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5月,我們工廠的保衛幹事對我說,有一個外調任務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心裏覺得奇怪,當時我已經“以工代幹”,主要是負責寫工廠每月一次的簡報,用鐵筆蠟紙油印發到各車間班組,寫“評法批儒”的文章交到上麵去,以及畫些牆報,寫寫標語之類的,這種外調的事情我這個非黨員是從來沒有份兒的。
保衛幹事看出我的困惑,說不太遠,就在海澱區,去了你就知道了。
去了以後才知道,要見的就是我的中學同學Z某。我打心眼裏不喜歡這個同學,覺得他就是個沒有學問的小痞子。對方的保衛幹部讓他老實交待,反動詩詞是從哪裏抄來的,為鄧小平鳴冤叫屈的那些話是聽誰說的。看來人家也知道這個文化水平很低的小痞子沒有水平自己編出這些東西。
他認出了我,但我們並沒有打招呼。他說詩詞是從L某那裏抄來的,為鄧小平鳴冤叫屈的話也是聽L某說的。這個L某就是我以前寫過的那個羊剪絨帽子被總政大院的子弟搶走的那個,而在此時他是我的同事,我們同時分配到了這個工廠。Z和L兩個人雖然明顯屬於不同階層,但家離得很近,差不多斜對門。我當時就想,你就說是從天安門廣場抄來的,聽來的不行嗎?為什麽非要把L扯進來?也許他是要“立功贖罪”?
我們廠的保衛幹事問他是哪天在什麽地方抄寫的詩詞,聽到的話,他說記不太清了,大概是某天到某天這一段時間。外調就這樣結束了。
回來的路上我們騎著自行車,保衛幹事問我,跟Z熟不熟。我說是同學,但是不熟,甚至不知道他和L有交情。
當天晚上我在痛苦地思考著該做什麽?第二天保衛幹事大概就要找L談話了。我和L不是朋友,甚至很少說話,因為我和高幹子弟完全不是一路人,互相之間都看不起。但是對當時政治局勢的不滿和年輕人的熱血,我覺得該幫L一把。我騎車到了我的哥們H家。H也是以工代幹,父親是會計母親是家庭婦女的他居然自己把《資本論》給啃下來了,主要的工作是輔導工人學習馬列著作。我對H說了當天發生的事情,讓他去轉告L。
這裏有個重要背景,清明前夕工廠的書記知道青工做了花圈在廠門口守著不讓送,我設計引開了書記,H開著小東風把花圈送去了廣場。我絲毫不擔心他會出賣我。
H立刻出發去L家,他們兩個關係一般,但比我和L關係略好一些。
轉告L的目的是讓他做好準備,想辦法把責任推出去,不承認散布反動言論。
H告訴我L非常感動,但一直到10月我們才在一起開懷暢飲。
上次已經說了,後來我們三個都上了大學,但L不幸成了最早的一批因腐敗下獄的幹部之一,H最後做到一個千人左右公司的總經理。最神奇的是Z某,不知怎麽和一位東南亞國家的大老板的女兒喜結良緣,很快地變成了“外國人”以資本家的身份到中國投資。
很多年後我突然想,也許保衛幹事是故意讓我去參加外調,並猜到我會向老同學透露消息。城府很深的他知道L的家庭背景是很不好惹的。
不管是什麽原因,最後這次外調沒有什麽結果,反動詩詞和反動言論都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