大學期間,賽珍珠最引以為豪的一件事,是在大四的時候包攬了學校的年度“最佳短篇小說獎”和“最佳詩歌獎”。
由於母親患病,賽珍珠在大學畢業後就返回了中國的鎮江,一方麵照顧母親,一方麵接替了母親的教會工作。在這段時期,她結識了美國的青年農學家約翰·洛辛·布克,雙方之後結婚。
丈夫的職業對賽珍珠其實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因為她因此有了大量接觸中國最基層農村和農民的機會,這也使得她比其他在中國的外國人對當時中國的農村生活有更深刻的了解。
對於賽珍珠而言,盡管她從小生長在中國,但美國的家庭出身和她在美國的大學求學生涯,使得她能以一個既不同於中國人又不同於西方人的視角來審視這個國家,這在她在美國拿到文學碩士的畢業論文題目就可以看得出來——《論西方對中國生活與文明的影響》。
值得一提的是,她在之前還參加過學校曆史係的一個匿名論文競賽,她的長篇論文獲得了第一名並贏得了200美元獎金,這篇論文的題目是《中國與西方》。
青年時期的賽珍珠
1926年,34歲的賽珍珠結束碩士學業再次回到了中國,開始在國立東南大學教書。同時,她在《亞洲雜誌》上發表了她的第一部小說《東風·西風》(1930年正式出版)。
這是賽珍珠第一次嚐試用自己的理解來把她觀察到的中國生活和文化——那些西方人難以理解的“纏腳”、“三從四德”、“傳宗接代”——用小說的形式表達出來。
《東風·西風》並沒有引起多大的反響,但這對賽珍珠本人而言意義非凡,因為她意識到自己可以用這種方式告訴西方人中國的故事,並且她覺得自己很擅長這一點。
1931年,賽珍珠出版了自己的第二部小說。
她原先想用這部小說男主人公的名字作為整部小說的題目,起名《王龍》。但出版商在看了她的書後,認為將她全書想表達出的中國農民最執念的一個名詞作為書名更好。
那本小說,就是後來轟動一時的《大地》(The Good Ea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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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大地》的出版一開始並不順利。
當賽珍珠拿著這本書的原稿去找一家倫敦出版商的時候,被對方嗤之以鼻:
“誰會關注一個中國農民和他的鄉下女人的故事?你為什麽不寫那些古老的中國傳說?或者紫禁城裏皇帝和他那幾百個女人的故事?”
賽珍珠沒有放棄,又找到了一家美國的出版公司。那家已經瀕臨倒閉的出版公司老板沃爾什看了這部作品後,立刻拍板決定出版,隻是提出了那個改名的建議。
1931年春天,裝幀精美的《大地》出版,隨即受到了鋪天蓋地的好評,連續在美國暢銷書排行榜上占據頭名寶座長達21個月。《紐約時報》的著名專欄作家威爾·羅傑斯(Will Rogers)甚至給出了這樣的評語:
“它不僅是關於一個民族所寫的最偉大著作,而且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著作。”
《大地》的英文本
《大地》寫的是一個名叫“王龍”的中國貧農,娶了一個富戶的女傭阿蘭做妻子後發生的故事。阿蘭是典型的中國傳統婦女:吃苦耐勞,沉默寡言,默默地為家庭付出一切,卻一直不知道爭取自己的地位。而王龍一方麵展現了中國農民勤勞樸實的一麵,另一方麵卻也彰顯了人性的局限:在通過一次偶然機會發財之後,他在阿蘭的幫助下慢慢富了起來,卻嫌棄妻子的相貌平庸,另外娶了一個妓女。在王龍年老之後,他終於慢慢又回歸了本心,臨終前告誡子孫們無論做什麽都不能“賣地”,因為土地才是他們最珍貴的財富。
在這部17萬字的小說中,賽珍珠展示了自己不動聲色卻又非常傳神的寫作手法,開篇第一章第一句非常簡單,卻就把讀者深深抓住了:
“今天是王龍結婚的日子。”
在接下來短短的1萬多字裏,賽珍珠通過簡單的白描,栩栩如生地向讀者展現了當時中國最基層農村的各種元素和傳統:紙糊窗、灶台、幾個月洗一次澡、喝茶、辮子,以及孝道、麵都沒見過就可以結婚的親事、妻子像傭人一樣服侍丈夫、傳宗接代……
《大地》在美國受到熱捧,一方麵是因為“中國人”的形象此前一直停留在很多美國人的想象之中:“異教徒“,”開餐館和洗衣店的”,“賊眉鼠眼長辮子,奸猾狡詐貪便宜”。通過閱讀《大地》,他們第一次認識到中國人是和他們一樣有傳統,有生活,有奮鬥,有喜怒哀樂的活生生的人。另一方麵,當時正好美國處於經濟大蕭條時期,《大地》中那些一直生活在艱苦環境但一直堅持努力活下去的農民,深深感染了同樣感受到生活艱辛的美國人。
隨著《大地》的暢銷,德文、法文、荷蘭文、瑞典文、丹麥文、挪威文等譯本很快出現。就在出版的第二年,《大地》獲得了美國的“普利策文學獎”。
但更大的榮譽還在等待著賽珍珠。
1938年,經評委會一致認定,寫出《大地》為代表一係列文學作品的賽珍珠,獲得了當年的諾貝爾文學獎。
1938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獎典禮上,瑞典國王為賽珍珠頒獎
這是美國曆史上第三次有作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也是第一次有美國女作家獲獎。事實上,這也是諾貝爾文學獎曆史上第二次出現女作家(第一位是瑞典作家西爾瑪•拉格洛夫,她的代表作是《尼爾斯騎鵝旅行記》)
賽珍珠和她的《大地》就此轟動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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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大地》給賽珍珠帶來巨大聲望和財富的同時,也給她帶來了不少爭議。
不同的聲音首先出現在美國的文學界。
首先,美國的很多作家並不認為賽珍珠的寫作技巧有多高超。著名的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就曾公開不客氣地說:
“如果賽珍珠都能得到諾貝爾文學獎,那麽每個人得獎都不應該成為問題。”
在美國的作家們看來,賽珍珠隻會用簡單的白描敘事,但在西方重視的心理刻畫這方麵卻乏善可陳。更重要的是,《大地》成為了一部超級暢銷書——在他們看來,純粹的文學和暢銷書之間絕對是矛盾的。
其次,是因為賽珍珠長期生活在中國,幾乎和美國的文學圈子形同陌路,很多作家都不認識她。她寫的題材又是發生在遙遠的中國,而且還是中國的農民而非精英階層,這更顯得她和美國的主流文學圈格格不入。著名小說家威廉·福克納就曾說過:
“我寧願不拿諾貝爾文學獎,也不願意同賽珍珠為伍。”
(這位老兄後來在1949年開心地去領了諾貝爾文學獎,代表作是《喧嘩與騷動》)
第三個原因,就比較隱晦了。在賽珍珠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前,美國有兩名作家獲獎:辛克萊·劉易斯(1930年)和尤金·奧尼爾(1936年),都是男性。在諸多“嗷嗷待獎”的美國男作家群體中,忽然天外飛仙般空降來一個他們聞所未聞的女作家,很多人在心理上或情感上接受不了。
賽珍珠。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數據,賽珍珠的《大地》係列截至到1970年,英文本就已經印行了七十多版次,印刷數量達到數百萬冊
由於賽珍珠的傳教士家庭背景和身份,她的這部《大地》還在宗教問題上引起了很大的爭議。
在《大地》這部小說的世界裏,基督教和上帝是根本不存在的,中國人按照他們傳統的信念敬天地,祭鬼神,把所有的祈福都寄托在了自己信仰的神靈上,即便在小說中偶爾出現的傳教士,也並非是正麵形象。
考慮到作家是一位傳教士,美國教會中的保守派深感“震驚和憤怒”,很多教徒都寫信指責賽珍珠,甚至發出威脅。而作為一個從小就在定居中國的傳教士家庭長大的賽珍珠,認為自己比任何沒去過中國的美國教徒更有發言權。
1932年,賽珍珠接受長老會女教徒的邀請,在美國的阿斯塔飯店發表了一個著名演講。麵對近2000名聽眾,賽珍珠的演講題目是:
《海外傳教,真的有用嗎?》
這場大膽的演講震驚了美國宗教界,賽珍珠做出的否定回答更是讓她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教會教徒的攻擊甚至人身侮辱,但賽珍珠完全沒有退縮,而是堅持自己的觀點:
“正統的傳教士,對他們所謂要拯救的人民如此缺乏同情 ;對除他們自己國家的文明以外的其他文明 ,如此不屑一顧;對一個高度文明、十分敏感的人民,竟如此粗暴魯莽,我直感到自己的內心因羞愧而在滴血。”
最終,賽珍珠辭去了自己傳教士的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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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賽珍珠在美國引起了爭議,那麽在她所熱愛的中國呢?
在如何評價賽珍珠和她以《大地》為代表的小說這一問題上,中國的文學界也表現出了一種矛盾的心態。
一方麵,不少中國人是感謝賽珍珠的,因為盡管可能在有些地方有些誇張,但賽珍珠畢竟是把一個相對客觀和真實的中國呈現在了世界麵前,而不是以前除了“留辮子”就是“纏小腳”的形象。
而另一方麵,不少中國知識分子對賽珍珠選擇“王龍”這樣一個貧窮且有些愚昧的中國農民來展現中國,感到很大的不滿。
著名的出版家和文學批評家趙家璧在肯定賽珍珠的一些真實描寫之外,指出以“王龍”這樣的落後農民形象出現在西方人眼中,隻會加深他們對中國人的歧視。而《大地》的暢銷,很大原因是因為符合西方人“居高臨下”的審美口味。
而文藝理論家胡風在承認賽珍珠對中國農民“滿懷同情”的同時,也認為她“並不懂得中國農村乃至中國社會。”
賽珍珠
當然,趙家璧和胡風這一批知識分子還算是客氣的,一些中國知識分子毫不留情地對賽珍珠提出了批評。
著名的翻譯家伍蠡甫是《大地》的譯者之一,但他在自己的“譯者序”(長達28頁)中指出,《大地》中的中國男人隻知道土地,中國女人隻知道服從,整個中國看上去兵荒馬亂,愚昧落後,“這難道是中國的真實情況嗎”?而且,伍蠡甫還指出,中國農村的現狀,恰恰就是因為封建勢力勾結帝國主義造成的,而賽珍珠根本沒有指出或者根本沒有看到這一點。
當時在美國大學執教的文化學者江亢虎(後來投靠汪精衛成為漢奸),用英文在《紐約時報》上發文批評賽珍珠的《大地》“太過誇張”,尤其指出賽珍珠憑借年幼時對身邊苦力和女傭王媽的接觸,寫出來的東西肯定是有失偏頗的,因為這些底層人“可以構成中國人口的大部分,但不能代表中國”。
賽珍珠對此進行了反擊,其中她提出的一個觀點是:
“倘若在任何國家內,居大多數者不能為代表,則誰複能代表?然而我曉得江教授及其他類似江教授者, 頗願以極少一部分的知識階級來代表全部中國人 民……對此, 我是永難讚同的 。”
而在諸多批評中,魯迅的聲音是最引人注目的。
魯迅在1933年11月15日寫給著名翻譯家和劇作家姚克的信中說:
“中國的事情,總是中國人做來,才可以見真相,即如布克夫人(指賽珍珠,她跟隨夫姓)上海曾大歡迎,她亦自謂視中國如祖國,然而看她的作品,畢竟是一位生長中國的女教士的立場而已……她所覺得的,還不過一點浮麵的情形。有我們做起來,方能留一個真相。”
魯迅的這段評價,後人有過很多解讀。從這段話看,魯迅對賽珍珠的評價一般,但態度還算溫和。如果從魯迅向來警惕外國人對中國人的誇讚以及他對中國農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了解程度,這個評價也是符合他觀點的。
不過,魯迅當時讀的《大地》的譯本似乎一般,他在1936年9月15日給日本朋友的一封信中曾這樣寫道:
“關於《大地》的事, 日內即轉胡風一閱。胡仲持的譯文,或許不太可靠,倘若是,對於原作者,實為不妥 。”
在寫完這封信後一個月,魯迅就病逝了。沒有人知道如果魯迅讀過其他譯本後,是否會對賽珍珠和《大地》做出新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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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中國怎麽看待自己,成了賽珍珠一生最牽記的事之一。
賽珍珠在獲得諾貝爾獎之後並沒有停止寫作,反而成了一個高產作家,甚至接受了丈夫的建議(她結束了第一段婚姻後,嫁給了當初為她出書的出版商沃爾什),為了避免讓讀者覺得自己粗製濫造,用筆名發表其他小說(其中有一本書又成了暢銷書)。但所有的作品裏,她最著力的還是和中國有關的作品,包括又寫了《兒子們》和《分家》,構成“大地三部曲”,還包括劇本《光明飛到中國》、散文集《中國的小說》等等。
在中國遭受日本侵略之後,賽珍珠通過各種渠道為中國發聲,在報刊上撰文,去集會上發表演講,宣傳中國,呼籲幫助中國抵抗侵略,為援助中國集資。她曾在一次公開廣播中這樣說:
“中國絕對不會屈服日本!因為我不能想像到我們認識的那些健壯實在的農人,那些穩健的中產商人,那些勤苦的勞工,以及那些奮勇熱心的學界領袖,會受到日本降服的。所以在言論上,在著作上,我曾大膽地發表我的自信。我說,中國人是不會投降的!”
此外,她在文化領域也和包括老舍、巴金在內的很多中國作家有交流,還幫助老舍翻譯了幾部他的代表作,並幫助林語堂在美國出版後來大為暢銷的《吾國吾民》(事實上《水滸傳》也是賽珍珠第一個翻譯成《皆兄弟也》帶入西方的)。
但作為一個跨越東西方文化、曾經加入過中國國籍(同時沒有放棄美國國籍)的女性作家,賽珍珠卻一直在感受一種特殊的尷尬。
《大地》在1937年曾被改拍為電影,需要到中國取景。但當時的國民黨相關部門卻提出,劇中的中國農民不能穿破破爛爛的衣裳,必須穿新衣。當電影需要拍攝水牛耕田的場景時,相關部門又要求必須用拖拉機取代水牛。在攝製組即將離開中國之際,他們發現儲藏膠片的箱子被人潑了硫酸,導致很多鏡頭都隻能重拍。
《大地》這部電影由米高梅電影公司於1937年出品。出品方最終拒絕了當時中華民國國民政府“由中國人出演”的建議,由美國人出任男女主角,整個過程接受了中國方麵多達16次的審查。整個電影的主場景是在加州搭棚拍攝完成的。
1938年,《大地》在第十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斬獲兩大獎項:“最佳女主角“(飾演阿蘭的路易斯·賴納)和“最佳攝影”。
在新中國成立後,賽珍珠的地位有時讓她自己也感到迷茫。
在美國,由於“麥卡錫主義”的盛行,她被認為是“親中”和“親共”分子,受到冷落和不公。而在中國,她因為不滿當時中國政府對一些知識分子的迫害和一些錯誤的政策,寫過不少批評的文章和書籍,又被中國列為“不受歡迎的作家”。
這樣的僵局一直持續到1971年“乒乓外交”中美破冰,尼克鬆總統準備訪華,賽珍珠成了最高興的人之一——她自1934年離開中國後,做夢都想回到自己長大的故土。
為此,已經80歲的賽珍珠同意主持美國國家廣播公司(NBC)的專題節目“重新看中國”,並通過各種渠道傳遞希望重新訪華的願望,甚至希望擔任尼克鬆代表團中的一位記者。
不過,賽珍珠的願望很快破碎——一位中國駐加拿大的外交官給她發來一封拒絕信,表示鑒於她之前在文章和書裏對新中國的一些“歪曲、攻擊和謾罵”,她無法獲得進入中國的準許。
這對賽珍珠而言,是最大的打擊。
賽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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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自己重返中國的夢碎之後,賽珍珠迅速衰老了下去。
1973年3月6日,81歲的賽珍珠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在美國的佛蒙特州丹比市逝世。她一生共收養了八個來自亞洲的孩子,用自己的基金會資助了1萬多名兒童。
按照她的願望,她是穿著中國的旗袍被火化的。
她的骨灰,被埋葬在賓夕法尼亞州。同樣是按照她的願望,她的墓碑沒有任何墓誌銘,上麵隻有三個字:
“賽珍珠”。
是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