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70年了,按每十年一代的話,至今有六代人可稱得上是新中國後人。79年是個分水嶺,前三十年和後三十年,社會形態幾乎完全不一樣,前三十年有文革十年,正常的教育體係被打亂,受到影響的有50後和60後。
我是65年生人,自認為60後較典型的代表:父母都是工人階級,沒受過高等教育也不出生於書香門第,因此也沒能接受家庭特殊教育;從小學到大學都走得比較常規,沒什麽天才,但也不笨;有點特殊的是,我近40歲出國,竟然在不惑之年被西方成功洗腦(我自願的),還信了教,因此能反思一下在中國的教育經曆。本文不著重於專業教育過程,而主要側重基礎素質和價值觀的形成過程。
文革最瘋狂的時代,我還沒到有記憶的年齡,隻是聽父母講述,家裏有段痛苦經曆。爸爸是個廠領導,被造反派吊起來打,媽媽那時還是個年輕女子,也被打得鼻青臉腫。他們說起,有次批鬥父母時,我走上台去抱媽媽,竟引得全場大笑。造反派倒沒有把我一腳踢飛,而是也笑著把我抱下台去,父母因此還被放了一天假。人性還是有的!
我讀小學時,記憶中是段陽光燦爛的日子!文革時期也不是一直瘋狂,72-75年就挺平安的。小學就認認字,學學算術,考試不難,考不好也無所謂,沒什麽課外輔導,整天就是玩。
漢字難學,四年級前還看不了書,這段時間,在學校裏主要的收獲,就是接受了一些意識形態教育。毛主席,共產黨,共產主義等以口號,儀式,歌曲等方式以某種程度格式化了我的大腦,當然也有仇恨對象:劉少奇,林彪,鄧小平,階級敵人,美帝,蘇修....
對比一下美國的小學教學,好像有點異曲同工:英語也需要三四年才能形成閱讀能力,因此美國小學也就是個玩,學校裏有愛國主義儀式(升旗,背誓詞),而大多數人家裏都有宗教活動。總之,也是學學字,洗洗腦,以玩為主。這麽說來,文革期間的小學教育沒耽誤我們什麽事,和現在那種填鴨式不輸起跑線的小學敎育相比,那時的小學生活更與世界接軌呢!
到了有閱讀能力的小學高年級時,閱讀物的貧乏是個問題。那時禁書的範圍大得不可思議,象“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樣的紅色讀物的全書也是禁書,文化旗手魯迅的原文都看不到,市麵上流傳的隻有斷章取義後的連環畫了,隻留個情節,沒法體會其文字之美。好在對我而言,這段時間不長,老毛一死,在華主席手下時,書禁就大大開放了。
現在的人對文革的觀點是非紅即白,但卻很少有人提過,文革是一種民主的嚐試,香港一個政治家講過我們不要文革式的民主被人罵死,那些罵的人沒有親曆過。70年代初的政治是一種怪異的民主製:毛和政治局一級的人除非倒台否則是絕對不能碰的,但以下任何一級官員都可能被來自任何人的大紙報所攻擊,也可以視為被民意監督。我父親是廠長,有次用公車載了一車廢煤碴到家鋪地,被大字報揭發,檢討賠錢;街道主任自家買了個電視機,被揭發被迫交公讓大家看.....馬路上到處能看到揭發大到省委書記小到澡堂主任的大字報,內容大到貪汙小到與異性關係不正常。基層官員的日子是很不好過的,貪汙應該是不可能的。工人的造反精神很強,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盯著別人而不是工作,勞動效率很低。生活水平與今天相比很低,但貧富差距不大,大家都信自己生活在甜水裏,心理幸福指數似乎比今天高。當然當時我年齡很小,對社會生活涉入不深,經曆也隻是南方城市一角的生活,難免以偏概全,但至少不是那麽水深火熱。
從我上初中起,中國的教育完全走上正軌了。這是種典型的應試教育,題海戰術。好在那時候課外輔導不多,成績基本和本人的智力和努力程度相關,比較公平。題海戰術也有好處,從不同角度不同情景把概念搞得比較清楚,反複做題也訓練了邏輯能力。還有論證式的辯證唯物主義哲學考試方法,對形成世界觀和方法論還是有一定幫助的,那種辯證思維方式,現在我依然認為是正確的。西方中學沒有哲學必修課,世界觀被宗教和政治搞得一塌糊塗,遇到困難隻能禱告,還不如唯物辯證法呢!
而80年代文化市場的開放程度,是現在中國人想像不到的,什麽書都有。對價值觀最有影響的,我個人體會是人物傳記。不幸的是,我被一本叫“第三帝國的興亡”的書所打動,以希特勒為榜樣,形成了以個人奮鬥為核心的價值觀,而在政治上,則形成了從統治者的視角來看問題的所謂集體主義的觀點,總是為統治者辯護。另外,語文課本也有相當作用,當時的課文有很多是抒發家國情懷的古文,以範仲淹的嶽陽樓記為代表,這應該是黨的故意之作,把古代士大夫的忠君情結引導成不管黨怎麽樣,都依然愛黨及其國家的節婦愚忠主義。但不管怎麽樣,這就是我在出國之前的三觀!
出國後,最大的價值觀修正,就是把國家(state)和民族(nation)區別開來了。國家是暴力機器,是拿來管的,不是拿來愛的。愛國是指愛nation,我黨老喜歡混淆這二者的區別!
總之,和50後相比,文革對我們60後的影響不算太大,因為文革期間大多數60後都在小學期間。而以後他們價值觀形成時,又正值中國最開放的時期。60後是新中國幾代人中最容易接受西方自由主義思想的一代,也是最關心政治的一代。64以後國家的洗腦策略改變了,信息控製也嚴了,而被國家機器的殘暴所嚇倒的更年輕一代,也遠離了政治。60後成了空前絕後的一代。
對於60後,啟蒙就是批林批孔,講儒法鬥爭史,批判師道尊嚴,然後是評水滸,反擊右傾翻案風,學黃帥反潮流,從小學起就打造了無視權威的平等精神基礎。然後是科學的春天,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進大學後接受了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熏陶,最後以捌捌結束了學生時代,進入了悶聲發財的新時代。相比50後,60後所受教育比較正規,經曆比較平衡,本是堪擔大任的一代,但按現在的形勢,恐怕在中國的曆史舞台上沒他們什麽戲了!
所以凡是來傷痕文學控訴文革的,以50後為主。號稱60後來講文革苦難的, 肯定不是第一手材料。
文革,對那時我們這些60後小朋友,就是陽光燦爛的幸福日子。以後似乎也沒啥感覺絕望的地方,能考大學能出國,能下海能辭職,能打工能投機倒把,北漂海漂都可以,讀大學還不要錢,思想活躍受限製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參加工作了還能分房子。我們真的就是陽光燦爛的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