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在宣仁之治後國情每況日下,積弊成疾,在嘉靖隆慶治下的國家更是搖搖欲墜,國庫虧空,上下揮霍無度,北虜南倭,官場中忠奸難辨,爾虞我詐,偶有一個清廉自守的海瑞備棺上疏,竟將大明王朝多半官員嚇破了膽。
嘉靖年間太仆寺丞歸有光曾這樣評價眾官僚:“日夜孜孜,唯恐囊橐之不厚;遷轉之不亟,交結奉承之不至;書問繁於吏牒,饋送急於官賦;拜謁勤於職守,其使羸然一書生耳,才釋褐而百物之資,可立具。”官場腐爛可見一斑。
就在這昏聵發黑,官員屍位素餐因循守舊,掌權者有眼如盲,有勢者中飽私囊,各級官員貪賄無雙而治事有限的衰敗王朝中,曾有個人周旋在這朽木官場,步步為營,試圖摸清這大明末世的元亨利貞,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想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個人就是留名千史的治世能臣,改革良才——張居正。
張居正出生於湖北荊州江陵,嘉靖二十六年考取進士,彼時的他年僅22歲,隆慶元年任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後接任高拱首輔之位。繼任首輔之後在李太後和小皇帝朱翊鈞的支持下進行“萬曆新政”。
可是但凡改革就會產生利益衝突:在張居正一心想整飭吏治推行京察時,在清賬田地進行賦稅改革時,在重用循吏以提高眾官員做事積極性時,當理所當然之受賄、壓榨百姓受利自己的行為將被製止,當王權貴紳的利益被重新分配甚至削減時,必然會有人跳出來從中作梗。
這些人拋江山社稷於不顧,為逐蠅頭小利絞盡腦汁反對改革,人人都怕兔死狗烹,人人都被利欲熏心,無意識就是他們的意識,無目的就是他們的目的。皆覺改革如黃粱一夢,終會人亡政息。
但諾大中國自古以來就有舍身求義的人,就有為民請命的人,當他們同魯迅文章裏的烏鴉一樣,並不給群眾許諾以光明的未來,隻是矗立在那裏,就令人敬仰,希望有無,前途有無這都不重要,它隻注目於眼前的鬥爭,盡管去做:哪怕張居正一眾改革派知道改革無疑是從皇權貴族嘴裏叼肉分給百姓吃,他們仍毅然前往,無心謀私:“願以深心奉塵刹,不予自身求利益。”
張居正曆任三朝,早在隆慶年間他就看出了大明的五大痼疾:宗室驕姿,庶官瘝曠,吏治因循,邊備未修,財用大匱。大明王朝氣若遊絲,五大痼疾積重難返。麵對這死氣沉沉,江河日下的大明,張居正毫不氣餒。
事實上,他也並非惟務雕蟲,囿於筆硯之間;數黑論黃,舞文弄墨之輩。他是改革家中難得的現實派,真有實學,真有建樹,是經世致用之材。
張居正在升任首輔後放了第一把火:擴大內閣權力。在上任不久後向皇帝申請增加內閣人數,於是次輔呂調陽入閣。雖說呂調陽名義上是次輔,但內閣實際權力仍然掌握在張居正手裏。
與此同時,張居正提拔譚綸為兵部尚書,王國光為戶部尚書,王之浩為刑部尚書。這樣一來,朝局中顧命大臣都是支持張居正改革的人,為後續他的一係列措施打好權力基礎。
張居正上任後的第二把火即是推出考成法。雖則前朝皆有吏治考核,但上級官員受賄形象屢見不鮮,製度形同虛設。但張居正上任後,本著“尊主權,課吏治,強公室,杜私門”的原則,通過內閣控製六科,以六科控製六部,逐月檢查,形成了一套較為完善的官員考核機製。
在整飭完吏治後,張居正決定實行稅法改革,推行一條鞭法。但曆年以來稅改其實是很難進行的一個環節,這無疑是與天下豪紳貴族結怨對立。但風光長宜放眼量,張居正在意的是國家興亡,在意的是黎明百姓,他毅然推行“賦役合並,計畝征銀”的政策,簡化了賦稅征收手續,客觀上均平賦役,進行了利益的重新分配。
不但限製了官吏從中受賄,更是減輕了農民賦稅負擔,推動了生產力發展。徐希明評價一條鞭法:“便於小民,不便於貪墨之官府;便於貧乏,不便於作奸之富家。”《明史》中也曾提到:“賴行一條鞭法,無他科擾,民力不大絀。”由此可見張居正推行的一條鞭法對基層人民的重要性。
張居正在一條鞭法頗有成績之後燒起了自己上任後的第四把火:外交國防。萬曆初年北虜南倭,腹背受敵。對於這種局麵張居正決定軟硬兼施,對蒙古實行通貢,羈縻,還曾冊封蒙古部落俺答為順義王。
但東南倭寇屢犯邊境,卻並沒有得到大明帝國的和平相處,對於東倭,張居正選擇重拳出擊,重用“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的戚繼光。於是東南倭寇久未得利,一敗再敗,終不敢犯。
與此同時,張居正還開了一個“文人議政,武人統兵”的先河:將調兵大權交予所用重將。也正是他知人善用,用人不疑,才湧現了史稱“邊帥武功之盛,兩百年來前所未有。”的大將李成梁,陝西總督王崇古等人。邊境安定,百姓再難受欺壓,這使得大明朝一度恢複尊王攘夷的大國姿態。
邊境安寧但內亂不止,這時,張居正燒出了第五把火:平定內亂。對於地方農民起義和少數民族鬧事,張居正絕不手軟。麵對潮州起義,重用殷正茂。命令他厲行誅殺:“見賊即殺,勿複問其向背。”雖備受詬病,但對朝廷而言無疑是根除內亂,恢複安定局麵。
對比諸葛亮七擒孟獲的德有餘而威不足,夷敵優待的弊端,張居正則選擇重用曾省吾,給他十四萬大軍去平叛戰亂,正是看重他提出:“乘勢運謀,奮勇進剿,務要掃除盡絕。”的戰略方針以及他的歸化政策:打敗東蠻之後讓他們改土歸流,將先進的生產方式傳授給他們,設縣治理,使東南地區恢複繁榮。
以上一攬子改革政策,扭轉了明王朝頹廢與衰敗之相。曾有人說張居正給明王朝續命至少50年,假使張居正再多活十年,是否明王朝的徹底傾覆會來得更晚一些呢?
但在張居正一心肅清政治和邊境時,卻有大量所謂清流黨對張居正重用循吏而輕清流的態度頗為不滿。盡管張居正已經內抱不群,外欲渾跡,身居高位卻處事格外小心謹慎,如履薄冰,但仍然引起諸多人的嫉妒不滿。
公元1577年張居正父親張文明逝世,張居正在忠孝之間難以兩全,此時改革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假若此刻放棄盡然全盤崩潰,張居正並不願意就此收手。在與小皇帝朱翊鈞之間的三辭三留之間,言官們也借張居正奪情事件大肆發揮。
其中翰林院編修吳中行,翰林院檢討趙用賢,刑部員外郎艾穆,刑部主事沈思孝聯合上書反對奪情。但小皇帝尚難以離開張先生,遂下旨對這些言官實施仗刑,發配邊疆永不複用。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奪情事件的背後力量並非張居正,更非反對他奪情,自稱要維護朝廷綱紀的那些清流,而是絕對權力的擁有者——明神宗朱翊鈞。他選擇用廷仗的方式來平息這場波濤洶湧的政治浪潮,來展示並使用自己獨一無二的皇威。至此這場張居正與眾言官之間的戰爭以張居正獲勝告終。
至此,張居正主張推行的萬曆新政到此已經基本完成。據史料顯示,明政府的財政收入大大增加,萬曆十年是明朝中後期最為富庶的十年,張居正的個人威望也達到了頂峰。常說月盈則虧,水滿則溢,而此時的張居正還來不及想自己的退路,便於公元1582年猝然長逝,享年58歲。
關於張居正的死因眾說紛紜,史料記載不一,一說為他積勞成疾,二說死於謀殺,三說死於縱欲過度。到底死因為何我們也不得而知,但無論怎麽非議,如何質疑,人死如燈滅,張居正將久眠泉下泥銷骨,徒勞十年心血,即歸於九泉之下,改革走勢如何他終將不得而知。
萬曆十年張居正逝世後得到的是無上哀榮:萬曆皇帝在得知死訊當天愴悼輟朝,國家進入哀悼日,京城設祭壇九座,各地展開隆重的祭悼儀式,皇帝贈張居正上柱國,諡號文忠。但好景不長,萬曆十年十二月八日,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被江西道李值彈劾上書,萬曆皇帝聽信其言決定抄馮保的家,將馮保發配孝陵,馮保傷心欲絕,不久後久辭人世。
這時明神宗再度體會到皇權的無上威嚴與不可觸犯。是年九月,雲南道禦史羊可立上奏彈劾張居正生前偷占王府,初嚐權力的萬曆皇帝朱翊鈞聽信其言,決定收回張居正的諡號並且廢除張居正所有改革。嘔心瀝血十年的辛苦改革隨著張居正一並而去,隨之而盡的還有大明王朝所剩無幾的氣數。
或許張居正泉下有知,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對於即將傾滅的大明朝來說隻是蚍蜉撼樹,螳臂當車;或許他也意識到挽救一個國家遠比重建一個國家困難。但我相信若能重來,他還是選擇為生民立命,還是選擇與眾人為敵,赤履以往地隻身扛起改革的孤獨大旗。宦海沉浮,日月在天,若能求得千萬廣廈間,生前身後名又謂何?
作者:江海逢,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