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戰軍服役的日子（三）

來源: 朱頭山於 2021-02-10 05:46:50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閱讀數 : (5424 bytes)

我剛分配到部隊的那年是1989年，剛剛動亂結束。在學校時比較接地氣，學校周圍的地方大學也有人到我校宣傳民主思想，腦子裏的想法和王丹柴玲們類似。不過具體到自己，比起建設民主中國的理想，心裏最擔心還是怕打起內戰來，我們畢業生肯定是要被分到最前線參加軍閥混戰，南京軍區大戰北京軍區的，那就活不長了。動亂被鎮壓了，我們如期分配，心裏一塊石頭放下了.

一到部隊，仿佛到了文革時代。官兵帶短波收音機要逮捕的，他們集體看電視，唱的是文革時期的紅歌，有一首毛主席的“八連頌”還是第一次聽到。軍官動不動就說“毛主席教導我們....”，我有次閑聊說毛主席有很多女人，被當兵的架到政治處，好在處理我的幹事是文化人，批評了幾句就把我放了。

為了應對類似六四這種情況，部隊增加了防暴訓練。如同拿破侖時代的陣勢，士兵排成三排，第一排臥射，第二排跪射，第三排立射。據說北京的經驗是現代散兵線對付民眾反而容易造成誤傷自己人，不如這種老式布陣更有效。

一團參加過79年和84年兩次越戰，特別是後一次造成了很大的傷亡，當時很多老兵都還在，聽到了很多聞所未聞的故事。親眼見到的就是一團的傷殘軍人院，有幾十個重度殘疾傷員由團裏包下了。部隊為其中未婚性功能健全的配了老婆，多數是傷員老家農村的女人，許以隨軍待遇在團裏給塊地種種也就安心了。也有一個城市熱血女青年主動嫁給一名傷殘戰鬥英雄，婚後竟和別人搞婚外戀，她的情人被以破壞軍婚罪重判了，她被丈夫的戰友們打成重傷，也殘廢了。總之，英雄們的家事一點兒都不浪漫。最驚心動魄一幕發生在電視裏轉播90年北京亞運會越南領導人武元甲和江澤民握手時，傷兵們悲憤欲絕，痛哭流涕砸了電視機和一切能砸的東西。他們失去了青春，肢體，性功能和本該有的後代，而現在派他們去打仗的人已經和敵人握手言歡了。對國家而言，軍人隻是棋子，炮灰！

有個立過二等功的戰鬥英雄，和我特別友好經常找我玩。他的左耳朵打仗時沒了，左臉也有個大傷疤，看上去很恐怖，找了好多對象都沒成所以說話很消極。他帶我看了他的戰爭收藏，竟是一箱黃色撲克牌（那時錄相機還不普及），和一些藥丸，他說是打仗時部隊發的能保持興奮清醒狀態。

“戰爭太可怕了”他描繪的戰場讓我不寒而冽。“和電影裏一炮打來躲進坑就能避住不一樣，現在的榴彈都是臨空爆炸，無數彈片從頭頂上飛來讓你無處可逃，見啥切啥。我有次突然臉上洗了兩次熱水澡，原來是左右兩個戰友被彈片斬首，動脈噴出的血濺到我臉上....”。他還有個故事更離奇了：他和一名女兵被困在敵人占領的陣地的一個山洞裏，隨時可能被敵人發現消滅。為了緩解緊張，他倆拚命作愛，在我軍重新攻取陣地時兩人已累得奄奄一息.....我對此故事表示懷疑，第一線怎麽會有女兵？後來從別人那兒聽到，故事是真的，隻是另一個是男兵，有沒有做愛沒記錄。但這把我嚇著了，以後就避著他不再來往了。

以後想來他也不一定是同性戀。戰爭是一種極度緊張的狀況，士兵用性交來緩解緊張的行為很普遍，沒女人就和男人，甚至和屍體.....戰爭是變態的，處在戰爭中的人也會變態！

另一件事從好幾個老兵那兒聽到過，想來是真的。84年後我軍實行各軍區輪戰的方法，一師代表南京軍區。輪戰期結束，活著的士兵高高興興告別了戰場撤離了，走前一夜大家都喝醉了。當火車走到南寧突然接到命令，因為戰場有緊急情況，而輪值軍區的部隊還未就緒，急令一師全部重返戰場。士兵們嚇壞了，不久所有士兵達成了一致意見：就是被槍斃也不回前線！低級軍官也加入到拒戰士兵行列中。上麵經過緊急討論，竟收會成命。當知道罷戰成功後，士兵們歡呼雀躍，他們共同的感覺是從死刑場上逃回來了！

我們以前在文學作品看到的多是被美化了的戰爭和戰士，而真實的戰爭是醜惡的，它無法升化人性。我所接觸到的老兵們，他們是不完美的，他們的故事也不壯麗，寫出去都不會發表。他們對戰爭充滿了厭惡，恨讓他們去打仗的人甚於越南人，他們中絕大多數人未得益於戰爭，精神或肉體遭到了摧殘。但他們仍然是那個時代最可愛的人，他們也許知道自己在從事著一場不正義的，可能很快被人遺忘甚至咒罵的戰爭，仍義無反顧的投身於血雨腥風中。所有的國家所有的時代都會有一些人被迫去戰鬥，正義地或非正義地。得益於他們的鮮血，其他人才能身處和平中。但千萬不要揮霍他們的血肉，特別是那些政客，士兵們的血肉和你們孩子的一樣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