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奇人,至今仍被罵“奸僧”

來源: 最愛曆史 2020-10-24 11:10:57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6604 bytes)

在誓師大會上,燕王朱棣發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講話,主要內容有四點:

一、我,朱棣,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後的嫡子,自受封藩王以來,一直遵紀守法。

二、如今幼主(指朱允炆)嗣位,信任奸臣,挑動削藩,屠戮我家,公然違背太祖高皇帝的“祖訓”。

三、正義與奸邪不共戴天,我將遵循“祖訓”,奉行天命清君側,以安社稷。

四、天地神明,日月永鑒。

就在親信將士被朱棣的發言感染,一個個激情燃燒的時候,突然天氣大變。剛剛還是萬裏晴空,一下子就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據說雷電還震落了燕王府宮殿上的一些瓦片。

在場的人無不大驚失色,連剛才自信爆棚的朱棣,整個人也有點蔫了:如此不祥之兆,是上天在警示我等的“靖難”計劃嗎?

眾人開始耳語,夾雜著沉重的唉聲歎氣。

此時,一個年老的僧人站出來,示意大家安靜,別嚷嚷了。根據正史記載,老僧接著說:

“祥也。飛龍在天,從以風雨。瓦墮,將易黃也。”

三言兩語,信息量巨大——風雨是吉利之兆,說明現場要出真龍天子了。真龍出現,故而風雨相從。殿瓦墜落,則預示著要換黃瓦了。

按明朝的製度,藩王的宮殿用綠瓦,隻有皇宮才能用黃瓦。

經此一番解釋,現場情緒又由低落轉為亢奮。眾將士對他們的領導者朱棣,重新報以膜拜的目光。

對於老僧的這出漂亮救場,朱棣在心中默默記了一筆。

▲道衍畫像

01. 從“出家”到“雜家”

說起來,為朱棣解圍的老僧,其實是燕王府的老熟人,法名道衍,後來被人稱為“黑衣宰相”

道衍和尚是朱棣起兵與侄子朱允炆爭奪皇位的幕後推手。如果沒有道衍,朱棣有沒有信心起兵靖難,還得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建文元年(1399年)七月,朱棣誓師與侄子公開撕的時候,道衍已經65歲了。但在三年多的靖難之役前後,道衍事實上充當了朱棣的大軍師、總參謀長。

《明史》後來評價說,“帝(指朱棣)用兵有天下,道衍力為多,論功以為第一”。盡管這名年老的和尚沒有一天上過前線,但他卻是公認的永樂朝第一功臣

用世俗的眼光來看,道衍是一個不正經的和尚。

他本名姚天僖,出生在元順帝至元元年(1335年),蘇州人。家族世代行醫,過得比較清貧。

14歲那年,姚天僖自主就業。他沒有選擇子承父業繼續行醫,而是選擇在家鄉的妙智庵出家,成為一名小沙彌,由此獲得法名“道衍”。在此四年前,安徽鳳陽,一名17歲少年在災荒逼迫下家破人亡,入了皇覺寺為僧。

世道不好,出家成為活命的一種方式。何況僧人在元朝有特殊的地位,不是官,但有時勝似官。在決定是否同意姚天僖出家的家庭會議上,姚天僖的伯父就曾極力支持:“為學有成則仕於朝,榮顯父母,不則就學佛,為方外之樂。”出家好處多,可攻可守沒風險。

有史料說,姚天僖某天看到一個出街的大和尚,傘蓋簇擁,威風凜凜,派頭比本地官員還大,當下就跑到廟裏剃度去了。這恐怕是根據他後來入世甚深、地位頗高的經曆,反向編排出來“譏諷”他從小就有政治野心的段子,不足為信。

真實的情況應該如我前麵所說,在當時,出家不失為貧寒子弟一條相對較好的出路。所以不想繼承父業清貧下去的姚天僖出家了,走投無路的安徽鳳陽少年出家了,其他成千上萬沒有名字留下來的年輕人也出家了。

出家後的道衍並不按常理出牌。他頗為聰慧,把自己練成了一個“雜家”。

他學過天台宗,又拜過禪宗臨濟宗高僧智及為師。甚至拜過道士席應真為師,學道法、相術和兵法,“盡得其學”。他還愛好詩文,與後來成為“明初三大家”之一的高啟等人結為“北郭十友”,經常開詩會,相互酬唱。

漸漸地,道衍成為當時的一個奇僧,在圈內積攢起不錯的名氣和口碑。

1368年,當年入皇覺寺為僧的鳳陽少年,創造了一個曆史奇跡,成為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而道衍,終朱元璋在位31年間並未出圈,隻是帝國江湖之中時常有他的一些傳說。

▲道衍的出圈,是在靖難之役 圖源/電視劇截圖

02. 大明“劉秉忠”

有一個流傳甚廣的傳說,道衍遊嵩山時,遇到著名相師袁珙,袁珙看到道衍的麵相後大吃一驚:

“是何異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殺,劉秉忠流也。”

劉秉忠是早生道衍120年的奇僧,法名子聰,在大蒙古國忽必烈幕府中參預軍政要務,深得忽必烈信任。忽必烈將蒙古國號定為“大元”,正是出自劉秉忠的建議。

現在史學界對劉秉忠的評價是相對正麵的,稱他為元朝的設計師,但在明初反元的氛圍中,服務於蒙古人的劉秉忠自然被當作負麵人物。

不過,道衍聽到袁珙說自己是“劉秉忠之流”,心中大喜。後來,道衍到北平後,還曾兩次拜謁劉秉忠之墓。果然是一路人。

遊京口(今江蘇鎮江),道衍參觀南朝的曆史陳跡後賦詩一首:

譙櫓年來戰血乾,煙花猶自半凋殘。

五州山近朝雲亂,萬歲樓空夜月寒。

江水無潮通鐵甕,野田有路到金壇。

蕭梁事業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

與道衍同時代的高僧宗泐讀到這首詩後,譏諷說:“這是一個僧人該說的話嗎?”言外之意,你一個和尚,管人家蕭梁事業幹嘛?政治興亡之事,是出家人該想的嗎?

史書說,道衍笑而不答。

洪武十五年(1382年),朱元璋的患難之妻馬皇後去世。根據要求,全國的高僧被推舉出來,並將跟隨朱元璋的兒子們到各自的藩國,為逝去的馬皇後誦經薦福。

明朝人的筆記八卦了道衍與燕王朱棣的第一次見麵,說道衍在所有藩王中間物色到了朱棣,主動去搭訕。朱棣見道衍相貌奇怪,並未予以理睬。道衍急了,直接把朱棣拉到一邊耳語:

“殿下若是帶我前往北平,我將送一頂大白帽子給您戴。”

這是一句隱語,但朱棣秒懂。他已是燕王,“王”的頭上戴“白”帽子,即為“皇”。

在八卦記載中,朱棣聽完,當場罵了道衍一句,事後卻同意帶道衍去了北平。

▲明成祖朱棣畫像

當然,八卦很精彩,但我還是忍不住要揭穿,這依然是明朝人為了黑道衍心存政治野心而編造出來的。

想想看,一個僧人與一個藩王素昧平生,他們第一次見麵,前者就說出慫恿後者謀逆做皇帝的話,這確定是曆史上著名的大軍師幹的,還是純粹是一個二百五才會幹的事?

再說了,他們初次見麵的1382年,皇太子朱標還活得好好的呢,什麽時候輪到才就藩兩年、毛都沒長齊的皇四子生出篡位為帝的念頭呢?

真實的情況是,道衍前往北平,擔任慶壽寺住持,為逝去的馬皇後念經祈福,是經高僧宗泐舉薦,並由朱元璋親自安排的。壓根兒不是道衍跟朱棣許諾了“白帽子”後,被朱棣選中的。

但道衍跟隨吊喪後的朱棣車隊返回北平,他們應該在此期間有了第一次見麵,日後才慢慢熟絡起來的。

在北平慶壽寺,道衍擔任了大約20年的住持。這漫長的年月裏,他如何一步步取得朱棣的信任,並成為其不在編的機要軍師、著僧衣的參謀,正史並無記載。這麽隱秘的事情,想必也不會輕易泄露出去。

史書留下一個讓人浮想聯翩的記載,稱道衍“出入(燕王)府中,跡甚密,時時屏人語”。一個僧人頻繁出入朱棣王府,並在沒有第三人在場的環境下二人密語多次,究竟談些什麽,就很有想象空間了。這是明代中期以後,野史記載真偽摻雜的根本原因。

在一個版本的記載中,道衍曾為朱棣占卜,擲出兩枚銅錢後,說:“殿下要做皇帝乎?”朱棣很緊張,一口否認:“莫胡說。”但道衍依然堅信他所謂占卜的結果,繼續說:“有之。”

另一個版本則說,朱棣曾出了一個上聯:“天寒地凍,水無一點不成冰。”道衍隨口對了下聯:“世亂民貧,王不出頭誰作主。”“王”字出了頭就是“主”,天下之主,鼓動朱棣起兵的意圖十分明顯。

明朝人的筆記還記載,道衍跟朱棣說:“老僧最善相麵之術,多年以來雲遊天下,閱人多矣,從未見如大王一樣非凡骨相,豈是久居人下之人?”

總之,關於道衍逐步鼓動並介入朱棣起兵靖難的過程,有太多類似的記載。雖不足為信,但整個過程與朱棣實力和野心的膨脹是同步的。

史載,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朱元璋命朱棣統領北平兵馬,征伐北元。此戰過後,朱棣因為有勇有謀,在兄弟諸藩王中開始冒頭,深得朱元璋倚重。從此燕王勢力日益壯大。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太子朱標英年早逝,朱棣慢慢覺得自己有機會成為繼承人。特別是在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朱元璋病逝後,繼位的皇長孫朱允炆意欲通過削藩加強集權,這既讓朱棣感到恐懼,也感到時機來臨。

他頻繁地接觸社會上的能人,並通過道衍的關係,很快在自己的王府中聚集了一批奇人異士,包括袁珙父子、金忠等擅長占卜、相麵、讖語之人。這些人後來都成為開創永樂朝的大功臣。

▲道衍是朱棣稱帝的第一功臣 圖源/電視劇截圖

03. 朱棣的第一功臣

隨著帝國情勢的發展,道衍一步步成為朱棣的“劉秉忠”。

朱棣是一個性子偏急的人,認定的事就火急火燎要去幹。朱元璋死後,朱棣帶著人馬南下赴京師(今南京)奔喪,到達淮安時,接到新皇帝朱允炆命人送來的“朱元璋遺詔”,要求他返回封地去。

據說朱棣很惱火,堅持要渡江,但道衍去信阻止了他。

道衍分析說,您現在以盡孝之名南下渡江,是沒問題的,問題是這樣做有違“遺詔”,反而變成不孝了。

言外之意,朱棣若此時起兵,合法性是存在問題的。要懂得忍耐,等待時機。

當朱允炆大力推行削藩計劃時,傳說有人在京師聽到一個道士在傳唱歌謠:“莫逐燕,逐燕日高飛,高飛上帝畿……”

這首帶有讖語性質的歌謠,或許是在警告朱允炆不要動燕王,否則後果很嚴重;或許是在為燕王馬上就要起兵的行動造勢,並尋求起兵的合法性解釋——是新皇帝不聽老天警示,逼我的。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我們相信,這些歌謠極有可能是朱棣集團裏麵道衍等人安排傳播的。

曆史上,當讖語、童謠開始傳播時,幹大事者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了。

建文元年(1399年),決心舉兵之前,朱棣說出了他最後的顧慮:“民心向彼,奈何?”朱允炆代表正統,民心所向,我一個藩王對抗朝廷,沒有勝算呀。

道衍回答他:“臣知天道,何論民心?”這種事情主要看天道,天道就是民心,老天已經多次暗示你要出頭為主了,這個我最懂。

當朱棣為了迷惑朱允炆派出的親信而裝病的時候,道衍協助朱棣幹起了厲兵秣馬的事情。

據說,道衍在燕王府中建起兵器作坊,打造武器,操練士兵。唯恐泄密,他特意命人在院中飼養了大量的家禽,借鴨鵝的聒噪掩蓋一切異常的聲響。

在七月的靖難誓師大會上,道衍巧妙地幫朱棣化解了天氣劇變帶來的尷尬,更得朱棣信賴。《明史》記載,靖難之役進行的三年多時間裏,道衍因年事已高,未隨朱棣征戰,而是留在北平輔佐世子朱高熾鎮守後方,但朱棣每有疑難,總是馳書相問,“戰守機事,皆決於道衍”

建文二年(1400年),一路打勝仗的燕軍在東昌(今山東聊城)遭遇重創,朱棣手下第一大將張玉戰死。幸虧援軍趕到,朱棣才得以突出重圍。東昌一戰,朱棣損失慘重,士氣一下子低落到極點。

但此戰過後沒多久,道衍就極力督促朱棣重新出師。

麵對毫無信心的朱棣及其將士,道衍說了他的理由,我之前就講過,“師行必克,但費兩日”,現在不是應驗了嗎?東昌的“昌”寫成文字就是兩個“日”,這個挫折一過,此後當全勝也。

看吧,關鍵時候又是發揮他神神鬼鬼的能力,給大家打了雞血。這種開放性的預測和解釋,在今天看來,就是一個文字遊戲而已,但古人對所謂的“迷信”是很迷的,他們相信任何巧合背後的神秘力量。所以,道衍說完他的判斷,朱棣及其將士們又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了。

現在我們說道衍是一個“神奇”的軍師,究竟有多少神秘的成分,其實也沒有。他隻是心中有一個判斷,認定朱棣起兵這事兒能成,然後通過他的臨場應變能力,一再將這件事合理化。最後,他賭贏了,之前一切合理化的說辭就被賦予了神奇的色彩,如此而已。

道衍真正的“神來之筆”,是為這場膠著了三年的戰爭畫上了句號。

到建文三年(1401)底,朱棣起兵已經近三年了,由於兵力有限,始終未能取得突破性進展,僅僅保住了北平、永平、保定三府的地盤。

就在這時,從京師叛逃到燕王府的宦官報告說,朝廷大軍都派出來打燕王了,京師反而是兵力最薄弱的地方。

聽完,道衍靈光一閃,立即提出了戰爭史上一個想象力爆棚的奇謀:“毋下城邑,疾趨京師。京師單弱,勢必舉。”

朱棣也是聰明人,秒懂,“從之”。他不再拘泥於一城一地的爭奪攻守,而是領兵向南疾進,甩掉了朝廷部署在北方的重兵,“遂連敗諸將於淝河、靈璧,渡江入京師”。

次年六月,燕兵占領京師,宮中火起,建文帝朱允炆不知所終。幾天後,朱棣登極,永樂朝緩緩拉開了帷幕。

換個思路,事半功倍,這是道衍作為曆史上一流謀略家真正厲害的地方,也是正史推崇道衍為靖難之役第一功臣的原因。

▲深宮常有權鬥 圖源/攝圖網

04. 姚廣孝之死

勝利屬於朱棣,也屬於道衍。永樂二年(1404年),70歲高齡的道衍被朱棣封為資善大夫、太子少師,達到一生地位的巔峰。

朱棣還恢複了道衍的俗姓(姚),並賜名廣孝。目的是要道衍(姚廣孝)還俗為官,享受榮華富貴。

史書說,朱棣命姚廣孝蓄發,姚廣孝不肯。朱棣又賜予他豪宅和美女,也被他退回去了。姚廣孝僅接受了太子少師的官職,“常居僧寺,冠帶而朝,退仍緇衣”。

功成名就之後,姚廣孝反而看淡了功名。

當年,他以輔佐忽必烈的劉秉忠自命,如今他卻說自己隻是一隻老病之貓。

在《題江行風浪圖》一詩中,他借長江風高浪急行船危險來比喻人世:

世人知險是風波,那識人心險更多。

人心麵對九嶷山,一笑殺人俄頃間。

貧賤安居良不惡,名利奔馳有何樂。

此日披圖心為驚,老年無事不江行。

▲姚廣孝(道衍)的詩

人心險惡,一笑殺人,名利有啥意思……所有這些,應該是一個年逾七旬的老僧見慣和看透的,因此,“老年無事不江行”實際上就是他想退隱的一種表達。

在靖難之役中,朱棣要攻下南京之前,姚廣孝曾特別囑咐說,有個叫方孝孺的人一定不會投降,但請你不要殺他,“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但朱棣一再被方孝孺激怒,最後還是把他殺了。

有分析說,姚廣孝因為朱元璋嗜殺,故在洪武一朝對同為僧人出身的朱元璋並不感冒,也不認同朱元璋的政治遺產,但他輔佐的新皇帝朱棣,同樣是嗜殺之人。在方孝孺及一大批受牽連者被殺之後,姚廣孝的政治理想有些幻滅了。

另一種分析則指出,姚廣孝在功成名就後,仍然堅定地不脫僧衣,向往歸隱,是因為他作為功高蓋世的元勳,處境已經十分微妙。功高之人,最好的自我保護就是表明自己無意於政治。

他曾立在古人的墓塚前,寫詩留下他關於曆史、功名、榮華、死生的思考:

焉知大化中,天地同旅寓。

事業水上漚,功名草頭露。

死生諒莫測,榮華何足顧。

不如保貞德,歌歡自朝暮。

把功名看空之後,年老的姚廣孝與政治開始了若即若離的關係。

作為太子少師,他會輔佐太子朱高熾,後來還擔任皇長孫朱瞻基的侍講、侍讀。實際上,這樣安排表明他是朱棣祖孫三代帝王師。

他又以欽差的身份前往故鄉蘇湖一帶賑災。在離別故鄉20多年後,他終於衣錦還鄉,朱棣特別叮囑他,不要吝惜國庫,需要賑濟多少錢就用多少錢。

他還主持《永樂大典》和《明太祖實錄》兩部大書的編修,尤其是《永樂大典》,是中國古代最大類書和重要文化巨著。

他養了一隻雄雞,每天聞雞而起,十分自律地度過了一生中最後的十幾年。

他晚年寫過一段自述,概括自己的人生,已經充滿了淡泊的氣息:

“幼讀東魯書,長習西方教。抹過兩重關,何者為悟道。不厭山林空寂,不忻鍾鼎尊榮。隨緣而住,任運而行。猶孤蟾之印滄海,若片雲之浮太清。了無他說,即此,便是人問我,更何如手裏欒珠一百八。”

永樂十六年(1418年),84歲的姚廣孝奉詔由南京北上,到北京後就病倒了。朱棣數次去探視他,他語不及私,卻提出了釋放僧人溥洽的請求。

溥洽是建文朝的高僧,有人說他為建文帝朱允炆剃度,並將其藏匿起來。朱棣當年攻下南京後,找不到朱允炆的蹤影,遂將溥洽拘禁起來。這一關就是十幾年。

聽到姚廣孝的請求後,朱棣下令釋放了年邁的溥洽。

朱棣問他,還有何交代?

姚廣孝答,出家人複何所戀!

朱棣又問。

姚廣孝“終無言”。

三月二十八日,姚廣孝端坐而逝。

朱棣親自為姚廣孝撰寫了祭文,追憶姚廣孝的功績:

“廣孝於時識進退存亡之理,明安危福禍之機,先機效謀,言無不合。出入左右帷幄之間,啟沃良多,雖古之明智莫過也……自昔以來,如卿者,豈易得哉!

一代奇僧離開人世,卻未蓋棺定論。關於他的爭議,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激烈。

到明朝中期以後,文人士大夫編排了很多段子來“醜化”姚廣孝。明英宗天順年間,姚廣孝的義孫身穿姚廣孝的“遺衣”去見蘇州知府,以為可以在知府麵前顯擺祖上的功名,誰知知府一聽姚廣孝,大怒,罵了一通。明世宗嘉靖年間,嘉靖皇帝下令撤除姚廣孝配享太廟的資格。

清朝時期,乾隆直接說,朱棣最聽姚廣孝的話,“稱兵篡逆,皆用其謀”。當時編《四庫全書》,姚廣孝的作品和嚴嵩的作品是“同等待遇”——“雖詞華之美足以方軌文壇”,但他們皆為“大奸大惡”,故僅“附存其目”,不錄全文。

歸根到底,這是所謂“正統觀”影響下對姚廣孝的汙名化——人們受傳統儒家觀念和皇權思想束縛,認定朱棣起兵奪位是不對的,但他既然奪位成功了,我們不能再罵他,隻能找鼓動、輔佐他的人來罵——最合適的人選,非“第一功臣”姚廣孝莫屬。

因此,在陳舊的觀念主導下,人們罵姚廣孝是奸僧,是惡人,是野心家……沒有人願意關注他具體做了什麽,他內心有多少焦灼,他建功立業是否為了自己。隻有晚明特立獨行的思想家李贄,跳出了“正統性”的牢籠,一針見血地指出:

“我國家二百餘年以來,休養生息,遂至今日,士安於飽暖,人忘其戰爭,皆我成祖文皇帝與姚少師之力也。”

而今天的我們,讀曆史更應該像李贄一樣,擺脫陳舊和愚昧的思維,才能客觀地評價一個人物。如果我們今天還像明清時期一樣,以篡沒篡位來衡量曆史人物的道德,那我們依然是皇權的奴隸。

靖難之役的本質,跟曆史上諸多皇室內部的權力之爭一樣,都沒有正義與非正義之分。朱元璋的兒子當皇帝,還是孫子當皇帝,對百姓來說沒有實質性的差別。

對於勝利者,我們要看的是,他有沒有比他的前任做得更好。

對於失敗者,我們可以崇尚他們的精神,但不應固守他們的觀念;我們可以同情他們的遭遇,但不必認同他們的選擇。

如此,我們才能更深刻地洞穿曆史上的權變,懂得把朱棣擺在什麽位置,把朱允炆擺在什麽位置,把方孝孺擺在什麽位置……

最後,把一代奇僧姚廣孝擺在什麽位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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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孝榮:《論姚廣孝與“新明朝”的建立》,《史學集刊》,2019年第3期

解芳:《詩僧姚廣孝簡論》,《文學評論》,2006年第5期

方超:《姚廣孝軼事源流考》,《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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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真教也是元朝的幫凶! -Katrina2005- 給 Katrina2005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24/2020 postreply 13: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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