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不醉無歸

來源: jianadaren 2020-08-23 17:01:1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6471 bytes)

不醉無歸

 糊塗小貓 糊塗小貓的窩
 
小孩子愛吃甜的,不懂酒有什麽好喝,隻知道家裡老人愛酒。
外婆愛喝的是白蘭地,也沒什麽特別的講究,就是張裕的金獎白蘭地,一次倒一大玻璃杯,能喝一上午,下午再來一杯。外公這邊是白酒,最愛“洋河“與“尖莊”,裝在淺一點的玻璃杯裏,也是一杯接一杯。兩人對坐無語,一人一支煙,一人一杯酒。他們的酒是什麽時候飲盡的,我從來沒仔細觀察過,但我記得兩人煙吸得狠,客廳裏離地一米多的高度,永遠都聚集著一層白霧,仿若仙境。長大了才知道,那才不是仙境,而是濃濃的哀愁。那酒,也沒人關注它的美味,喝到肚裏,也隻是火一般的辛辣。
不過,因為有了這樣的熏染,我從小就自恃懂酒,大人或同齡人喝酒,我是絕不會怯場退讓的。
7~8歲時第一次跟著大人在外麵喝了香檳,微酸,但也有點甜,還有小小的氣泡不斷在酒裏升騰,很神奇。用筷子蘸著舔完幾下,就忍不住喝了一小口,繼而是一杯,繼而又一杯。一頓飯下來,竟然喝了三四杯,然後整個人開始語無倫次,東倒西歪,磕桌碰椅。最後似乎是在睡夢中回到家的。那以後,我才明白,酒,原來也是甜的
有了如此的初體驗,開始對酒感到好奇。記得剛上初一,秋遊去盧溝橋。我和幾個同學買了幾瓶啤酒,在永定河半幹的河灘蘆葦叢裏吹牛,一邊追逐驚起的蚱蜢。啤酒,微苦但爽口。中秋午後,陽光和煦,蚱蜢時高時低地在眼前撲棱來撲棱去,不知為何,追逐他們讓人眩暈,也讓我至今懷疑自己當時不是牽著酒瓶在枯草中亂跑,而是長出了一雙綠色的翅膀,像草蜢一樣在麥浪上飛翔。
那之後,我以為又明白了酒瓶裏的一點奧妙。酒似乎可以讓平淡的對話變得滑稽,可以讓苦悶的人釋放壓抑,還可以點燃那些微弱、難以捕捉的情緒。
第一次喝酒出醜,是高一在保定軍訓期間,偷偷和同學們買了一瓶二鍋頭,因為連輸了幾把石頭剪刀布,我一口氣喝掉了半瓶,然後悶頭便睡。卻不想半夜開始反胃,昏睡在上鋪的我一側頭就變成了“噴泉”,還邊吐邊解說前一陣子看過的奧運跳水比賽,滿口“難度係數3.4”,害得室友哭笑不得。他們把我搬下來,解了上衣擦脖子洗臉,全屋一夜無眠。第二天早操跑步,我竟覺得整個營區裏都彌漫著惡心的酒糟氣息。
食髓知味,飲酒須醉。後來,搬去與外公外婆同住, 常在夜晚悄悄打開他們的酒櫃,翻出一瓶沒嚐過的,再把冰箱裏的殘羹剩飯都取出來熱了,邀住附近的同學暢聊人生。外婆睡得早,外公也不熬夜,不輕易跟我們小孩喝酒,但好客的他從未因此責備我們淘氣,甚至還頗開心我們一班年輕人能幫著消滅剩菜。白蘭地、威士忌我們都喝不慣,倒是早早就練就了喝白酒的本領。當時隔三差五就喝上一點尖外公喜歡的尖莊極便宜,而且比京派的二鍋頭多了些黔江川水的綿柔。我至今記得尖莊酒與其他玻璃酒瓶中的白酒不同,是裝在一種瓶口可以壓拔的寶特瓶裏,紅色的瓶蓋,白色的活塞,以及那紅色的包裝,像極了後來的農夫山泉。以至於我現在一看到500ml的農夫山泉,就會想到20多年前,外公家餐桌上那一個個天馬行空的深夜,以及那幾張包括自己在內的不識愁滋味的青澀麵龐。
上大學後,有次叫了一幫中文係的兄弟來家裏玩,又約讀北外的中學女同學叫上她的閨蜜們,我居中“聯誼”。姥爺見來了男男女女許多年輕人,興致頗高,也拿了酒杯來與我們同飲。中文係的一位“壯士”不知是因為仰慕老人,還是見色起意,竟兀自咕咚咕咚地幹了自己帶來的一瓶竹葉青,之後自然也就全顧不得和老人聊詩詞談文章,更顧不得北外的姑娘了。

同往的中文係吳洋君後來曾有歌:“這是我們,最後的秋天,翻出小南門,喝到沒有錢。”這首歌,我也曾無數次在酒後唱過。是啊,每一段年少輕狂裏,似乎都離不了酒。

後來,外婆終於離我們而去,彼時的我格外彷徨。她的最後幾年,我一直守在身邊,見證了她飽受酒精折磨,大腦軟化,眼睛幾近失明的灰暗時刻。之前因為連續兩次骨折,她的腿傷了,絕大部分時間隻能悶坐在家。初時,她想喝酒,我還可以騎車去給她買。但當她開始不加控製地喝時,我們就隻好攔著。她偷偷去拿,偷偷倒,偷偷喝,卻常倒灑了,或是喝完了不省人事。這都曾令我深深疑惑,酒是否如此害人?但每次和我處理完外婆的窘況後,外公總是回到那墨綠的沙發上坐下,看著他淡淡地抽完手裏的煙,默默地、悠悠地喝完杯中的酒,仿佛沒有發生什麽一樣。這些都讓我又隱隱覺得,害人的不是酒,而是令他們拚命喝酒的人和事吧......

 

那年11月末,外婆遺體火化前的夜晚,我剪掉了長發,點了6~7瓶二鍋頭,和幾個朋友喝了一頓大酒。大到抱著哥們的肩膀哭,然後抱著不熟識的女生哭,再抱著電線杆哭,醉到扶著牆爬上樓又爬下來再爬上去,醉到第二天喉嚨失聲,頭痛欲裂,醉到終於沒有趕上送外婆去火葬場的靈車。我在醫院門口的冷風裏,厭惡自己,也怨恨靈車為何不肯多等我幾分鍾。但不知為何,滿身酒氣的我就是始終無法去厭惡那令我遲到的酒。反而是在那一刻,因為它,我離那個曾經醉醺醺的外婆格外地近了。
外婆走後的幾年裏,外公也喝得少了。十年後,同樣是個慘淡的冬日,在外公的追悼會,幾個哥們兒把提前備好的幾瓶二鍋頭狠狠地砸進寶爐的花圈挽聯堆裏,那些不配千古的名字送來的“千古”、“長存”於是瞬間灰飛煙滅,我們這些俗人則幻想著這些二鍋頭能陪著老爺子輕飄飄地駕鶴西遊。那一刻,突然感到,酒似乎本就不該是用來喝的,它隻是一種燃料。有人的生命缺少了動力,喝點酒或許能找到靈感。有人希望生命比快跑得更快,也可以喝點酒尋求興奮和刺激。酒,解決不了我的痛苦,解決不了你的問題,甚至還會製造更多的痛苦和問題。但飲了這杯酒,我就能明白你的痛苦,你也可能就理解我的問題了。

 

 

最近幾年,可能因為鍛煉的緣故,身體對酒精愈發不耐受,稍微多喝一點,就會上頭。去年夏天在北京的飯局以及昆明恩師家宴上連續喝吐,讓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是否有資格繼承外公外婆“詩酒風流”的雅譽。喝多了,哪怕清空了胃液,也擠不出多一滴墨水,更篩不出他們當年的見識與擔當,我又何必勉強自己去扛起一個本就是上輩笑談的虛名呢。
四十歲以後,我已經基本上把甜食戒了。其實酒跟甜品都不算健康的東西,但這酒不能戒。畢竟,拿起酒杯,無論裏麵裝的是什麽,常會有兩張親切的麵容浮現。
 

 

資料來源:http://bjwb.bjd.com.cn/html/2019-06/20/content_11890628.htm

 

外公曾有《祝酒辭》:“常言舍命陪君子,莫道輕生不丈夫。值此良宵須盡醉, 世間難得是糊塗。”  今天沒喝,但我還是想鬥膽改一下

 

請你把那最好的酒,給我留著,
我會請來最好的我,陪著你喝
 
真是好酒,我竟忘了喝了什麽,
酒喝光了,你也啥都不必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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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外婆是楊益憲和戴乃迭啊。 -borisg- 給 borisg 發送悄悄話 borisg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23/2020 postreply 17: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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