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已過萬重山 (三)

(三)

我很清楚很清楚一件事,在老師同學很多人眼裏,我從內到外都是極其普通的。但是他們不知道我個子不高,可是心很高,塊頭不大,可是心很大。我雖然還不知道將來具體幹什麽,可眼下的當個老師或者醫生都不能與我的雄心壯誌相匹配。可是馮相這個女人,馮相就是我那個老婆,自從她揭下了溫柔甜美的麵紗,便徹底不再偽裝,說話愈加不給我留情麵。譬如我說我想做個巴普洛夫,她最開始點頭讚許到後來幹脆就說:“ 做個八塊豆腐很適合你。” 再比如說我跟她聊我的遠大理想,她點著頭說:“先做好一隻燕雀,再談鴻鵠。“為此我生氣的很,從小到大,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誇我聰明,高考時,我還是我們那邊縣的第一名呢,我爹媽為此驕傲的很,外人和我爸說不過三句話,他立刻就拋出我們家窮可我們家孩子最有出息的話。你說從小被誇著長大的我聽她這些話能不憋氣嗎?就是上了大學,雖不是名列前茅,可是我也曾得過什麽演講二等獎。整日裏被她諷刺多了,我生氣的辯道:”別人都說我聰明,就你說我笨。“ 氣得又踹了兩下凳子。看到我氣急敗壞得樣子,她高興的笑了起來:“ 這就對了,總得有個人讓你保持清醒吧。

           雖然對於將來還沒有具體的打算,不過我對於基礎研究還是有很多濃厚興趣的。每天進出實驗室,瓶瓶罐罐,各種試劑,還有小老鼠,為了一個好的實驗結果欣喜不已,實驗失敗了,找不出原因也非常懊惱。做研究的生活大致是這樣,找好課題,找好研究方向,有師兄帶著我,也有技術員教我一些實驗方法,和導師碰個麵詢問我的研究狀況。

我欣喜的投入新的生活,研究生畢業後,我接著在本研究所連著讀博。我以為做基礎研究的環境很單純,但是漸漸的,人和人之間的勾心鬥角的嘴臉便顯漏出來。那時我人生不做二想,和馮相兩地分居一直是壓在心頭的第一件事,我想,等我博士畢業,做博士後,她到時一定會和我團聚。我的博士生導師也是我的研究生導師,最擅長拿捏我們這些學生的小心思。我有好些個師兄師姐出了國,有的在美國,有的在英國,還有在瑞典直接讀博士的。那時候洋博士回國還真的讓人羨慕。我也暗暗羨慕過。

 二桃殺三士的故事聽說過吧,出國就是那個桃,我就是那三士中的一員。時代不同了,當然不能說殺人就殺人,可是在別人的嫉妒中我不知道早被殺死了多少次。既然真身死不了,那我就多少也算占點兒好運氣。南加州這個大學的導師是我國內導師的朋友,兩個人有那麽些相似的課題。幾年以前他就想跟我國內導師要一個博士生,可他那會兒給人家的錢太少,人家沒來,反正曲曲折折這狗屎運就掉到我頭上。我內心實在興奮地很。

南加州的天空真藍呀,讀博的第一年我就來到了洛杉磯的一所大學。這是第一印象。我從來沒見過大海,過了一段時間以後,興奮越來越少,我發現在這兒沒個車真的不方便。那天我在學校附近的超市買了點兒肉,回到租屋裏做了點兒飯吃了。不知怎麽著當天晚上就上吐下瀉,真的病了。昏昏沉沉睡了一晚上,掙紮起來吃點藥,剛想歇下,聽到噠噠的敲門聲,勉強打開門,一看是房東來收房租,說來真不相信,這房東國內居然是清華的畢業生,一看學校附近買房出租充滿商機,幹脆就以此為職業了。說實話,剛看到同胞我還是挺高興的,可那天真不巧,我的支票本放到了學校的辦公室,我說能不能等兩天,我現在不舒服,等我好點兒再給你支票。這家夥翻了翻眼珠子,說:”這樣吧,我開車帶你去辦公室取支票。“ 我想也好,反正他有車可以載我,當我把支票遞給他之後,正想再搭他的車回來,可這家夥說:” 你走回去吧,我還有事。“ 然後把我就撂在當地,轉身走了。

我一口氣噎在當場,氣地要吐出血來,他媽的,惡狼,我心裏罵著。打迭起精神,硬撐著搖搖晃晃不知什麽時候才回到租屋裏。這一趟好像花去了我大半的力氣,無力的躺在床上,“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惡其體膚........心裏默念著這幾句話,我想起她來了,一個人在這裏太難熬了,她要在這裏多好!隻要兩人在一起,哪怕她罵我兩句,凶點兒也沒關係。我想到她許多的好來。

其實說她是捍婦,名不副實。在學校做到課題很晚的時候,她會給我帶個蘋果,幾個包子加餐,陪我到淩晨兩三點,實在困了,兩張椅子拚一起勉強休憩一會兒。她來看我從不抱怨我因為工作陪她少,“工作為重,”她總是這樣說。她不好打扮,經常素顏,要給她買支口紅都被她拒絕,“年輕就是美。” 她這樣說,其實我知道她不想花我太多的錢。逛街的時候,一個烤紅薯,一個煮玉米,她都很開心的吃著,我那時一個月才兩百多塊錢。不過她喜歡買書,喜歡看書,在大多數陪我的時間裏,都是書陪她度過。與戀愛時的甜美相比,她隻是毫不掩飾的脾氣太倔,不再那麽順著我。對別人時,她又總是笑得甜甜的很有禮貌。 說她是捍婦實在有失公允。

走之前,我上身穿紅色T恤衫,下身穿灰色抖抖褲,腳穿雪白的襪子蹬一雙棕色皮涼鞋,胳膊下夾一個我爸送的棕色公文包。“嗯,很好,”她上下打量我。”去了那邊給我寫信,” 列車開動了,她朝我揮手,素花裙角隨風揚了起來。我總想到這一幕,我想讓她來,想讓她快快來。

攢了大半年的錢後,考了五次駕照,我終於買了一輛十多年的二手老破車,隻有兩個門,要想再多載一個人,前麵那個人得先出來,把椅子前移,後麵那人才能出來。前前後後,很是費事,不過想到她要來的話,就我們兩個人,也是可以的。比起以前靠腳板的日子已經很幸福了。

星期天,駕著我的小破車,來到中國城,我要買一些鍋碗瓢盆過日子了。在信裏她告訴我很順利拿到簽證,票也買好了,再有兩天,她就要來了。那加州的風好溫暖啊,一切都是愉悅的。我嗅著晚風裏送來的花的香味,狠狠的打了兩個噴嚏,嗐,我的鼻子又過敏了。

租約到期,趕緊拜拜了那個心黑的清華房東,我在近中國城的地方又和一位老大哥合租了一個房子。他租了兩室一廳,我租了一室一廳,各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廚房。

她來了,一手拿上一個大箱子,一手牽上她的手,坐上我的小破車,充滿自豪的開向了我的新居,我要過小日子了。洛杉磯怎麽灰蒙蒙的,這就是你說的大都市? 比北京差遠了,她一邊打量沿途的景致,一邊帶著不可思議的口吻。咳,不怪她,我當初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感覺。

有獨立的衛生間,能天天洗澡,就這一點她就得到極大的滿足。:“ 你最想吃什麽?” 她溫柔的問我,“我想吃饅頭。” 我想了半天說出了我最想吃的。“有發酵粉嗎?” 有有,我把一包白乎乎的粉末推到她麵前,“這是發酵粉嗎? ” 她帶著疑乎的問我,“是的,”我自信的答道。

溫水化開發酵粉,和上麵,放在陽光底下,過了一個多小時,在這過程當中,她不時地去查看麵有沒有發起來。“麵怎麽還沒發呢?”她自言自語地嘟囔著,“你確定這是發酵粉?”  是的,我又一次不容置疑地堅定的回答道。揉起麵來,搓成饅頭地樣子,放上蒸鍋。 時間一到,揭鍋。一個個發著黑黃顏色地饅頭整整齊齊的放在鍋裏,” 哈,哈。哈,這是你蒸的饅頭? 能打死狗。“ 我幸災樂禍地揶揄她,她陰沉了臉不說話。晚上老大哥下班過來串門,她趕緊把白色粉末給老大的看,邊問:” 大哥,這是發酵粉嗎?” 老大哥一看樂了,:“這不是發酵粉,這是堿麵啊。” 老大哥走後,她拿起一個饅頭砸向我,:“打死你這隻狗,叫你說是發酵粉。”

說到狗那時租的房子左右兩個鄰居全是老墨,左邊的養了三隻小破狗,每次見到我都狂吠不止,右邊的養了一條大狼狗,無論何時都是安安靜靜的,我好喜歡它。經常從臥室的窗戶會看到它。她來了之後,我絮絮地給她講這幾隻狗,她也很感興趣。一天,我站在臥室的窗戶邊上大喊:“ 老婆,快過來看!” “看什麽?” 我說的那隻大狼狗“   “hello,” 我邊打招呼邊揮手,看呀,”在哪兒啊,我看不到,”  她伸長了脖子使勁看,“ 怎麽看不到,那個黑色的狗狗啊”。我急了。“我沒看到狗,隻看到一隻大黑鍋。”後來她常常借此來嘲笑我的近視眼。

讀博的日子簡單又甜蜜,無錢窮快活。我們去了很多免費的博物館,收費低的動物園,去了環球影城,水上公園,帶著我的傻瓜相機,留下了很多走過的生活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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