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世家傳奇之二
摘編：金海炎
2015年6月18日，民國最後的閨秀張充和先生在美國辭世，享年102歲。
看她年輕時的照片，穿素色旗袍，坐在藤椅上，眼神清澈，端莊清麗，美如一塊碧玉。讓我們一起回顧先生跨越一個世紀的流年往事，感懷一代閨秀的大家風範。
張充和（1914——2015.6.18.），祖藉合肥，為淮軍將領、兩廣、直隸總督張樹生曾孫女，蘇州教育家張武齡的四女（合肥四姐妹的小妹）。自幼出生於蘇州的詩書世家，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精。1949年隨丈夫傅漢思赴美後，50多年來，在哈佛、耶魯等20多所大學執教，傳授書法和昆曲，為弘揚中華傳統文化默默耕耘一生，被媒體譽為“最後的才女”。
著名教育家葉聖陶先生曾說：九如巷張家的四個才女，誰娶了他們都會幸福一輩子。
大姐元和的丈夫是昆曲名家顧傳玠；二姐允和的丈夫是著名作家沈從文；三姐兆和的丈夫是著名漢語言學家周有光；張充和嫁給了德裔美藉漢學家傅漢思。四連襟都是影響近代中國文化藝術走向的重量級才子。
少年時，家中姐妹們合辦了一本刊物《水》，有文章、有詩詞、有繪畫書法。從編輯、抄寫到裝幀、出版，都是姐妹們自己動手，多麽清雅而有趣的少年時光。
第一次在網上見到張充和先生的書法，是刻在沈從文先生墓碑上的挽詞：“不折不從，亦慈亦讓，星鬥其文，赤子其人。”晉人小揩，風骨秀逸。四句詩中，鑲嵌四個字“從文讓人”，幾乎概括了沈先生的一生。其中的“讓”字，最能體現沈先生的為人。慈讓、善良、寬容，他將一生的坎坷屈辱都忍讓了，隻留下文字的脈脈清香，隨著沱江的清流，飄向遠方！
她幼年未進過學堂，她父親在家創辦了一個“樂益”女校。她們的老師也堪稱一流明星陣容：張聞天、柳亞子、葉聖陶……這些名字，每個都直接影響了中國曆史。當年四個姑娘還年輕，短發、高中民國學生裝。四姐妹曾一起居住在蘇州九如巷3號，白牆黑瓦，垂柳搖櫓。十六歲時師從昆曲名家沈傳芷學昆曲，十九歲以國文第一名、數學零分的成績考入北大中文係。那時，她愛戴一頂小紅帽，騎著單車，穿行在北大的林蔭道上，北大同學稱她“小紅帽”。她灑脫靈秀、冰雪聰明，尤其是昆曲唱得細膩婉轉、萬種風情。在北大，曾和胡適、沈尹默、章士釗、沈從文、章大千、卞之琳皆師友相從。
1980年，張充和與姐姐張元和合演《遊園驚夢》，元和飾柳夢梅，充和演杜麗娘。俞平伯評價這張照片為“最蘊藉的一張。”汪曾祺先生在文章中寫唱昆曲的她“張充和唱昆曲，是水磨腔，嬌慵醉媚，若不勝情，難以比擬。”抗戰結束，她在蘇州拙政園的一葉蘭舟上唱昆曲：“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亭台水榭間，臨水照花人，真是傾國傾城，絕代風華。
難怪詩人卞之琳一次偶然遇見她，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份愛情是一場美麗的意外。也許，邂逅一個人，隻需短短的一瞬間，而愛上一個人，往往是一生一世。年輕的詩人寫過許多詩給她，例如《斷章》：“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詩人一生愛慕她，寫過上百封信給她，都沒有回應。有人說你為什麽不拒絕，她說：人家又沒有說請你吃飯，你有什麽理由拒絕？此時的她，已經心有所屬，後來嫁給了漢學家傅漢思。
詩人的愛情，原來隻是一場單相思。那是一個人的華宴，一個人的憂傷，她成了詩人心中的一輪明月，成了詩人心中的四月天。他惦念著、喜歡著、迷戀著。正如歌德所說：“我愛你，與你無關。”
抗戰期間，在重慶，她師從書法名家沈尹默先生學習書法。沈先生稱讚她的書法以“明人學晉書”。如今，翻閱她的書法作品集《古色今香》，其中收錄了80多年來她的書法精品，讓人不由得驚歎中國漢字之大美！她的書法品格極高，尤精小楷。楷書似文人，一筆一畫，端然靜氣，沉穩飄逸，如蘭花搖曳，字字生姿。她也終成一代書法大師。
有一次，她和蘇煒講起沈尹默先生。還在重慶時，一天下午，她和先生在餐館用餐，飯後，先生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執意要送到公交車站。此時，暮色四合，先生卻是高達一千多度的近視。等公交車來了，她和先生揮手道別，她卻沒有上公交車，偷偷跟在先生身後，看著他在暮色裏摸摸索索，一路磕磕絆絆尋回了家，她才放心離去。她說，沈先生一直沒有發現我跟著他呢……。暮年時，她講起這段往事，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如少女般調皮可愛，此刻，她仿佛看見自己年輕時俏麗活潑的模樣。
張充和先生寫書法，多用珍藏明清時期的古墨，墨上麵刻著一行小詩：一望知己是梅花。她慢慢地磨，靜靜地寫，古老的墨是光陰凝結的一枚琥珀，有歲月沉澱的鬆柏的清香，輕輕敲擊，有金石之聲。她說，古墨寫出來的字，都是有香味的。用這樣的古墨，寫蘭草一般的書法，真是留得年年紙上香。
張充和晚年將自己的詩詞印成裝幀精美的書冊，名為《桃花魚》。作家董橋最喜歡她的書法，他說：我迷張先生的書法好多年，秀慧的筆勢，孕育溫存的學養，集字成篇。
她獨特的氣質，都是詩書滋養的精神之美。她是集學識、才藝、琴棋書畫於一身的人，也是將東方的古典美和優雅攜帶一生的人，更是將藝術之美攜帶一生的人！我們常被塵埃淹沒的藝術知覺，在她的心裏都完美無缺的保留下來。
隻有心中有靜氣的人，仿佛一生都在品茶，水是沸騰的，心是安靜的。看世事滄桑，風雲變幻，她沉靜從容，氣定神閑！
百歲的張充和先生依然秀麗、潔淨、清貴，常穿著一襲典雅的旗袍，清風秀骨，儀態萬方。她和夫君傅漢思是一對柴米夫妻，也是神仙眷侶，他們舉案齊眉，琴瑟相合，牽手走過半個多世紀。結婚二十周年紀念日，她題詩給他：“莫求他世神仙侶，珍重今世未了情”。她百年的人生，愛情、藝術都如此和諧與圓滿。
喜歡她的詩：“願為波底蝶，隨意到天涯。”自由、瀟灑、詩意流淌，暮年的她，仿佛是一隻張著翅膀的彩蝶，停留在歲月深處，風姿翩翩，神情端然！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百年的閨秀，仿佛是時光的代言者。如果一個世紀的流年往事都是曆史雲煙中的山水畫，那麽，她則是山水雲煙中一幅水墨留白，有著穿透歲月的恒久之美，人格之美。
2020年7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