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是告訴我不以貌取人,我肯定不相信,人嘛都有淺薄的一麵和深沉的一麵。像我,初次見一個人,我肯定是要拿外表先探究這個人的。
要說我們醫院最帥的醫生,莫過於邢守銀醫生,從上班第一天起,我就發現了。我得先說明,我們醫院是個極小的醫院,總共兩層樓,樓下門診部,樓上住院部,全院醫生加起來也就二三十人。大多都是外表油膩眼神有點兒色迷迷的已婚老男人。邢守銀醫生二十七八歲,一米七八的個頭,玉白的臉上兩道劍眉,英挺的鼻梁下是兩片薄唇,邢醫生不僅人長得周正,為人也是不苟言笑,看到嬌俏的小姑娘邢醫生長邢醫生短的叫著想多開幾天病假,也是一副公事公辦不為所誘的樣子。我當時看在眼裏,暗自搓搓:“如此男子,玉樹臨風,有對象了嗎? 結婚了嗎?“ 我其實是個八卦精。不論是誰,隻要攀談幾句,對方家在何處,姓甚名誰,排行老幾,已婚還是單身,都會被我在無意的聊天中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麵對邢醫生我幾乎沒有機會,因為我側麵發現邢醫生並不與人容易聊天,不喜搭嘎不相幹的人。除了側麵觀察,還有一次實踐。一天晚上排班輪到我和他在住院部值夜班, 半夜十二點多,門診送上來一個喝醉酒打老婆不慎摔倒的小幹部。不知小幹部摔在何處,急救送來的時候,鼻子流血,眉骨蹭掉一大快皮,露出森森白骨,甚是可怖。醉鬼噴著酒氣,叫嚷著:”老娘們兒,來打呀,看誰厲害!” 邢醫生迅速洗了手,戴了消毒手套,開了外科急救包,我幫忙穿針引線,麻藥打下去,醉鬼停止了叫喚。邢醫生手腳麻利,活兒做的漂亮,縫了幾針後,又吊了兩瓶糖水。第二日醉鬼徹底醒來,慚著臉,眉頭頂著包紮,低聲道謝,邢醫生臉上波瀾不驚,隻抬頭道:“過日子,不容易。” 遂又囑咐了及時換藥何日拆線等等。
話說醫院雖小,卻是東家長,西家短之地。閑暇之餘,護士長帶了我們一眾幹將無事便躲在休息室裏,邊打著毛衣,邊將別家事做了笑談。什麽張三家當了個什麽官,張三老婆多麽會來事兒,什麽李四家的兒子畢業了,不知找誰做了對象,連那小幹部喝醉酒和老婆打架的事兒也被護士長繪聲繪色,添枝加葉編排起來。大家常常笑得肝兒顫,慢慢地我發現,無論人前人後,談論這種瑣事的從不見邢醫生。他總是在醫生辦公室裏端坐者認真寫病曆,偶而吸一隻煙靜靜望著窗外。我從邢醫生嘴裏八卦不了什麽,卻從別人處知道了他剛剛新婚,老婆在老家,兩地。我聽了心下歎息,青年夫妻,兩地分居,隻怕他是經常思念新婚妻子吧。別問我為啥 他老婆不過來,我告訴你我們這裏是個兔子不拉屎的地兒,人人都想著過幾年就走人,隻想著出的,沒想著進的。就是我也不打算長待的。
到了年底,兩地分居的夫妻都有假期,邢醫生回老家去了,我挺為他高興的。不管怎麽說人家辛苦了一年也該好好歇歇了。日子照常過,八卦照常出,不過這一次,八卦的對象是我們的一個年輕的護士,崔英英。崔英英留著一頭稀疏的長發,看人的時候總是眯著眼,這倒不是故意的,那是因為近視,若不戴眼睛無異於半瞎子。我親眼見她有一次為男患者打針,打屁股上的那種,不知為何崔英英那天沒戴眼鏡,眯著眼 邊抽了藥,邊命令病人褪褲子,病人褪了三分之一的褲子,她瞄了一眼冷然道:“不夠。” 病人雖是個年輕男子卻也不覺害羞,遂乖乖聽話又褪去三分之一,崔英英眯著眼睛盯了屁股半晌,便拿了注射器消了毒,以鼻尖貼著屁股的距離將藥推了進去。完畢,男子提上褲子從容離去。此一處被路過門口的我看個正著,當時笑得我彎了腰,連喊肚子疼。崔英英雖然近視,但臉型瘦削,身材嬌小,身材比例也是恰道好處,若是打扮齊整,不亂蓬著頭,略施脂粉,身著長裙,遠遠望去,也是個俊俏佳人。再加上能歌善舞,是我們醫院得力的文藝骨幹,這身後追得人也不少,不知為何我從沒見過她提過什麽男朋友。從別人處八卦得知,崔爸爸在英英十三歲上就去世了,留下寡母並姐弟三人,上有姐下有弟,她居二。奈何寡母喜歡長姐幼弟,她大概是被忽略得那一個,崔英英得身世著實令人傷感,但她仿佛絲毫不以為意。年底因為許多醫生回家探親了,人手不夠,便從外麵借調來幾位醫生幫忙,全醫生就到了我們樓上,那晚正是崔英英和全醫生值班,夜裏來個病人,全醫生下醫囑開了兩瓶液體,英英給人輸了液,便去休息。待到第一瓶液體輸完,病人家屬問是否還有第二瓶,不知英英當時做如何想,絲毫不與醫生商量便告訴家屬:“不需要第二瓶,醫生那個醫囑有點兒問題。” 因為是夜裏,病人家屬並不再多言,第二日早上便將崔英英得話統統回了護士長。全醫生聽罷跳如暴雷,大聲在辦公室叫道:“還懂不懂得尊重人了? 是聽她的還是聽我的?”護士長後來悄悄問了英英,英英蹭了衣角半天才道她是後半夜想睡個好覺不想被打擾就說了不負責任的話。氣的護士長狠批了她,做了半日的檢討,又給全醫生道了歉,這才作罷。
春節過後,休假的醫生陸陸續續回返了,等到邢醫生回來的時候,嚴冬已過,初春裏溫暖的風拂過麵頰,換掉沉重的冬衣,人也覺輕鬆了幾分。邢醫生回來之後,麵容不變,人卻清減了幾分,變得更加沉默,話語更是寥寥,除了看見他多抽幾支煙,更聽人說找人喝酒喝醉了,痛哭一個晚上。誰也不知道傳的這些話是真的假的,不過邢醫生心情不好大家是心知肚明的。與他值班時都多了三分小心,聊閑話時也拿眼睛看他在不在場。夏天來的時候,有人傳言,邢醫生的老婆來了,挺漂亮的一個小媳婦兒,據說還懷了孕挺個肚子,我真想跑到他們宿舍去看看,我就單純的想見他老婆長什麽樣兒,可沒機會見到。有時下班我還故意繞過他們宿舍,看看能不能碰上邢醫生帶他老婆散步。我閑吃蘿卜淡操心,一次都沒碰上過。
有一日忽聽人言,邢醫生的老婆和邢醫生大打出手,可能是罵人狠了,仗著懷孕邢醫生不敢動她,放肆了些,哪裏料到邢醫生當際回扇一記耳光。這還了得,小媳婦罵出了更狠的,據說罵的是:“你當我不知道你和那狐狸精的事兒?姓崔的以為我是傻子隔得遠見不到?”這消息閃瞎了我的八卦大眼睛一次又一次。我腦子短路,我缺氧!
圍繞著邢醫生得傳言愈加多了起來,邢醫生仿佛有了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得勇氣,索性放開了,老婆前腳走,後腳打報告離婚。可惜國家法律是保護婦女和兒童的,妻子孕期內不予離婚。事情就這麽擱了下來,可更加擋不住別人的悠悠之口。一天一個年紀老一點的醫生專門貓在休息室為我們這些閑人答疑解惑。:“知道麽?邢醫生家是溫州做生意的,上頭有兩個姐姐,家裏有錢的很,邢醫生別看在單位話不多,在家裏那是說一不二,他那個媳婦也是個脾氣大的,兩個人又兩地,感情怎麽好?有人不嫌多事兒,進一步發問:“那他和崔英英怎麽搞到一起的?”此問甚得人心,老醫生一看這眼巴巴的許多人等著他回答,便更加拿腔捏調兒:“ 崔英英,知道別人怎麽說她嗎? 爹去世得早,沒人管教,那丫頭瘋得很,談過幾個都沒成,遇上邢醫生那是一把鑰匙開一把鎖——配就的。兩人同住在集體宿舍,離得近,常見麵,那崔英英雖比邢醫生小著好幾歲,卻是個好脾氣的,那個聽話啊讓幹啥就幹啥,邢醫生就喜歡這種的 ,再加上邢醫生的堂堂相貌哪有不陷進去的?”
好像揭開了一個什麽秘密,當事人都不再遮遮掩掩,我就懊惱我自己這麽久了都沒看出來,單位領導害怕兩人都在樓上黏黏糊糊再鬧出什麽事兒,就把崔英英調到了門診。我不大時常能見到英英,偶爾見到她,她穿了個紅上衣,稱的臉色紅潤了起來,發帶紮了馬尾,張嘴說話口紅沾到牙齒上,居然有了幾分嫋嫋婷婷的意思。日子過得快的很,邢醫生熬過了妻子的孕期,接著打報告離婚,又被拒。因為女方哺乳期也不予離婚,邢醫生不管不顧,鍥而不舍的要求離婚。我忽然覺得人要是心狠起來也夠狠的,哪管什麽夫妻情分,骨肉血親,人真不能看外表,看著不吭不哈,可做起事來,邢醫生真是人狠話不多的典範。
在等離婚的日子裏,邢醫生和崔英英在別人的眼光裏照常上班下班,好似不再刻意避諱什麽。過了一段時間,聽到樓下的人悄悄議論,有人看見崔英英早班的時候在廁所裏不停的吐,而且不止一次,描述的人繪聲繪色,那小臉蒼白的很,肯定是懷上了,愛傳閑事的人們再次被暈。
我心想邢醫生的離婚請求批了嗎?上班下班,崔英英的身體時常裹在寬大的衣服裏,她的頭發再次蓬了起來,臉色愈加蒼白,偶爾幾次照麵也是蓬頭垢麵一副沒洗臉的樣子。我又想,英英你幸福嗎?如果幸福不該是這個樣子啊,邢醫生還真是厲害!!
紙包不住火,更何況這兩個人還不想包,人的邪火一旦熊熊燃燒,沒誰能降下來。崔英英懷孕的鐵證終於被我看到了, 那時是深秋臨近初冬,天是極冷的,一日我下班,才出院門,迎麵甬道上來了一個裹著大衣的女子,我和她對著臉兒越走越近,那不是崔英英嗎?一陣風吹來,大衣下擺被風吹開,一個至少六七個月的大肚子赫然出現在我麵前,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崔英英裹緊大衣,低頭繞過我,仿佛沒我這個人一樣。我腦子轟轟然的走回了家,人們傳的都是真的。
大概太過於明目張膽,大概太過於形露於跡,大概兩人也知道在醫院待不下去了,邢醫生又打報告要求調回老家溫州,彼時二人早已同進同出,不知何時邢醫生已離婚成功,不知何時二人已悄悄扯了結婚證。大約是找了什麽人,調令已經來到,二人要同時離開,如果不是合法婚姻,兩個人不可能同時調動。邢醫生真是本事,邢醫生還真是敢做敢當。我又一次感歎。可是若讓二人這般全身離去,怎麽擋的住這事情的惡劣,怎麽還能標榜正義讓人守住道德底線?又怎麽說不是對婚外戀的變相的鼓勵呢?單位領導 決定幹預調動,悄悄找了兩人談話,要麽引產把孩子做掉,要麽不允許你的調動。
過了那個冬天,兩個人悄悄消失在人們的議論中,聽說崔英英引產出了一個七個月的女嬰,胎兒下來的時候還喘了幾口氣。
我雖然在八卦的單位上班,卻不想我的事被人八卦。我悄悄談了個對象,悄悄結婚,再後來也離開了那個八卦的小醫院 。我把他們的事講給老公聽,同大多數人一樣,這個男人的第一聲就是感歎:“哇,七個月的孩子打胎好殘忍。”我默然,如果說打胎是殘忍的,那麽對於孕期丈夫就出軌的那個女人是不是也很慘忍呢?更不要說那還是個打老婆的男人。邢醫生和崔英英雖然也付出些代價,可也算修成正果,隻事這世界上不過又多出一個被無愛婚姻遺棄的女人,多了一個因無愛產出缺失父愛的孩子。還有那個七個月下來隻得喘了幾口氣的小小嬰孩兒。
誰也無意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去批評誰,說到底不過是人的本性淫欲難消,自私自利罷了。無論是姑娘們還是小夥子們,找對象時要擦亮眼啊,以貌取人萬萬不可。這都是血的教訓。
好一出狗血劇,在真實的人生裏到底沒那麽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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