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來的外教（六）半個中國通

艾倫的語言天賦很好，當年在農學院學校安排了老師教他中文，他學得很快。除了普通話，自己還學一點長沙話。

有一次一群人正在學校食堂門口聊天，他走過來，打了個招呼，然後就來了一句：“你好過哦！”（長沙話，意思是“你很快活啊”）。一幫人吃驚不小，因為說得很地道，而且也很符合當時的場合。

有一次，我與他坐公交車進城。車走不久，就遇上另外一輛公交車開過來。因為路比較窄，兩車交錯時開得很慢。那輛車上有個年輕女人看見他，大聲對她的同伴喊道：“崴國人！看，崴國人！“ （長沙話：外國人）。艾倫聽得懂，笑笑對我說：”我喜歡她這樣！“。

車過去後，他對我說：長沙話把四聲說成平聲。我有點不懂“是嗎？”。他說：“是的。你看普通話的‘外’(Wai4), 長沙人說成‘崴’(Wai3)。還有‘買肉’(Rou4),長沙人說成‘買柔’(Rou2)“。我一想還真是, 雖然“崴“是三聲，但不是四聲。這家夥觀察得很仔細，我們都沒有發現的規律，他卻發現了。
    
我有一次給他從五行學說解釋中國人為什麽說“買東西”，不說“買南北”？他很感興趣，聽得津津有味，感歎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

兩年中艾倫的中文有了長足的進步。能夠用中文問路，點菜，和簡單聊天。而且懂一些長沙話，對於中國的曆史文化也有相當的了解。走在街上與上來打招呼的老百姓講幾句中文，甚至成語，讓路人驚訝不已，連連稱讚。加上人很帥（中國人的標準），人也隨和，很受大家喜歡。

兩年後，艾倫完成外教自願者的任務，回英國去完成他的研究生的學位去了。

大概是1986年，他又回來了。他這次回來並不是農學院邀請的，應該是省教育廳請來的。他打電話給我，我去見了他。

他住在醫學院的招待所。我們坐在陽台上聊天時，樓上隔壁陽台伸出一個白人女人的頭，和他打招呼。艾倫說她是Susan, Susan 也和我打招呼，自我介紹她是美國華盛頓來的，特別強調是華盛頓州，不是華盛頓DC。

Susan看上去30歲左右，有點胖，很和藹，臉上顯得友善。看得出，她有點喜歡艾倫。

第二次我去招待所找他，他正在邊上的大禮堂給學生做講座。我走近在外麵門口，偷偷聽他講什麽。他用英文講，但不是插進中文，引來學生的掌聲和笑聲。特別是他講著講著，突然冒出一句中文：“天高皇帝遠”。不但發音準，而且用得正是地方。學生們驚呆了，禮堂裏一下掌聲雷動。

講完了，我們去他房間聊天。他說他有些時間，想去附近一些地方轉轉。但附近的風景名勝他都去過了，好像沒有什麽好地方可去。

他問我有什麽建議。我突然想起，我好久沒有回家了，要不帶艾倫去芷江我父母家，到芷江轉轉？我把這個想法說出來，他很讚成。問是不是可以去？我父母是不是歡迎？是不是會添麻煩？

我於是和管外事的人員了解，被告知可以帶外國人去芷江，隻要怎麽怎麽做就行了。我打電話問媽媽，說帶一個外國朋友來玩，你們歡迎嗎？媽媽說，歡迎啊，就怕我們招待不周，隻要他不見怪就行。

我把情況告訴艾倫，他很高興。我們決定幾天後一起去一趟芷江。

我把我們要來芷江告訴了媽媽，讓他準備一下。

但就在我們要出發的前兩天，他病了。我去看他，問他怎麽樣？他說不好，看過醫生了，在吃藥。我問他，還能去芷江嗎？他搖搖頭說：可能不行了，真的很遺憾。

我們正在聊，有人敲門。我開開門，原來是英語教研室主任帶了幾個人來看艾倫。主任手裏捧著一個缽子，她打開蓋子，缽子冒出熱氣。她對艾倫說：“你這是重感冒。這是小米粥，趁熱喝了，對感冒有好處”。說著遞給艾倫，要艾倫喝。艾倫用勺子舀了一勺，送進口裏。主任問：“好喝嗎？”艾倫說：“Very delicious !”。主任想讓艾倫接著喝，但艾倫說：“我們先說說話，等你們走了，我再喝”。

大家聊了十分鍾左右，主任他們告辭走了。走的時候，還叮囑要趁熱喝小米粥，冷了就沒有驅寒的作用了。

他們走了，我見艾倫並沒有接著喝粥，便問：“你怎麽不趁熱喝粥”？他說：“一點都不好喝！”我有點吃驚地問：“你不是說very delicious嗎？”。他笑笑說：“我們英國人最會講這種禮貌，哪能得罪好心人呢”。其實中國人不也是這樣嗎？

我於是問他：“你現在最想吃的是什麽呢？”。他說：“我現在最想的就是我媽媽烤的剛剛出爐的麵包”。

口味這事，本來就是小時候養成的，能保持一輩子。他想要的不僅僅是童年的味道，還有那悠悠思念的親情了。越是生病，就越想念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