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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和平談《鐵道遊擊隊》連環畫創作往事

2012年08月12日 05:54
來源:東方早報

 

韓和平像:李媛 繪

韓和平像:李媛 繪

丁斌曾、韓和平繪連環畫《鐵道遊擊隊》之“飛車奪槍”

丁斌曾、韓和平繪連環畫《鐵道遊擊隊》之“飛車奪槍”

 

 

興起於上世紀初葉的連環畫,到了提倡藝術要為工農兵服務的五十年代,可以說進入了黃金時期。由丁斌曾、韓和平繪畫的十冊套連環畫《鐵道遊擊隊》從1954年開始創作,到1962年出版完畢,曆時九年。此後這套書再版了二十多次,印數累計達三千六百多萬冊,是連環畫史上印量最大的作品,在那個時代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年已八旬的作者之一韓和平先生對這套書的創作過程記憶猶新,他在這裏給我們回憶了當年他們如何去見原作者劉知俠、四處走訪書中各人物的原型、到山東實地體驗生活和采訪寫生,各種細節,讓人聽來饒有趣味。韓先生的連環畫作品共有三十多種,除了《鐵道遊擊隊》,還包括《紅岩》、《春蠶》、《二漁夫》等等。談到對自己作品的偏愛時,他說更喜歡《鐵道遊擊隊》這種“打出一個中國人的氣派來”的,而不是《紅岩》那種“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由此不難看出老先生的真性情。

劉知俠的小說《鐵道遊擊隊》於1954年1月出版,當年您就和丁斌曾先生準備創作連環畫。這是您的第一部連環畫創作嗎?

韓和平:我是1953年在杭州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畢業,就是現在的中國美術學院。9月份分配到上海,在華東人民美術出版社(即現在的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連環畫組。當時我們的組長是程十發程老,組員有顧炳鑫、羅盤、丁斌曾、本人,還有姚有信。華東人民美術出版社當時在上海、在整個華東,甚至在全國,在美協跟畫院沒成立之前,屬於上海地區帶有領導美術創作性質的,雖然沒有明確。後來美協成立了,畫院成立了,我們出版社當時一批人過去了:呂蒙到了美協,沈柔堅也到了美協,這是原來我們的正社長和副社長;程十發就到了畫院。當時在宣傳畫組和連環畫組,俞雲階調到上海美校,趙延年調到杭州去,版畫係,張樂平到了解放日報,陶謀基也到了解放日報,還有米穀和江有生到了北京。那時候出版社的基本情況如此。出版社因為當時屬於上海美術界的精英,它有個很大的特點,就是學術風氣比較濃,而且在出版社的人修養都相對高一些。這個時候,劉知俠的小說《鐵道遊擊隊》麵世了。麵世以後,出版社也沒有什麽大動作,就是在小說裏抽了一段,編了個叫《小坡的故事》,我剛到出版社的連環畫組嘛,就交給我畫了。畫好以後呢,社會的反響還蠻好。現在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了。那是我一個人畫的,是我畫的第一本連環畫。反響還可以麽,出版社的總編他們就有個計劃,因為這個是革命傳統教育的題材,就準備花一個大工程,給它創作連環畫套書,這樣影響可能更大一些。那時候編文就找了董子畏,現在過世了。開始搞的時候,是我一個人搞的,後來出版社覺得,一個人可能速度慢一些,而且因為剛剛解放初期,處處要學蘇聯嘛,蘇聯有個漫畫家,叫庫克雷尼克塞,是三個畫家組成的,專門畫漫畫。當時凡是這種搞合作,都屬於社會主義性質啦,提倡,所以丁斌曾就參加進來了。

從1954年動手到1962年完成,曆時九年,據說這不僅是你們兩位花費時間最長、投入精力最多的一部作品,也是“文革”前新中國連環畫史上創作曆時最久的一部作品。這是什麽原因?其間是否受到政治運動的幹擾?

韓和平:花了九年麽,因為事情多了,我們國家那時候,要搞階級鬥爭,要搞運動,一搞運動麽就停了。你們搞新聞的,要受宣傳部的指導吧?還要配合當前的任務吧?當時出版社也屬於這個形勢,“三反”“五反”麽,你要搞些應時的連環畫吧?由於圖文並茂,老百姓能夠看得懂嘛,起了這個作用。這種事情我們是很多很多的,不斷地穿進來,不可能叫你一直畫這個東西的,總是當前的任務為主,搞了很多的短篇連環畫。能夠給你一點點時間專心搞這個東西,那是相當好相當好了。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花了九年。《鐵道遊擊隊》連環畫套書是一本一本出的,當中還搞了一個反右派鬥爭,又搞了多少時間。(您沒有受到衝擊吧?)那個時候我畢竟是剛畢業的青年學生嘛,要抓我的辮子也很難抓。再說我也沒什麽言論,涉世不久啊,對很多情況都不清楚的,都是隨大流的,所以怎麽能搞到我頭上來呢?

為創作這部作品,您和丁斌曾先生五次去山東體驗生活,采訪寫生。能談談當年體驗生活的情況嗎?你們碰到鐵道遊擊隊的隊員了嗎?

韓和平:《鐵道遊擊隊》連環畫第一本編好之後,我們就去找原書作者劉知俠。他住在當時的法華路,一個花園洋房,一棟小樓。宣傳部給我們寫了介紹信,到作協,作協再告訴我們,在法華路。那個小樓很安靜,看門的是一個老頭子,我們就問了他,他講在樓上,二樓,你們自己去找吧。從底樓到二樓,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我在二樓東張西望的時候,恰巧峻青出來了,看到我他講:“你找誰啊?”我們講找劉知俠同誌,他馬上就喊:“老劉啊,有人來看你了。”這時候旁邊一個門打開了,裏頭都是窗簾,弄得黑不溜秋的,一盞燈,劉知俠睡眼惺忪地跑出來:“你們找誰?找誰?”我們說:“找你。”他說好好好,就把窗簾拉開來,我們就到裏頭,說明來意。當時解放初期,不像現在,因為剛剛解放,不管是黨風還是民風,各方麵都比較樸實,看你是做革命工作的——畫畫也是做革命工作呀——都很熱情。他就開始談《鐵道遊擊隊》小說的整個創作過程和他接觸過的人。他講原來他怎麽能夠想到鐵道遊擊隊的。當時在魯南山區,他是一家前線報的記者,在魯南軍區開區工作會時,聽到洪振海作他們事跡的報告。這個時候開始,他就跑到棗莊、臨城、微山湖一帶去采訪,他就在魯南的這個前線報——具體的報名我忘記了,在上麵每期連載。解放以後到了上海,他就把這些連載的東西給它歸納起來,出版了《鐵道遊擊隊》。大概就是這麽個過程。

談好以後,他就給我們一個聯絡圖。當時劉洪,就是劉金山,在南京軍區軍事學院學習,那我們第一站就到南京了,到軍事學院找到劉洪的原型。劉洪是兩個人,第一個大隊長叫洪振海,第二個叫劉金山,洪振海犧牲了。當時劉金山跟他太太住在軍區的一個招待所裏。劉金山個子不高。因為過去他沒有文化,到南京軍事學院順便學文化。他一看到劉知俠的介紹信以後,非常激動,就問:“老劉現在好嗎?怎麽樣?家在上海嗎?”我們跟他講,他在上海,他很好,現在正在寫作呢——當時我們去,劉知俠正在寫一個叫什麽嫂的故事,用乳汁喂受傷的戰士,沂蒙山的小說。劉金山就給我們介紹當時的情況。當時,洪振海作戰是非常勇敢的,有點個人英雄主義,就是不怕死,槍林彈雨他就站在那個地方,在一次戰役中犧牲了。洪振海犧牲了以後,當時就準備要候選,王強不幹,那麽有人要幹,那是誰呢?現在在書裏叫彭亮,他的本名叫殷延華。這個人各方麵都不下於劉洪,在整個班子裏,按道理是應該他的。但是呢,這個人沒有入黨。劉金山呢,是洪振海的通信員。按照我們的做事原則,那是一定得叫劉金山當隊長。這個事情鬧得很厲害。當時聽劉金山講,這個殷延華打他,揍他,把他衣服都扯爛掉了。劉金山談這個事的時候,很激動,眼淚又要流下來了。我看這個人很重感情。後來他就給我們介紹,王強在什麽地方,李正在什麽地方,申茂在什麽地方,告訴我們應該怎麽走怎麽走。我們到了臨城,現在叫薛城。我們當時有兩條線索,一個是劉知俠的線索,一個是劉金山的線索。劉金山的線索比劉知俠的線索更新一點,因為都是他的部下嘛。

我們就到薛城,到棗莊。在棗莊和薛城找到王強。王強當時是棗莊煤礦的總務處處長,這個人不願意多講他自己過去的事情。他本名叫王誌勝。這個人對當官沒有興趣的,按照他當時的級別,最起碼可以在省裏做一個局級的幹部吧,他不幹,他講他在老家這裏,他要給當地做點事情。他就講,當地,就是薛城和棗莊,這一帶的農民、市民、一般的老百姓,參加當時所謂“飛虎隊”——他們當地叫“飛虎隊”,還不叫“鐵道遊擊隊”了——那邊很多人都參加了。很有群眾基礎這麽一地方。他講要到什麽地方、到什麽地方,到苗莊啊、微山湖啊、什麽煤礦啊,這些地方,他給我們一一介紹了。同時介紹我們去看了芳林嫂。芳林嫂姓遲,叫遲秀英,個子很高,眼睛的確是很大。我們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整理行裝,她講她要走了,她要到東北去。當時什麽個情況呢?在抗日戰爭勝利以後,國共兩黨在打的時候,那個地方也是很複雜啦。當時分不清楚的,勝利嘛,都是中國自己人嘛。遲秀英給國民黨抓去,大概透露了點東西,當然不是很嚴重的東西。解放以後,這個事情把她抓牢啦,在當地已經沒有辦法生活下去了,所以帶著丈夫和女兒闖關東去了。當時我一看,她帶了很多大蒜,一串一串的。按照知俠的講法,遲秀英最起碼應該是當地一個婦聯主任。殷延華到後來也是這種情況。劉金山和劉知俠講起這個殷延華,就是彭亮啦,非常非常惋惜,雖然殷延華對劉金山是很粗暴的。

當時魯西南是比較窮的地方,相當窮,老百姓是為了生存。在抗日戰爭之前,有了棗莊煤礦以後,當地老百姓就吃“兩條線”,就是鐵路的兩根軌道。運煤的地方,他們到煤車上去把煤丟下來,還有到那裏的物資,從車上扒下來。這樣來維持生計。這個東西解放以後都有,包括我們上海都有,從吳淞裝煤過來,到車上扒煤。全國也都是這樣的。中國的文化和傳統裏,在一個社區和一個群體當中,總有哥們兒的,比如說我們這些人很要好,這個人能力比較大,年紀比我們大,我們都叫他老大。像過去的義和團也好啦,包括陳勝吳廣起義也好,都是屬於這個類型的。當時劉洪在他們這個圈子裏,他是個老大,抗日戰爭前,他已經是黨員了,他和王誌勝都是黨員了。所以抗日戰爭一開始呢,魯南軍區就派他們回到棗莊一帶,發展——講它根據地也好啦,講組織的抗日隊伍也好啦,他就到了棗莊,就把過去的哥們兒組織在一起,開始把經濟鬥爭轉到政治鬥爭了。這個怎麽講法呢?原來就是為了自己的生活,到火車上搞點東西,但是在黨的領導之下,給他們組織起來,就有目的啦——抗日了,大家要有目標地去做點事情了。這個時候才由少數人組織成了鐵道遊擊隊。

我們總共去了五次魯西南,每次去大概兩個月吧。因為《鐵道遊擊隊》到底十本,有些場景啊,不是一下子就能夠搜集得完整的。當時都是靠畫,到實地去寫生。我們在棗莊生活一段時間,又在臨城鐵路上生活一段時間,後來又到微山湖也生活了一段時間。山東那個地方,從曆史上來講,出聖人的地方,孔子啊、孟子啊,都是他們那一帶的人,所以那邊在文化上,儒家的影響比較大,老百姓都很客氣。你到農村,到他們家裏去,盡管他很窮,他一看到你來了,非常客氣:“來啦?屋裏坐,我燒茶給你喝。”到臨走的時候:“可要零錢使?”問你要不要錢用,事實上他們窮得嗒嗒滴啊,那是作為一種禮節。這是他們很有特點的民風。還有一點,山東啊出水滸,拔刀相助,講義氣。所以當地老百姓就具備這兩種性格。這個我看跟他們鐵道遊擊隊的性格是有很大的關係的。我們基本上在臨城生活的時間比較多一些,因為津浦線跟臨棗線的一個交會地就是臨城,北麵是兗州,南邊就是徐州了,是屬於津浦線當時很重要的一個地方,什麽韓莊啊、沙溝啊這一帶,都在那個地方。所以我們基本上每次去都要到那個地方。

1955年顧炳鑫先生創作的《渡江偵察記》采用素描的手法,您在美院讀的是西畫,但這套書卻采用傳統的線描手法,當時是怎麽考慮的?據說程十發先生對繪畫手法曾做過具體的指導。

韓和平:這個有兩點。一點就是,當時我學的是油畫,我們不叫油畫係,叫繪畫係,繪畫係當時以素描、油畫為主,但是要學點其他的東西。當時江豐提出民族形式,就是要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形式,就是搞單線白描,因為它交代清楚,老百姓習慣了,一看就懂了,這個東西是中國民族的東西。這個我學過的。上課就是模特在那裏,不管是裸體的還是穿衣服的,用線描給它表現出來。我們學校有這種老師的。當時我的老師有潘天壽、吳茀之,還有從魯藝來的、從延安來的,他們在這方麵比較擅長的。這是第一點。第二點,我們到出版社以後呢,程十發,程老麽國畫家咯,他在這方麵相當有造詣的,他當時在全國已經很有名很有名了。在畫《鐵道遊擊隊》的時候,因為在學校受到的藝術思想的指導,就是如何用單線把一個畫麵表現得充實,所以當時我就采用了這種形式。還有呢,跟程老對我的指導也分不開的。開始勾線的時候,由於畫到火車啊、輪盤底下,我呢喜歡用點黑的、陰影的東西,程老講,這個不對,他講應該用線條造成一種灰調子,比如席子啊,給它編好,不是變成灰的了嗎?樹葉、花草、房子的磚頭、籃子等等,他說要采取這種方法搞。這樣作為一個單線的畫麵呢它比較協調,不會一塊黑跳出來了。他當時正在創作《儒林外史》的插圖,也是單線的,在1959年德國萊比錫國際書展上得獎的。用線條表現陰影,這個東西在建國以後連環畫裏可能是首創。後來人美的連環畫基本上都是這條路子了。我感覺白描連環畫發展得最好的是賀友直,他畫的景啊、人物衣服啊,線條組織得非常好,在視覺上看起來非常好。但是他也有他的不足,他對人物的刻畫較概念。因為我是學校出來的,學過素描,對人體結構、對麵孔的結構,我是比較有一套的,結構比較準確,很到位,這樣人物畫出來比較厚重。所以我畫的麵孔啊,畫的人都很立體,包括畫手、畫衣服,這點他們公認的。

《鐵道遊擊隊》在1963年全國第一屆連環畫創作評獎中,與賀友直的《山鄉巨變》、劉繼卣的《窮棒子扭轉乾坤》、王叔暉的《西廂記》、趙宏本錢笑呆的《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等五種被評為一等獎。而在“文革”中又被打成“毒草”,您因此受到什麽衝擊嗎?

韓和平:對,我受了衝擊啊,主要是因為《鐵道遊擊隊》裏麵有一回,叫“掩護過路”,裏頭那個胡服就是劉少奇。因為有這個東西,就必然說我們為劉少奇樹碑立傳啦。當時還不敢把胡服畫成劉少奇的樣子,我畫的是一個胖胖的、戴著個八角帽的延安來的幹部。劉金山講了劉少奇過鐵道線時候的一個情況:過路的時候有很多延安來的幹部,還有女幹部;當時鐵道遊擊隊的隊員都穿著老百姓的衣服,別著槍,在鐵路和崗樓裏麵都站好;劉金山和李正引導著他們去,劉少奇騎著馬過去,劉少奇非常客氣,但是底下的人,照他們講,簡直是不像樣,尤其那些女幹部,就說:“你們站得遠一點!這是中央首長!”當時他們隊員都氣得要死啊。魯西南的人,你要是客氣,他對你百倍的客氣,你不要擺這個架子啊。還講粗話呢,女的啊。現在有個電視劇叫《亮劍》,比較典型,當時部隊的情況都是如此。

但是“文革”時我真正受衝擊是因為別的事情,沒有牽涉到這個《鐵道遊擊隊》連環畫,因為畢竟那是兩個人的創作。打成“毒草”主要還是小說,連環畫受到的影響不太大,微乎其微。

《鐵道遊擊隊》連環畫出版以來,再版二十多次,重印近五十次,累計發行三千六百多萬冊,據說是中國連環畫出版史上再版次數最多、印數最高的現實主義題材作品。您當時拿了多少稿費?後來再版呢?

韓和平:嘿嘿,沒有稿費的。當時一分錢稿費都沒有的,就是拿工資,我是屬於文藝七級,當時一百十七塊錢,已經算高的了。我畫的《二漁夫》是拿到稿費的,那是業餘時間畫的,不是在辦公時間畫的,那叫外稿,業餘的。再版以後,現在我也稀裏糊塗了,給我麽我就收,不給我麽我也不去要。

從1964年開始,您又和顧炳鑫、金奎、羅盤等先生合作創作《紅岩》連環畫,當年出版了第一、第二冊,1965年又出版了第三、第四冊,但第五到第八冊卻要到1980年才出版。是畫完了沒出版,還是當年沒有畫完後來補畫的?

韓和平:當年文化大革命之前,畫了六本,出了四本。後來最後兩本是我跟羅盤搞的,我們又到四川去了一趟。我們在四川碰到《紅岩》的作者羅廣斌跟楊益言,他們兩個都是從白公館、渣滓洞突圍出來的,解放以後就寫了《紅岩》這部小說。重慶當時在抗日戰爭勝利以後,它的情況在全國來講,比較有它的特點。因為在抗日戰爭的時候,蔣介石把重慶做陪都,全國各地的民主人士、全國的大專院校、名牌學校都遷到西南,都在重慶、昆明一帶,像聞一多、李公樸啊都在那裏的。當時民主人士和大學,從五四以後,他們的民主思想、反獨裁那些,在重慶表現得比較有特色。知識分子多,當時的地下黨基本上是知識分子占大多數。所以你去看《紅岩》,那種纏綿的、抒情的、浪漫的、小布爾喬亞的東西特別多,你看寫江姐、寫劉思揚——劉思揚就是羅廣斌自己的化身。在重慶,我們跟羅廣斌他們見麵。當時困難時期啦,看他穿了一件淡咖啡色的大衣,戴著個鴨舌帽,一股子的屬於知識分子偏上的這麽個檔次,坐在那裏香煙一根一根不斷的——而且這個香煙不是抽完的,留了很多就按掉。所以,你說他受了苦吧,這種特權也蠻厲害的。他哥哥是國民黨裏麵的,很複雜的。《紅岩》給我的印象,是個悲劇。像《鐵道遊擊隊》就不一樣了,武裝到農民,麵對麵的,打出一個中國人的氣派來。所以我在感情上更傾向於《鐵道遊擊隊》。說老實話,我是憑著我的技巧,憑著我的理解,盡力把《紅岩》給它畫好的,但要說喜歡,我喜歡《鐵道遊擊隊》。《紅岩》我從頭畫到完,就沒感覺裏麵有什麽轟轟烈烈的大事情。什麽重慶大學紅旗特務咯、沙坪書店咯,那種小打小鬧的東西,都沒有什麽大氣派。就是儒黨,搞這種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不是那種提著頭鬧革命的豪氣。

從上世紀五十年代至今,您畫了多少種連環畫?您自己如何評價《鐵道遊擊隊》在您創作生涯中的地位?從2006年到2008年,您又用油畫的方式重繪十二幅《鐵道遊擊隊》,您為什麽在半世紀後再次創作這部作品?

韓和平:我記不清了。我看看,可能有記錄,不是我記的,出版社記的。(韓先生翻出一本書,書後附錄列了他的作品。)三十多種。

從我自己來說,有四本東西,在我一生中來說,等於是畫的四個時代。第一本《鐵道遊擊隊》屬於抗日戰爭、民族解放戰爭的題材;還有就是畫的《劉少奇同誌在安源》,就是大革命的時候,工人運動,後來上井岡山,這是一個時代;還有一本就是《春蠶》,上世紀三十年代中國農村,尤其是江南農村的一個縮影。這是三個時代。畫《鐵道遊擊隊》的時候,我在思想上還沒有形成一個觀念,等到我畫《劉少奇同誌在安源》,我到萍鄉去體驗生活,翻他們的檔案,原始資料,當時在安源有關方麵的記錄,對我的震驚還是蠻大的。當時還不是國民黨統治的時候,那個時候共產黨成立,北伐還沒成功,那個時候很寬鬆的,包括當地的士紳和工商業者,都很同情工人。所以工人開始要為了生存,希望多加點工資,改善改善生活——因為他們太苦了——沒有得到商會等各方麵的支持,包括當時所謂的政府的支持,所以安源它能夠起來。黨就派劉少奇、派很多共產黨人過去了,就把它的經濟鬥爭拉到了政治鬥爭上去了。後來它的工會在當地已經是說了算的,基本上政府和礦上已經沒有權了,都聽他們工人俱樂部的指揮了。到這個時候,用我們的講法,才有反動派的反撲啦。反撲以後,這些人沒辦法了,恰巧毛澤東搞了秋收起義,就上了井岡山了。從此,在那一段時間,安源煤礦基本上是沒有生產了,那麽幾萬個工人,到後來吃什麽呢?怎麽生活法?這個對我的震動是相當大的。並不是講革命就是那麽美好啊,就是怎麽樣。所以當時我看了以後,我就想,回家就表現工人在那個時候的生活,我重點是描寫這個東西。所以這三本書,是三個不同曆史時代的東西,對中國現代的曆史基本上我清楚了。(您剛才說四本,還有一本是《紅岩》嗎?是解放戰爭?)嗯,《紅岩》。

《鐵道遊擊隊》我當然很喜歡。從藝術角度上講,我最喜歡《春蠶》,因為我畫這本的線條等各方麵比較成熟了。這是我成熟的作品,是“文革”以後畫的。“文革”剛一結束,我畫了一本叫《澱上飛兵》,白洋澱,這個有《鐵道遊擊隊》和《紅岩》的痕跡,也是畫得不錯的。

用油畫方式重畫《鐵道遊擊隊》算是拾一個年輕時的夢。因為《鐵道遊擊隊》的影響有一點的,按現在來講,粉絲也很多,包括我的很多朋友,包括我的學生,包括我農村的一些朋友,他們都希望我用色彩表現《鐵道遊擊隊》。在他們的鼓動之下,我就畫了十二幅。單線的連環畫呢,當然有它的優點,但是它有一個不足之處,就是太秀氣。當時的鬥爭氣氛啊,你要完全用單線,當然也可以表現,但不是很充分,所以我就想畫畫這個東西。魯西南,當時我們去的時候,那個荒涼啊,線條畫出來不大看得出,對吧?但是實際到那裏,是很荒涼的,樹也很少,房子都是泥巴夯著弄出來的,非常簡陋。我想,畫這個氣氛得給它用點色彩,所以我就畫了十二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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