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的冷戰看起來不可避免了。和曆史上日本侵華,或更早的南宋抗擊蒙古,明朝抗擊滿清的鬥爭不一樣,這些都是外族軍事入侵,民族間你死我活的爭鬥。無論美國野心再大,也沒有入侵中國的計劃,而中美的經濟文化聯係之緊,也不是上述那些敵對關係所能比擬的。唯一有點類似的,是上世紀60年代中蘇分裂事件。讓我們來回顧一下那個事件,對即將到來的中美衝突作一個推想。
蘇聯對於新中國,無異於生身父母。中共長期以來隻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經費和幹部都由蘇聯供給和控製。在國共內戰中,以前宣傳上說是通過繳獲敵人武裝,小米加步槍打敗了蔣介石的800萬武裝到牙齒的軍隊,其實這在邏輯上是經不起推敲的。通過繳獲裝備一支遊擊隊是可能的,如果要幾百萬大軍,赤手空拳打敗武裝到牙齒的敵人,奪下他們的武裝,再去消滅剩下的敵人,做夢呐?事實上,蘇聯不僅提供了繳獲的可裝備上百萬部隊的日本武器,還提供了二戰美國援蘇的美製武器(沒有提供蘇製和德製裝備是為了防止美國的指責,美製武器國民黨也有,可稱是戰場繳獲的)。東北蘇占區為東北和華東戰場(通過大連海運至山東)提供了後勤補給,有經驗的蘇聯指揮官和技術人員為共軍提供了參謀,情報和各種技術支持。沒有蘇聯的全力支持,中共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戰勝國民黨是不可能的。
建國後,蘇聯的影響有增無減。新中國仿照蘇聯建立了幾乎一切機構,幾乎所有的工業都是蘇聯援建的。在文化上,那一代中國人唱蘇聯歌,看蘇聯小說,交蘇聯朋友。我媽媽給我講起過,在她中學時,她的班級有個蘇聯友好搭檔班,孩子們常常互相通信,有個叫娜佳的蘇聯女孩安慰她因為無法發出俄語字母“P"的煩惱,說不要緊。列寧同誌也發不出這個音。作家王蒙回憶說,他所以會信仰共產主義,根本原因是喜歡漂亮的蘇聯姑娘。有內涵的俄羅斯文化,是共產黨迅速得到城市知識分子接受的一個原因,大學校花紛紛嫁給共產黨幹部,她們把自己想象成冬妮婭,去追求堅強而浪漫的柯察金。
矛盾在兩國上層發生了。日益桀驁不馴的毛澤東,讓斯大林之後,資格上比毛要低的新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惱火。赫魯曉夫使用了經濟製裁方法想讓毛就範,未能奏效,就企圖在中共黨內推翻毛。這讓毛非常害怕,他是有理由害怕的。蘇聯的影響深入黨內國內,甚至每個人的思想深處。中共的高官,無論劉少奇還是周恩來,都是親蘇派,軍隊將領,無論林彪還是彭德懷,都和蘇聯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毛無論怎麽抵抗,都感到不放心,最後決定,隻有讓全國人民”靈魂深處鬧革命“,才能徹底與蘇聯脫鉤。
文革的第一目的,就是”反修防修”, “修”就是蘇聯。後果是慘重的,一代人失去了教育的機會,無數人家破人亡,對中國的經濟也是毀滅性的。有人說,自力更生,但千萬不要高估中國人的自力更生能力。到了70年代,和蘇聯脫鉤快20年了,中國的工業能力還沒有超過蘇聯援建的水平。那時候有個橋段,江青讚揚中國造出了萬噸輪,鄧小平冷冷地說,自己十幾歲到法國去時坐的輪船,就是幾萬噸的,那是六十多年前了。我那時喜歡汽車,熟悉的司機說,最好用的還是美國30多年前留下的,其次就是蘇聯援建的解放車,國產的車開100公裏必然拋錨,根本不可靠。
其實別說中國,有自力更生能力的國家不多。影響現代社會的重大發明和工業方法,幾乎都是英美德這三個日耳曼人國家搞出來的。蘇聯援建中國的東西,也都是二戰前後從美,德引進的。比如解放車,本是30年代美國的產品,二戰期間援助了蘇聯,50年代蘇聯援助了中國。中國以後的崛起,也與從西方國家的技術引進分不開的。
美國對改革開放後中國的影響,可以說和蘇聯50年代的影響有過之而無不及。美國的技術,管理差不多重塑了中國的經濟,美國的文化深入了幾代人的意識形態深處。就算90年代後思想上控製比80年代嚴格了,但大學畢業都得英語4級及格吧,很多英語課文中就灌輸了美國的價值觀。還有類似“讀者”(最早叫讀者文摘)之類的美式雞湯,可以說,沒有一個經曆改革開放40年的人, 沒有受到過美國的影響。
現在美中發生了衝突,但與60年前的中蘇分裂有了很大的不同。這次急於脫鉤的,不是習近平或中共,而是美國鷹派。他們急於想把中國這個崛起的對手搞掉,但忌憚中美緊密的,參與人數龐大的聯係,因此,要想辦法和中國斷絕一切有可能束縛他們打擊手腳的聯係。但和毛澤東不一樣,美國鷹派沒有毛那樣的絕對權力,可以強迫美國人民不惜一切代價,與中國決斷。
和中蘇分裂時不同,那時的影響主要是蘇聯對中國單方麵的,現在的中美關係中,中國也對美國產生了強大的影響。中國是美國生活和工業供應鏈不可或缺的部分,中國是美國很多產業最重要的市場。中國的文化也在影響著美國,張藝謀陳凱歌的深刻,章子怡鞏俐的美麗,成龍李小龍的矯健,和中餐的滑口....在美國,喜歡中國的人很多,與中國有利益交織的人更多,他們不願意與中國了斷。
如果說中蘇的分裂,就給中國人民帶來那麽大的苦難的話,深度和廣度都要大得多的中美分裂,將給中國人民帶來更大的苦難。但和中蘇分裂時代不同的是,那時候蘇聯人民對此並沒有什麽利益攸關,中蘇分裂對蘇聯也就是地緣政治的損失,而現在,中美分裂也將嚴重影響美國人民的利益,在美國政治體製中,人民是有說話權的。對於中美對決中處於劣勢的中國來說,最有效的防禦工具,恰恰是美國人民。
為了顯示自己的強大,而以牙還牙,是愚蠢的,隻能在美國人中間激起民族主義。用老掉牙的抗美援朝京劇,在民間掀起反美狂潮,一旦掀起砸美店,抵製美貨,甚至殺美國人的鬧劇,將是悲劇性的,這隻會呈了美國鷹派的願,使他們一心推動的與中國了斷的願景早日實現!
中國對應戰略的重中之重,就是要纏住美國,和她搞得越深越好,拖得越長越好。要用優惠的貿易條件,吸引更多的美國客戶,讓他們對中國上癮,離不開,不想離,要培養越來越多的中國利益集團,讓美國與中國剪不斷,理還亂。這是目前保全中國利益的最好辦法。而貿易談判,還是要繼續談下去,be professional ,not person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