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從軍事節目裏看到的中國軍隊的演習，無論裝備設施還是組織實施都是非常漂亮。由此我想起90年代參與的一次集團軍規模的演習，那時可真是粗糙啊。
在步兵部隊中，摩托化指全用卡車運兵機動，機械化指步兵乘坐裝甲戰車作戰和機動，信息化指單兵都有通訊設備。按此標準，那時一師還沒實現完全摩托化。師有一個汽車大隊（營），每個團有一個汽車連，如果全師摩托化出動，還得從其他部隊借用汽車。當時一師沒有裝甲戰車（運兵車），隻有軍屬有一個團。通訊還在用朝鮮戰爭中王成用的那種步話機，團屬有一個通訊連，演習時通訊兵分派到各連。通訊兵報的是4個數字一組的密碼，有幾個數字發音特別，如0發“洞”，7發“拐”.....團屬通訊、衛生部門都沒有女兵。
當時中國軍隊的進攻作戰還是采用梯次進攻理論，即首先炮火準備，然後以坦克，裝甲戰車和尾隨步兵組成的第一梯隊發起進攻。如實現突破，主要由步兵組成的第二梯隊接手擴大戰果，後麵可能還有第三，四梯隊。如第一梯隊未能突破，以後梯隊給予裝甲炮火加強後依次繼續進攻。
此次演習是非對抗性演習（沒有紅藍軍），地點在南京軍區廣德演兵場（靠近溧陽的一片山區）。一師全員武裝摩托化行軍抵達展開（約四百公裏路程），其它部隊不詳（我這個級別隻知道這些了）。從接到命令到出發隻有兩天時間，很多官兵都是在休假中被緊急召回，顯然是在演練緊急出動。聽老兵說，這種演習方法他們也是第一次經曆。從一開始準備時就有點亂。
作為軍醫的我帶一個衛生兵被配屬到一營營部，我坐的卡車是一輛從炮團調來的拉炮東風重卡。作為軍官我坐在駕駛室裏，後麵卡車載物廂每車坐半個排（20餘人），機槍迫擊炮子彈箱放在中間，卡車都拉上帆布頂蓬和偽裝網。營屬機炮連配屬給各步兵連，103無後座反坦克炮（當時我軍主要的反坦克武器）是裝在吉普車上的，全團103炮組成一個加強連成編製出發。出發時是下午4時許，等了很長時間才等齊編隊。我所屬的編隊含師部，一團炮團計500餘車輛，相當壯觀了。黃昏時經過杭州市區的一段，市民們很驚訝地排隊看著這一長列看不到頭的軍車，有謠言不徑而走說要打仗了！
車隊開出城不久就出現一個問題，官兵們尿急了。師長傳下命令，成千上萬名士兵下車掏出撒野，這個壯觀！飛流直下處，是農田和魚塘，農民們不分男女衝出來叫罵，有的還拿石頭砸將過來。當兵的是人肯定要撒尿，以前從來沒想到過大軍到處的排泄問題，也很好奇女兵是怎麽解決的，師部還是有女兵的。演習得進行好多天，撒尿好辦，大便怎麽辦。以後知道，很簡單，帶個鐵鍬，野外解決！
電影裏看到二戰中百萬大軍摩托化機動，似乎易如反掌。但實際操練起來並不容易，在這次演習中我們演練了多種狀況下的摩托化行軍，每一種都不順利。夜間關燈暗黑行進，有兩輛車翻到田裏，還造成一起重傷。白天在國道上行進，由於地方車輛插入隊列，紅綠燈等原因，有一營人車走錯了路，通過交警係統才在一百公裏外的某城市找到召回。汽車加油係統也組織得不好，還有維修部門疲於奔命。士兵們帶的壓縮餅幹太幹，隨身帶的水不夠.....
經過約20小時的摩托化行軍，大軍終於叩叩碰碰地到達了集結地，來迎接我們的是一隊軍部的女兵。士兵們朝女兵狂呼，吹口哨，拉槍栓.....想起了一張蘇聯女兵在指向柏林的指示牌下指揮交通，過往的士兵向她狂呼的照片。這個情景很有戰場氣息！
現在中國軍隊的野戰後勤裝備裏，已有配套的廚車，公廁和洗浴車，飲水車....。而單兵裝備裏，除了更實用的防水作戰服靴，背囊外，也有適合野外宿營的睡袋，器皿和自熱速食。
那時候的條件要簡陋得多，野營還是延用40年代的裝備和條令，單兵作戰服與常服未分，被褥等是用武裝帶捆紮後背著，還穿著解放鞋。更要命的是，平時野營訓練是在固定的訓練場，通常就住在當地老鄉家裏，野營的裝備廢棄了，技能也荒廢了。廣德演兵場也有一些民居常常接待訓練部隊，但這次來的人太多。已有的民居供首長機關都不夠，各部隊隻能自找宿營地，甚至發生兩支部隊為爭一間散居農戶大打出手。師首長為此連夜向軍區後勤部求援，大多數部隊都隻能在車上將就了一晩。
第二天後勤部送來很多野戰帳蓬和不少罐頭，米麵。營裏有幾個新畢業的排長在軍校裏學過野營，指導部隊選擇營地，支起帳蓬。我則現學現賣，翻開“野戰衛勤學”照樣畫葫蘆，建起了供水點和排泄區。排泄區就是挖塊地標識上，來大便帶個單兵鐵鍬，便後埋上即是。簡易供水區就是在小河旁挖個坑，用砂和鵝卵石在與河水間築起壩壘，這樣就是個簡單的砂濾器，流到坑裏的水能滿足一般飲用標準了。炊事班也在地裏挖出了野戰灶，到中午，宿營地建好了，雖然簡陋，但覺得很新鮮。吃上了用柴禾燒的有鍋巴的米飯，就著不同的罐頭食品，比吃了兩天的壓縮餅幹不知強多少倍！
部隊到達的第三天就接到命令進行戰役規模的進攻演習，我所在營的任務是作為第二梯隊的一部分擴大戰果。所謂戰役規模就是師規模（現在美軍定義為營規模了），一師全師出動還配屬了坦克，裝甲車和軍屬重炮，工兵部隊，老兵們說除了實戰，這是他們迄今經曆過的最大規模的演習。
清晨三點我們就上車出發了，車輛停在一個山腳下，官兵們全副武裝下車赴出發陣地待命。那時是二月份，還下著雨夾雪，解放鞋已進水腳凍得都不聽使喚了。
我隨營部十幾個人竟迷了路。那時沒有GPS,隻能憑軍用地圖和指北針。營長看來不熟悉地圖的用法，正著急處，找到一家農戶，問了地址，才在地圖上標出所在。就在這家農戶設置了營指揮所，把地圖攤開，用紅籃箭頭在上麵貼來貼去，這就是所謂圖上作業。營長，教導員開始發布命令，有作戰助理記錄並需首長簽字以供以後查詢，然後由通訊員以密碼方式用步話機傳出。我沒見過電影上那種電報和有線電話，步話機是當時我軍戰場通訊的唯一方式。
等待的時候通訊員一直在收發，這就是所謂保持不間斷通訊的軍事原則。大多數內容挺無聊，是各部的決心書，又長又臭，難為通訊兵了要記那麽多密碼而且還經常更新（戰爭時曾用過溫州兵，現在據說用變頻加密了）。
終於聽到了隆隆的炮聲，和如刮台風似的火箭炮聲，這是進攻前的炮火準備。大約15分鍾後，炮聲停了，遠處聽到坦克裝甲車的轟鳴，這是第一梯隊發動進攻了。這時天還蒙蒙亮又有雨雪，隻聞其聲但看不到，但戰場離我們應該不遠。
又過了會，收到命令，令我營徒步集結於前方某色信號彈發出處，並要求指揮員對表。營長對好表，並向各連發出了命令。我們一起深一腳淺一腳朝前方集結地走去，通訊員也背著步話機一直不斷地叫喚。在那兒看到了一營的全部人馬，他們在冰天雪地下待了近三小時，大多數沒找到避身處，全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挺狼狽的樣子。
接下來各連搞些形式主義的東西：政治幹部作動員，一些幹巴巴的口號，全連對軍旗宣誓喊口號。隨著信號彈升起，衝鋒開始了。目標是一個高地，已被炸得坑坑窪窪，還有坦克在泥濘的道路上留下的深坑。但衝鋒的陣勢倒看上去非常專業，還不時有些戰術動作，如翻滾，躍進，小組配合等。那時我軍主要單兵武器是八一杠突擊步槍，步兵衝鋒時一個班有一挺機槍，每個班有一個火箭筒小組。此次演習未配實彈，部分配發了空包彈，衝鋒時還有些槍聲，再加士兵們滾得混身都是泥，看上去有點戰場的樣子。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直到有士兵發現彈坑裏有未爆的炮彈。這次炮兵用的是實彈，那時還沒有以後用的那種激光虛擬彈。怕出事，上級通知立刻中止了演習，部隊迅速撒離了現場，而工兵被派去排彈了。
這次演習就這樣結束了，大家都覺得差強人意。打過仗的一營長不以為然地說“演習有個屌用，隻有上戰場才能練得出兵！”但他沒想到的是，此後二十多年中國軍隊就沒打過仗。不過看了軍事節目裏的演習，現在我軍應該是大有長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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