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以現代標準而論,賀知章就是典型的健全人格,智商情商俱佳,心理健康,教養修養雙優,故被時人評為:雍容省闥,高逸豁達。
賀知章,初唐詩人,與陳子昂大致同年而生,可兩人的命運卻是天壤之別,陳子昂壯誌不酬,命喪冤獄,知章則耄耋致仕、百官相送,要說到善始善終,賀知章絕對稱得上是個中翹楚。
賀知章少以詩文知名,兼善書法,三十多歲狀元及第,是浙江史上第一位有記載的金科狀元,知章好酒,為人曠達不羈,情商出眾,晚年更是清淡風流,吳中四士、飲中八仙、仙宗十友皆有他的席位,可見其名聲不斐,造詣匪淺。
在世人眼中,賀知章或許是大唐最好命的一位詩人,雖自稱“狂客”,但他張弛有度,不似李白得罪權貴;雖身居高位,卻謹言慎行,伴君兩側幾十載,竟無半點差錯,而更重要的是,賀知章高壽八十六,在整個唐朝,恐怕也很難找到幾個比他更長壽的詩人。
可以說,賀知章的一生已近乎理想,沒有大波大浪,一路平坦順利,且不說他在詩壇和書畫史上的巨大影響,單是他混跡朝廷五十餘年,還能全身而退、載譽而歸,就足以羨煞若幹人。
少而知名,中年狀元及第
年輕時的賀知章似乎並不是那麽好命。
659年,賀知章出生於越州,祖上是會稽賀氏,雖比不上韋杜家族,但也算得上是名門,賀知章家祖多有貴胄,家境殷實,因在家中排行第八,少年時候,也常常被鄉裏稱作賀八。
少年時期的賀知章勤而上學,讀書遊曆,十多歲便可寫詩賦文,在當地小有名氣,可當時時局動蕩,政權頻繁更迭,科考也是在政治混亂中中斷多年,若非如此,憑著賀知章的才學,恐怕早已高中入仕,享譽天下了。
直到695年,武皇恢複科考,賀知章也成了當年第一位金榜狀元,唐朝進士跟後世不同,錄取人數極少,很難考中,素有“五十少進士”之說,賀知章三十多歲就能中進士科狀元,絕對鳳毛麟角。
仕途順遂,又逢貴人引薦
大器晚成也有大器晚成的好處,少了年少的輕狂,輕了濃濃的功利心。
脫藍袍,換紅袍,腳踏蓮花步步高。
37歲就是生命中的重要門檻,賀知章至此開始了他的仕途。
可是,風光無限的首屆狀元郎在朝廷之中並沒有扶搖直上,而是一直在七八品的文職上籍籍無名。
不過,賀知章有位很厲害的表兄,名叫陸象先,當朝宰相。陸象先非常欣賞賀知章的風趣幽默和才學,誇他是“風流之士”,並常跟人說:“我與兄弟們闊別多年,誰都不想念,唯獨一天不見賀兄,就感覺了無生趣。”賀知章能在朝中擔任國子四門博士,繼而升遷為太常博士,都少不了陸象先的引薦。
官運亨通,一路青雲直上
唐玄宗即位之後,開元元年(713年),罷免陸象先宰相職位,將他外放。賀知章在朝中少了助力,此後幾年基本處於原地踏步的狀態。
好命的人總是會遇到一個又一個貴人,很快,賀知章遇見生命中的另一位貴人,名叫張說,當時張說征討突厥叛軍大勝,朝廷上下為之獻詩祝賀。賀知章奉旨為張說寫的邊塞詩,深得喜愛,張說雖然脾氣暴躁,與同僚關係不睦,但他對賀知章絕對是投桃報李。
723年,張說升任中書令,賀知章立刻被推舉參與撰修《六典》《文纂》等書。接下來賀知章就一路青雲直上,從太常博士升遷為太常少卿,725年,又因張說的關係,賀知章升任禮部侍郎,並兼任集賢院學士。一時之間兩加榮命,可謂極盡風光!
詩書並善,永葆澄澈本心
賀知章為後人所知,可不僅僅是因為他一路平坦的官途,為人稱道的是他的詩書, 賀知章文才、書法俱佳,並有開創性的建樹三四十歲時,就與張旭、包融、張若虛並稱“吳中四士”。
年過不惑的老賀,寫詩竟有一番童趣: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
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詠柳》
別人隻會說女子如花,他說碧綠的柳樹也是一位美麗的少女,還說二月的春風就是一把剪刀,童心妙筆,傳唱千古!
當然,他深受玄宗重用,一方麵也是因為他的文才出眾,寫得一手好詩,玄宗泰山封禪之時,賀知章可是一連寫下多篇封禪詩,歌功頌德,玄宗自然歡喜的很。
當然,光寫詩還不成,賀知章的書法成就也不可小視,《唐才子傳》說他:
善草隸,每醉輒屬詞,筆不停輟,鹹有可觀,
每紙不過數十字,好事者共傳寶之。
李白還曾為老賀的書法做過宣傳:
鏡湖流水漾碧波,狂客歸舟逸興多。
山陰道上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
——《送賀賓客歸越》
賀知章《孝經》部分
賀知章《龍瑞宮記 》摩崖刻石
有史料記載,吳道子也曾特意拜訪賀知章學習書法。
賀知章不僅是詩書並善,年老時還獨具一雙慧眼,可以說是當時知名的伯樂,太白謫仙之名則是拜賀知章所賜。
742年,賀知章83歲,已經名重海內,四十歲的李白帶上《烏棲曲》和《蜀道難》前去拜謁,賀知章看完,一拍大腿:
氣勢磅礴!此曲隻應天上有啊!
自此開始,李白隆重以“詩仙”之名,登上了大唐的詩歌舞台,載譽千年!
之後,老賀與李白就成了忘年之交,沒事兒就一塊兒喝喝酒,太白金龜換酒的傳奇故事成了千百年來仍然津津樂道的佳話,再後來,李白、賀知章等八人,就組成了一個八人組,這八個人都愛喝酒,被稱為“醉中八仙”。
告老還鄉,一路百官送行
天寶三年,賀知章86歲,身體大不如前,一場大病之後,賀知章上書玄宗請辭。玄宗許之,並“賜鏡湖剡溪一曲,以給漁樵”。為了便於家人照顧他的生活,還提升他的兒子為會稽郡司馬,賜緋魚。
更風光的是,賀知章潛心學道,玄宗便為他修建了一所道觀給他住,起名“千秋觀”,賀知章離京之時,“帝賜詩,皇太子、百官踐送”,玄宗在長樂坡為賀知章擺酒宴,與會者寫詩贈別,集結為卷,玄宗作序,傳為文壇佳話,彼時盛況,絲毫不亞於蘭亭集會:
遺榮期入道,辭老竟抽簪。
豈不惜賢達,其如高尚心。
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
獨有青門餞,群僚悵別深。
——《送賀知章歸四明》
賀知章晚年時候榮歸故裏,官場幾十載,兩鬢花白,載譽而歸,看著故鄉一草一木,感慨萬千,各種思緒融於詩中: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回鄉偶書》其一
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
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回鄉偶書》其二
情深而意切,物是人非,歲月滄桑,句句發自肺腑,同時,也隱約流露出陶淵明般的閑適與豁達。
狂而從容,知章病歸故裏
返鄉後不久,賀知章病卒,享年86歲。送別賀知章後,玄宗才辭退李白,亦足見其對賀知章的特別照拂。不僅玄宗推重賀知章,肅宗亦然。在他去世後十四年後,念及當年侍讀之情,肅宗追贈其為禮部尚書。
晚年的賀知章自號“四明狂客”,可在他的詩歌裏卻很少能讀出狂意來,或許那個時代不乏狂人,李太白仰天而歌: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王之渙登上鸛雀樓一字一句緩緩吟出: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就連杜甫這個悲苦詩人也曾有過“驍騰有如此,萬裏可橫行”的狂傲。
或許在那個才華從不稀缺的時代,詩人的狂便是一種合理的存在,而賀知章的狂,卻多了一些從容。
他的狂,是不拘小節,縱情不羈的豪邁。
他的狂,是為官多年,恪盡職守的尺度。
他的狂,是玄宗賜詩,百官送行的敬重。
他狂得有尺度,做了幾十年太平官,盡忠職守,毫不懈怠,為人熟知的“岐王挽郎“事件也讓他”狂“得更立體。
他狂得有度量,他沒有架子,他不拘細行舉薦李白、李宓等人,他和孟浩然、杜甫等後輩都能相處得悠然自得,可謂是清談風韻。
賀知章的一生更懂得什麽是分寸,他不拘細行,卻暗自有度。他喜好交遊,上自公卿、下自百姓;他飲酒、談詩文、參禪論道,不涉政治、不求利益、不拉幫結派。他提攜後進,善識人才,亦與王昌齡、嚴挺之、李邕、顏真卿的父親顏惟貞等交好。
若以現代標準而論,賀知章就是典型的健全人格,智商情商俱佳,心理健康,教養修養雙優,故被時人評為:雍容省闥,高逸豁達。
試問,這樣的賀知章,一生又怎會不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