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個當代的。各位別老惦記毛主席的稿費了:)
一天早晨,我隨手打開電視看新聞,換了幾個台,大約是湖南衛視,看到白岩鬆在接受訪問,談他的新書《痛並快樂著》和他自己。第一感覺是這個人很得意,雖然眼鏡遮住了他的眼神,使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暖昧,仍能直觀到他的情緒的飽滿,若是小說中人物,便可形容為顧盼自雄。他的眼鏡始終是衝畫麵右上方閃爍的,盡管畫外有一個提問者,應該彼時彼刻跟他同在,他的視線卻給人旁若無人的印象,甚至也不看鏡頭--觀眾,假若那不是在電視上,我們完全可以把這當作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他稱自己是理想主義者,業餘足球健將,幸福的父親,“坐在第一排的人”,簡言之一,一個對自己很滿意的人。這滿意流露在他的用詞上,頻繁使用“一定”、“總是”、“應該”這些不容置疑的句式前輟,我已經不能複述他的原話了,但對他種種突如其來的斷語和始終如一的自信過目難忘,他像是一個早已洞悉了生活真相並具有超常理解力的能者,幾乎對任何事情都有一個明確的態度並能迅速給出當然的解釋,這在他談到自己的職業時尤甚,那個時候他甚至像一個政府發言人。
《痛並快樂著》這本書我是在書店買的,這之前有一個朋友曾向我做了熱情的推薦,說白岩鬆“有真東西”,而且確實是自己寫的。我們都知道他們台的某些主持人寫的行銷一時的自傳是別人代筆,這是公開的秘密,有經曆而無書寫能力找人代筆,並不違反出版業的遊戲規則,隻要傳主本人不要冒充作家就好。
這書我看了百十頁就擱下了,擱下的原因不在文字水平,大多數書看不下去是見作者有話說不出來,說不利索,替他著急。白岩鬆的文字能力在中等偏上,老實一點就好看很多。他寫自己,個人境遇,無論是“痛”還是“快樂”都算情真意切,遣詞造句也還工整,一進單位,語涉同事和軍國大事,話就見大,特別懂事、特別見得人、說到哪兒都理直氣壯的廣播詞兒就出來了。在這兒,你能感到作者筆風陡轉,仿佛摁了切換鍵,從正常人變成轉播機器。
我注意到在電視台混的人都愛提大事件和大人物,好像他們知道得更多,離中樞更近。白岩鬆也未能免俗,書中照片和行文處處透出得親天顏的興奮和沾沾自喜,什麽“我第一個鼓掌”,對不起,我要說這是謅媚,似這等宮闈秘聞,在你固然可喜可賀,我不關心!
離什麽近,就像什麽,質量越重,引力越大,沾邊不沾邊的都以為自己是其中一部分。在白岩鬆自誇的那些方麵,我最不明白是“坐在第一排”這句話。我們都進過劇場。第一排和站在後邊的有什麽差別,不都是觀眾嗎?隻不過你看得更大,聽到的鑼鼓更震耳,北京話叫“吃味兒”。什麽演出需要第一排觀眾站起來向後排觀眾解釋劇情?你能看到什麽內幕的後台的東西?怎麽委婉怎麽客氣,也沒別的詞---自作多情。
寫這篇小文當中,我又看了一次白岩鬆主持的《東方之子》,采訪餘華,這是他的正科,我想這裏大概有更多他的本來麵目,於是仔細觀察此人。過去我還認為他的嚴肅和一本正經是對文藝節目主持人的嬉皮笑臉和嘩眾取寵的有意反撥,以正視聽,現在我認為這僅僅是做作,因錯覺導致的拿不準“範兒”,如果他自認為這是真誠,那就是骨子裏的做作。
他的眼睛始終不看交談者,對方認真回答他的問題時,他的臉上偶爾浮起一些掛在嘴角的微笑作為回應,表示他在聽。他在哪兒學的這一套?他不是一個學生出身的熱血青年一個熱愛運動和音樂的普通人嗎?我相信那些問題不是他想問的,何其愚蠢,逼得餘華也隻得加倍愚蠢地回答。一個聰明人強迫另一個聰明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他一起露怯,做膚淺、不著四六的交流,怎麽還會有那麽強烈的優越感?
你真有你顯得那麽重要麽?我不相信電視主持人是一個獨立觀點的表達者,更接受廣播學院學生自己的說法:肉喇叭。白岩鬆在電視上皺著眉頭議論了好幾年中國的事兒,除了“為民請命”、“關心民間疾苦”這些社會共識,我不記得他還有過什麽個人觀點。在這樣的位置上,做成這樣已經是最好,但要當真,既讓別人當真自己也當真,就是存心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