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並不如煙,深情永伴

丁聰所繪沈峻和兒子丁小一

沈峻祖籍福建閩侯,出身望族,外公是近代著名文學家、翻譯家林琴南,曾祖父沈葆楨,係林則徐的女婿,創建南洋水師的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父親沈劭曾任南京國民政府交通部次長,沈家後輩更是才俊頻出。而沈峻不是別人,正是“1946年美軍強奸案”當事女生沈崇。1946年12月24日夜,在北京大學讀先修班的她被美國海軍陸戰隊兩名隊員強暴。消息傳出,立刻引起了人們的憤怒。並由此引發了隨後各地學生的抗議美軍暴行的示威活動。此事成為中共領導反美運動導火線。後來,沈崇改名為沈峻,於1957年和漫畫家丁聰結為伉儷。命運終沒有虧待曆經苦難的沈峻,她與丁聰情深一世,令人感動。透過這篇文章,我們可以感受一下那個年代、那些人真摯的愛情。


病中的丁聰和沈峻

兩封情書

關於夫妻相處之道,漫畫家丁聰有句著名的冷幽默,被改編成各種段子——“如果發現太太有錯,那一定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的錯,也一定是我害太太犯的錯;如果我還堅持她有錯,那就更是我的錯;如果太太真錯了,那尊重她的錯我才不會犯錯。總之,太太絕對不會錯——這話肯定沒錯。”

2009年5月26日下午,311醫院裏,沈峻(1927-2014)往小丁的一邊衣兜裏放上餐巾紙,另一邊放上了牙簽,這是小丁出門前必備的小物件。末了,她在他的衣服裏揣上了高莽所繪的《返老還童圖》,並附上一封情書。

小丁老頭:

我推了你一輩子,也算盡到我的職責了。現在我已不能再往前推你了,隻能靠你自己了,希望你一路走好。我給你帶上兩個孫子給你畫的畫和一支毛筆、幾張紙,我想你會喜歡的。另外,還給你準備了一袋花生,幾塊巧克力和咖啡,供你路上慢慢享用。巧克力和咖啡都是真糖的,現在你已不必顧慮什麽糖尿病了,放開膽子吃吧。

這朵小花是我獻給你的。有首流行歌曲叫《月亮代表我的心》,這朵小花則代表我的魂。你不會寂寞的,那邊已有很多好朋友在等著你呢;我也不會寂寞的,因為這裏也有很多你的好朋友和熱愛你的讀者在陪伴著我。

再說,我們也會很快見麵的,請一定等著我。

永遠永遠惦記著你的“凶”老伴沈峻

2009年5月26日

他們似乎不曾經曆著生離死別的永訣,透過這封滿含溫情與期待的信,他們像是預定了下一場的約會。

時隔5年,2014年12月11日,沈峻去世。去世前半年,在丁聰去世的周年紀念日,她自擬“墓誌銘”,依然是一封情書:

這裏住著一對被他們朋友們一致認為非常恩愛、令人羨慕的夫妻(丁聰和沈峻)。其實他們從未恩過也未愛過,隻是平平淡淡地度過了坎坷的一生,就像白開水一樣,一點味道也沒有,但卻充滿了人體不可缺少的恩愛元素。這也許應了一句話:平平淡淡才是真。不論是逆境還是順境,他們都用純真來對待一切,無虧於己,無虧於人。

如果你們一定要問,如何才能做到恩愛夫妻白頭到老?讓我告訴你們,訣竅是:不要企圖改變對方,讓對方做他喜歡做的事,包容寬大。每天向對方微笑幾次,摸摸他的臉,揉揉他的手,或說一些貌似批評實為表揚的話。如有矛盾則用幽默來化解,千萬不可大聲對抗。如此而已,是不是很簡單!

悍妻沈峻生前書

2014年5月26日

小丁老頭又要說那一段“愛妻原則”:太太絕對不會錯!對的,他們又見麵了。

“家長”管製下的幸福生活

丁聰在工作上是一把好手,但生活上卻是低能兒。沈峻比他小十幾歲,在家扮慈母的角色。婚後,丁聰尊稱夫人為“家長”。丁聰叫得太順口了,以致後來,朋友們見了沈峻也直呼其“家長”,沈峻則一臉嚴肅地對大家說:“我不是什麽家長,我是小丁同誌的高級保姆。”丁聰和朋友們聽了都哈哈大笑。有記者來訪,沈峻必先要問清采訪主要內容,連到丁家路線,她也會細心地指導如何坐車。等到了丁家,“家長”熱情地引路,斟茶,把一切安排妥當後,便悄然地忙她的家務去。

丁聰和沈峻

婚後第二年,丁聰就被打成了“右派”,沈峻難產,生下兒子的第二天,丁聰便被發配到北大荒勞動改造。在“反右”與“文革”期間,他與聶紺弩等創辦了《北大荒文藝》。1979年,範用與馮亦代請他去《讀書》,從此開啟了《讀書》的時代。《讀書》的“老人”,如黃苗子、鬱風、邵燕祥、李輝、楊憲益、沈昌文,他們成了像一家人似的好友。

有一次,一位朋友和丁聰夫婦吃飯,誇沈峻有治國之才,丁聰苦著臉可憐兮兮地說:“一個能治理國家的人,現在隻看管我一個人,你們想想看,我過的什麽日子?”沈峻瞪了一眼丁聰,丁聰吐吐舌頭不敢再往下說了。話是這麽說,但丁聰一刻也離不了沈峻,有記者找丁聰要簡曆和作品,他擺擺手,讓記者和自己一同等夫人回來。夫人一進門,他急忙求救,沈峻馬上找了出來。

沈峻外出幾天,丁聰就開始想念夫人做的菜了,逢人就講:“她做的飯菜,可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倒不是說有多好吃,隻是習慣了,才十分地想。”沈峻也從中總結出一套“夫妻相處經”,說:“要想丈夫聽話,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後來丁聰患上了急性胰腺炎,沈峻嚴格限製他的飲食,每天隻給他吃清粥小菜,丁聰叫苦不迭,但沈峻不為所動,想吃肉的丁聰每天隻能畫塊牛排解解饞。退休後,丁聰白天畫畫,晚上都看電視。朋友們問道:“你們家誰掌控遙控器?”丁聰搖晃腦袋說:“當然是‘家長’。”“家長”慢條斯理地說:“雖然遙控器在我手裏,但節目都是他愛看的。”丁聰喜歡警匪片、偵探片,他戲稱為“兒童趣味”。朋友們嘖嘖羨慕丁聰在“家長”管製下的幸福生活。

勞碌命與熱心腸

不了解內情的人,都因丁先生尊她家長,以為真個是“氣管炎”。其實,朋友圈裏都知道,他們伉儷間,受照顧的永遠是丁先生,而沈峻卻是“勞碌命”。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是她打點。小丁的畫具、紙張,畫作的收集、整理、複印、郵寄,著作的編輯出版,畫展的籌備聯絡,也樣樣是她在操持。

“嘴巴不饒人,心善似菩薩”是丁聰對沈峻的評價。“家長”不但管住丁聰,連他的朋友們,也成了她的“管理對象”。黃苗子夫婦住在澳洲,家裏有什麽事,隻要一封信,巨細事一一拜托,甚至是家中“滅蟑螂”的事;楊憲益不但自家的事請沈峻幫忙,連妹妹家買沙發,也推薦找沈峻……

丁聰和沈峻

丁聰先生去世時,她獨自料理了丁先生的後事。不留骨灰,不舉行追悼會或告別儀式。2013年沈峻發現自己肺部出現問題,但她“當伊嘸介事”(滬語:當它沒這回事),依舊到全國各地率性遊覽。直到生命最後的幾個月,她在醫院出出進進,都是獨自一人,直至無法自理才住進醫院。

沈峻一生,隻言青山不言愁。她其實是歡少苦多的一生,但正如“墓誌”所言,她做到了“不論是逆境還是順境,都用純真來對待一切,無虧於己,無虧於人”。斯人已去,他們的好友陳四益先生撰悼文:

此去經年,春風楊柳,秋葉梧桐,若到楓涇,丁先生的塑像旁,當有沈峻墓誌銘碑相伴。在他們靈前,不要眼淚,不要悲傷,能一起聆聽一段音樂,拉一曲京胡就是對他們最好的紀念。

願他們……來世再結前緣,深情永相伴。(轉自網絡)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