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姐姐,隻有一個姐姐。
我爸那時在一個不大不小的單位擔任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常以廉潔清明自負。最擅長的本事就是 把人上門拎的東西無情的往外一丟, 鐵青個臉將人往外攆。我在角落裏悄悄地看著,也覺的有點兒。。。有點兒不近人情。哎,不近人情比起無情算好的了。
說起來我爸真是命苦,且不說他年少是孤兒,爹娘去世的早,倚仗 兄嫂單薄的供給,雖說讀書是 個好苗子,奈何兄嫂家也有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於是讀完中學便自己出外謀生,謀到如今的一官半職,雖說不易,可仍有那上九天攬明月之誌, 奈何文憑不舉,仕途不進,引為生平之憾事。
他就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他想要個兒子,他想要兒子上大學,他望子成龍。
就生兒子這事上,老天爺一點兒都不憐憫他。他得了一個姑娘又得了一個姑娘。我媽命也苦,不僅要受我 爸清名之聲所累,還要忍受我爸大半輩子說她不會生兒子的 埋怨。可是我卻腹誹他們, 我爸號稱博覽群書,豈不知就生兒生女一事由男人的基因做決定嗎?
魯迅說:” 不懂科學的人是不可愛的。” 是的,他一點兒都不可愛!
我媽總說:“ 我沒文化,問我還不如問道我波勞蓋兒(膝蓋)。我媽老給我爸念叨:”我早比別銀退休一年,就比別銀少張半級工資.” 我爸揮著手不耐煩的朝向我媽:“ 級,級,級, 快到後院看你養的雞吧。” 那時我爸正看一首詞,有那麽一句“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我就知道我媽 走不進我爸的心裏,精神層麵的,雖然他們結婚二十多年了。可那個時候,大多數人的父母不都是這樣兒的嗎?
我沒覺得我媽有什麽不好。她上班那會兒,雖然得不著獎金,可每年總能得一張獎狀。“幹活吃 飯,不管什麽時候都得幹活吃飯。” 銀閑著就廢了“ 所以在她提早退休一年後,她就忙霍上了種菜喂雞。有一年夏天還是什麽時候,我媽在院前種了點兒土豆,刨土,挖坑,施肥,最後端著一盆一盆水從屋裏到屋外澆在上麵。那天我爸下班回到家,看到了新刨得土,沉著臉問:”誰種在院前的?都挖掉!“ 我媽氣的說:“ 我看別銀家也那麽種,我怎麽不行?” 我爸冷冷得說:”別人是別人,按規定就是不行。” 二話不說,尋了鐵鏟,三下五除二,將我媽一天的辛苦全掘了。我媽氣的渾身發抖,說話都不成調了。我冷眼兒瞅著他們,轉身回到我小屋,關上門,對著鏡子,扼腕發誓:將來我一定為我媽討回公道。鏡子裏,我留下了 兩行熱淚。
這事過後沒多久,有一個我爸過去地同事從外地來探望我爸,看著滿桌地菜蔬,辣椒,豆角,茄子,芹菜,都是我媽地裏常見地菜。我爸招待那位伯伯豪闊大氣,洋洋灑灑,大手一揮:“這些都是我老伴兒自己種的,多吃些,比外麵的新鮮。” 聽上去語氣頗有自豪感。我臉轉向牆角,眼睛狠狠地 翻了幾翻,嘴角撇了又撇, 心裏多少有些覺得他有些。。。。虛。。虛 偽。。。
對我爸,我是又怕又恨的。怕是因為他生氣時會狠狠地煽我耳光。恨是因為他著實做幾件令我傷心地事兒。我這人點優點不多,缺點就是學習不好和愛看點兒閑雜書,小時候看小人書,長大了愛看點兒武俠小說,瓊瑤言情,再高雅點兒,讀讀什麽四大名著,古文觀止,唐詩宋詞,偶爾也寫兩句平平仄仄壓著韻腳的酸詞。如;” 人生在世有幾年,過後雲煙四飄散” 等。小學那會兒,我媽上班忙,中午沒時間做飯,就給我兩毛錢叫我去買點東西吃。學校對麵有家賣火燒的餅店,我買一個糖火燒,一邊吃一邊在旁邊賣小人書的攤位上翻看小人書。那真是一段愜意的時光,我常常陷在書裏忘記了周圍的一切。我攢著我的錢,一毛兩毛,有時再翻幾個五分兩分的硬幣,買了一本又一本給我童年帶來無盡歡樂的小人書,那插畫和帶著鉛印的芬芳已經深溶在我的體內,不知不覺我竟收藏了兩百多本小人書。看書喪誌是注定的。寒假時,我在西屋寫寒假作業,就我一個人,我忍不住偷拿一本書來看,不知何時我爸風一樣的站在我麵前抓了個現行。“去,給我全都燒了。” 我爸陰了臉,悻悻滿麵。我往大鐵鍋裏舀了涼水,在灶台下,引著了火開始燒書,書燒了一本又一本,水開了一次又一次,我的眼淚流了又流,最後剩不下幾本殘書。那是我人生伊始對他最初的恨意。
可是恨又如何,他是我爸,我得靠他養活我。“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隻有無不是的兒女。” 我媽老掛在口頭上教導的這句話,我深不以為然。
我說了我學習不好,不好到老要叫家長,我還撒過謊,有次我騙他們數學考了62分,其實我隻考了49分。我媽拿著掃地的條帚氣得追著我跑了半條街。再大點兒,上了中學,倒數前十一定有我的大名。我爸叫我稍息,立正,踢了我一腳,揪了一下我的耳朵。“說,為什麽考不好?” 我直挺挺的立著,如雪壓青鬆,就是不開口。“啪,我耳根子一熱,左臉立時腫了起來,眼淚還在眼眶裏打轉,右邊又是一記耳光。 好了,這下兩邊都一樣,別人也看不出啥來 我令我爸媽丟盡了老臉,我活該挨打的,要是挨打能讓他們消氣, 打打我也沒什麽不可以。隻是打我的方式能不能不這樣,我是個青春期的女孩子了,我也要麵子的。 我敢說麵子這東西從古至今沒人不想要的。哪個人不想穿的體麵些,吃的好些,光鮮的立在人前 偏生我媽瞥見我偷照鏡子,便又拿了那話刺我:” 再照也是個莊戶銀,學習不好 什麽也不用想,吃餓不著你,穿漏不著皮就行了“。學習不好硬生生將我訂在恥辱的十字架上。我臉皮雖厚 也知道我應當自卑。
初三那年,大概五月份左右,還沒有放暑假, 我姐 外地念大學,我媽有事兒耽擱在老家。那年天氣極熱, 早過了柳絮楊花飄飛的時節。我翻出我媽走前請裁縫做的那件兒粉底兒碎花兒的確良上衣,美美地穿在身上, 上學熱氣汗氣吃飯洗碗做雜事,用不了兩天衣服就髒了。我就洗這一件衣服,沒有替換的,我琢磨中午兩個小時,太陽極毒 ,衣服曬著也就幹了。於是我趕忙洗了衣服,涼到外麵鐵絲上,下午上學前,我又將衣服幹幹淨淨穿在身上, 日子就這麽過著,有一天,我爸極不自然地對我說” 給你姐些信,叫她給你買幾件衣服回來。“ 語氣頗有些尷尬的。我心裏犯著嘀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原來是他的同事看見我整日隻穿這一件衣服上學放學,就提醒我爸給二丫頭多買幾件衣服。那一刻我好似體會到心酸兩個字,我本不留意這事兒。我家並不缺錢可我知道我爸不是有意這樣的,他隻是太忙了,整日忙著開會,忙著為他管轄的大眾謀福利。心裏裝著黨和人民,連個鉛筆頭都拿不回來的人對我已經很好了,他 隻是恨鐵不成剛,為了讓我的學習改變,他老請人幫我補課,為了不耽誤我的學業他還親手給我搓過一件外套,讓我感動了好多天,就如那些傷害感情的事一般也讓我記了很多年。
可學習這事兒真不是我擅長的,任我花了多少功夫,總能讓他失望透頂, 我慶幸我有個姐姐,我姐就是我爸想讓我變成的那塊鋼,她符合一切我爸望子成龍的條件,除了她不是個男孩子。我姐對我好,假期裏幫我補物理,我一會兒上廁所一會兒喝水,講了兩遍的題在我眼裏還是芒芒然不知所以然,氣的鉛筆扔到地上,可過了五分鍾又耐著性子給我講題,雖說我最後不懂裝懂對不住她的辛苦。我一直記著她對我的好她用她的獎學金給我買花襯衣,買花裙子,給我買直板板的褲子,好些時候因我比她長的粗壯穿不上褲子我還是硬撐著穿。我爸喝醉酒耍酒瘋的時候,她會護著我把我往身後擋,說:“青青還那麽小,下手不能太重了。“我的名字叫嚴青,我姐叫嚴原。
我姐學習一直都好,她考上大學那一年,我爸蹙著的眉頭終因這好消息舒展了許多,他臉上獲得了些許的薄麵。我也替我姐高興,我爸望著我臉上的欣喜點著我腦子不屑的摔了句:”你能行?你能行?就憑你。。。?“我再次淚蒙蒙望著鏡中的自己扼腕發誓:“將來,將來我一定離開你們,遠遠地。” 我總這麽矛盾著,既想他們也看重我,卻從不反思自己地過錯。直到有一天我躲在我的小屋裏,有一個從沒見過的叔叔到我家來,我隱約聽到那麽幾句,:“我老大的聲音象播音員,走起路來搖搖擺擺,我老二傻大傻大的。。。”不知道是不是調侃我,後來我出了小屋見那個叔叔,那叔叔第一句話就是:“你看上去很健康!” 我並不真正知道我在我父母眼裏原來是這樣的形象,無論我悄悄地照多少次鏡子,一個學習不好又傻大傻大女孩子有足夠地資本自卑了。我忽然現在就想離開家了。
我要離開家去上高中了,“ 外套兩件,褲子兩條,襯褲兩條。。。” 我在紙上寫下我所有的東西,細細的算計我是否有足夠換洗的衣服, 有的衣服是我姐給我的,有的衣服是在攤位上買的。不管好不好看,我收拾了一個整箱子的衣物準備離開家去外地了。我爸當然要給我生活費了,離開家那一刻,我以為我會高興的像鳥飛起來,可是落下來的時候,翅膀卻沉重了起來。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