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 —— 豆蔻年華(做飯)(下)

時間過得好慢,一分一秒都是那麽久。火辣的驕陽曬得大壩子的青石板滾燙,加之空氣裏濕度很大,又熱又悶的天氣使充滿壓抑和驚慌情緒的人們煩躁不安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堰塘那邊的教師們騷動起來,大壩子和涼台的人都圍了過去。從堰塘裏打撈起來一個溺水的人,此人已昏迷不醒,幾位男教師手忙腳亂地把他送到了魚溪鎮醫院。在晚飯之前,他們都回來了,隻有那位溺水者留在了醫院的停屍房。

死者是高樓場小學的鄒伯伯,五十多歲,中等個兒,瘦瘦的,鼻梁上架著一副近視眼鏡,胸前還掛著一副老花眼鏡。由於他的書教得好,文革前,年年被評為優秀教師。文革一開始,因為他是地主成分,受到了衝擊,重三疊四地交代他家祖父輩是怎樣剝削勞動人民的。政治問題過不了關,優秀教師就當不成了。不過,他教書二十幾年,也沒有做過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事,校革委會也沒有給他定罪、戴“帽子”。

這次教師集中學習,各學校的校長都成了走資派,各學校的校革委會組成區革委會,大權在握,動不動就上綱上線,弄得教師們個個說話做事都要三思而後行,否則,就把自己推到這次政治運動的風口浪尖,那就大難臨頭了。正如“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鄒伯伯有一個毛病,隻要看不慣的事就要說,小會、大會上不敢說,就私底下說。他一來到這裏集中學習,就怨聲載道,閑話不斷。他的微詞可多了,還編了順口溜:學文件、背《毛選》,隻紅不專誤人才;讀社論、講時事,鬥私批修樣板戲;領導忙、群眾混,揭發檢舉窩裏狠;喊口號、唱高調,吃飽喝足睡大覺。

爸爸跟他住在一間男教師宿舍裏,聽到他說這些不合適宜的言論,就勸他少說兩句,即使說了這些話也無濟於事。禍從口出,隔牆有耳,萬一這些話傳到區革委會領導那裏,他吃不了兜著走。爸爸過去也是看不慣的事就要說。文革一開始,他在鐵佛中學用白粉筆在黑板上畫了一個素描的太陽,被校革委會說成是抹黑光芒萬丈的紅太陽(毛主席),加之他有曆史政治問題,受到了批判。自那以後,看不慣的事他也不說了,最多歎歎氣、搖搖頭就算了。

怕什麽就來什麽,真有人把鄒伯伯的閑話傳到了區革委會領導的耳朵裏,領導認為他在發泄對文革運動的不滿。先是找他談話,要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思想,要求他寫檢討,他不服氣,認為自己行得正,做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歪,實話實說,錯在哪裏?把領導頂了回去。然後在小會、大會上對他的“反動”言論挖根源、找原因,但他拒絕低頭認錯、死不悔改。爸爸和幾位教師又勸他:好漢不吃眼前虧,寫個檢討、低個頭、認個錯,又不少胳膊少腿。他不聽勸,還罵爸爸他們軟骨頭、失了氣節。區革委會領導認為他不接受改造,頑固不化,就把他的情況上報了縣文教局革委會。

人們猜測:由於鄒伯伯是地主成分,可能會給他戴上“反革命”的帽子。這頂“反革命”的帽子還沒有戴上,他想不通,跳塘自盡了。

說來也怪,鄒伯伯去世後的第二天,天氣突然晴轉陰,下起了雨,一連幾天都是烏雲密布,狂風大作,暴雨如注,雷電交加。媽媽說這是老天爺在流淚、呐喊,為鄒伯伯送上最後一程。

鄒伯伯的離去,無疑在魚溪區中心校蒙上了恐懼的陰影。大人們謹小慎微、憂心忡忡,害怕像鄒伯伯一樣的悲劇發生在自己身上。孩子們變得安靜乖巧,沒有了往日嘻嘻哈哈的打鬧聲。

天氣終於陰轉晴,夏季的烈日又回來了。大壩子和北校門外的籃球場很曬、太熱,隻有涼台葡萄架下陰涼清爽,視野開闊,微風不時從堰塘上空吹拂過來。因為鄒伯伯是在涼台的西側石欄杆上跳進堰塘淹死的,一想到他就死在那裏,心裏好難受,所以我們再也不去涼台玩了。想到這些,我還不如回家為哥哥們做飯、為三哥分擔一些家務事。

 

周日又到了,我隨父母回到家中,主動要求留在家裏為哥哥們做飯,不去魚溪區中心校了。他們很好奇,想知道我為什麽改變主意了。父母心知肚明,可什麽也不說,隻是輕輕地歎著氣。大哥和二哥看我不願說就不多問了,可三哥要刨根究底,我就在他耳邊說了一句:魚溪區中心校死人了!三哥一聽,驚愕地“啊”了一聲。

這次我留在家裏做飯提了兩個條件:一是做什麽飯由哥哥們安排,二是做飯的時候三哥必須幫我。自從上次我離開家後,做飯就落在三哥的肩上了。由於他貪玩,經常誤了飯點,大哥和二哥中午回來吃飯了,他還沒有做。我在家為他們做飯時,至少能按點開飯。所以,大哥和二哥很高興我留下為他們做飯。三哥當然願意我留下,他的家務活至少減輕一半。不說我有兩個條件,就是十個條件,哥仨也答應。父母也想我在家裏磨練磨練快點兒長大,就同意我留在家裏了。

媽媽讓爸爸去金帶場街上糧站多買了些糧食回來;她告訴我早中晚三餐主食中,幹的、稀的、大米、小麥麵、玉米麵、紅薯搭配起來做;她吩咐三哥不能每天隻有鹹菜、青菜,要用瓜果、雞蛋、豆腐等換著口味改善夥食。

三哥很會做飯,教了我很多做飯的小知識、小竅門,除了會做粥,我還會做玉米蒸飯、紅薯燜飯、煎餅等。我告訴三哥張伯伯怎樣做茄子蛋的方法,他很快就會做了,味道跟張伯伯做的一樣。可是,我還是不會炒菜,不是忘了放鹽菜沒味,就是鹽放得太多菜太鹹。不過,大哥和二哥很寬容,總是給我打氣、鼓勵我。

大哥說:“妹妹,你做飯的進步很大,至少沒有讓我們一日三餐都喝粥了。”

二哥說:“妹妹,你的主食已經做得很好了,炒菜嘛,再慢慢跟三哥學,不著急。”

有了哥哥們的理解和慰勉,我幹得很開心,勤勤懇懇地為哥哥們做飯,兄妹四人和平共處、相安無事。幾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魚溪區中心校教師集中學習結束了,父母平安歸來,我不用做飯了。

寫於2021年4月20日

(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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