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周恩來的痛哭。
在九一三事件處理完後，協助周恩來善後的紀登奎回憶：當時最緊張的情形剛剛過去，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中央政治局成員還留在人民大會堂集體辦公。一天，當時協助國務院業務組的先念和我有事需要向總理匯報，見總理獨自一人坐在他臨時的辦公室裏發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們兩人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麽事情悶悶不樂，便進去好言勸慰。開始時，總理隻是聽著，一言不發。後來當聽我說到”林彪已經自我爆炸了，現在應該高興才是，今後可以好好抓一下國家的經濟建設了”這樣一席話時，顯然是觸動了他的心事，總理先是默默地流淚，後來漸漸哭出聲來，接著又嚎啕大哭起來，其間曾幾度哽咽失聲。我們兩人見總理哭得這麽地傷心，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就站在一邊陪著。最後，總理慢慢平靜下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來，”你們不明白，事情不那麽簡單，還沒有完……”下麵就什麽也不肯再說了。（高文謙對紀登奎的采訪筆記，轉自《紀登奎的政壇往事--專訪紀登奎之子紀坡民》，大公報2005.12.24）
周恩來侄女周秉德在《我的伯父周恩來》一書中寫道：確實，紀登奎也是直至”文化大革命”結束後才真正想明白周恩來的痛哭失聲：為著樹立和維護林彪副統帥的地位，衝擊打倒了黨政軍那麽多老幹部，學校停課、工廠停工，全國從上到下，幾乎無一幸免，國家主席劉少奇被定為”叛徒、內奸、工賊”，煤炭部長張霖之被活活打死，多少老幹部被投入監獄，多少群眾因之劃線受批判……如今，這個一直是被稱為毛主席”最親密戰友”，並作為毛主席當然接班人寫入黨章的林彪，竟帶著老婆、兒子逃往國外，落得個折戟沉沙，死無完屍！作為一個國家總理，他怎麽不為”文革”以來黨的一次次錯誤決策痛心！怎麽再說以打倒劉少奇大樹特樹林彪為主要成就的”文化大革命”“就是好”？他又怎麽向全國黨、政、軍、民解釋和交代這一切？
周秉德的這一說法無疑是”政治正確”的，但在邏輯上根本解釋不通。且不說文革造成的巨大混亂、大量老幹部被衝擊並不是為了樹立林彪”副統帥”的地位，文化大革命的錯誤決策已經持續五年之久，周恩來為什麽單單選擇在九一三事件處理結束後失聲痛哭？文革是毛澤東下決心組織發動的，他作為”最高領袖”都不需要向全國黨政軍民解釋和交待，周恩來作為執行者又何須交待什麽？紀登奎之子紀坡民在接受《大公報》記者采訪時就表示：他直接問過周秉德，她並沒有直接從紀登奎那裏聽到過這件事，《我的伯父周恩來》書中所記載的隻是她輾轉聽說來的（《紀登奎的政壇往事--專訪紀登奎之子紀坡民》，大公報2005.12.24）。周秉德連這件事都沒有向紀登奎求證過，就在書中堂而皇之地以紀登奎的名義解釋周失態痛哭的原因，這種撰寫紀實文學的馬虎態度實在讓人無語。
我們來看周恩來在九一三事件後的表現。在”禁空令”發布後，周恩來親自給全國大軍區和各省區一把手打電話：”廬山會議第一次全會上第一個講話的那個人，帶著老婆、兒子，跑了！你們要聽從黨中央、毛主席的指揮。從現在起，立即進入緊急戰備！”電話從淩晨一直打到上午。9月14日下午，外交部收到我駐蒙使館的特急報告，王海容把電報送到大會堂北門。周恩來立即起床，打開報告看著，雙手微微顫抖，興奮地說：”好！好！你看，摔死了！摔死了！” 興奮之餘，周恩來又去毛澤東那裏，向他匯報。（《難忘的八年--周恩來秘書回憶錄》，紀東，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9月版）
九月十六日，周恩來通知晚上八點鍾召開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九一三事件的處理。他準備先請示一下毛澤東。一直到了九點鍾，周恩來才穿著睡衣從毛澤東那裏回來。當時的周恩來神采奕奕，滿麵笑容。他首先給大家看了外交部送來的照片，然後說：”已經向毛澤東請示，中央很快要發一個文件，把九一三事件通知到全黨。”這個文件應該就是後來的9.18通知。接下來，周恩來向政治局傳達了毛澤東和他兩人共同回憶的林彪過去的十六條錯誤，把過去林彪的大小”問題”梳理了一遍。臨散會，周恩來還高興地說：”今晚由張春橋做東，買一瓶茅台酒。”張春橋馬上說：”好。”馬上叫服務員拿來一瓶茅台酒，給政治局的同誌每人倒了一杯，大家碰杯以後都喝幹了。我不會喝酒，做了一個樣子。喝完酒，周恩來興致勃勃地說：”大家回去休息。”（《吳法憲回憶錄》下卷，香港北星出版社2006年9月版）
在人前，尤其是在毛澤東麵前，周恩來呈現出來的是與黨中央保持一致、對林彪一夥”陰謀篡權、叛黨叛國”堅決批判、痛打落水狗的姿態。而在人後，周恩來則是表現的”心事重重”、”悶悶不樂”以至於”嚎啕大哭”、”哽咽失聲”。兩相對比，我們不難發現周恩來真實的內心狀態。要知道，周恩來在曆史上一直以嚴格自律和心思縝密著稱，此次嚎啕大哭可能是他唯一一次情緒難以自控的失態表現。如果不是觸及內心深處的悲哀或恐懼，周恩來斷不至此。他應該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外人的密切注視之下，都會有別有深意的解讀，何況這次還是當著毛澤東親信紀登奎的麵。
筆者認為，周恩來”事情沒那麽簡單，還沒有完”這兩句話大有玄機。”事情沒那麽簡單”應該是說九一三事件並不是”林彪陰謀篡黨奪權、破產後倉皇出逃、自取滅亡”這麽簡單，而是有更複雜的內情，”還沒有完”可能是指雖然事發後的緊急處置已經告一段落，但是林彪身亡後中國政治格局、黨內權力分配以至整體局勢走向都可能發生巨大變化，一大批人會被清洗、誅連、家破人亡，甚至周本人也可能成為被衝擊的對象。後來發生的事情準確驗證了周恩來的預見，九一三事件後權力的天平完全倒向江青等四人幫，毛澤東對周恩來冷淡疏遠，後來”批林批孔”等係列運動，矛頭直指周恩來。有鑒於此，周恩來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處理與毛澤東的關係，不但在九一三事件中堅決站在毛澤東一邊，站在前台臨機處置實現毛的戰略目的，事後也非常注意和中央定調保持一致，任何和官方結論不一致的話都不能講，所以隻能是”下麵就什麽也不肯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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