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阮耀鍾:與“傾城之戀”一文作者淩雲市長商榷

去年12月13日,合肥市委副書記、市長淩雲在《學習時報》撰文“傾城之戀——一座城市與一所大學半個世紀的情緣”(淩雲市長文章:傾城之戀----一座城市與一所大學半個世紀的情緣),寫出了作者對一座城市與城中一所大學關係的認知。回望50年前,建校僅十一年的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以下簡稱科大)被迫下遷,四處尋找安身之所,無人收留,真可謂淒慘。現如今,淩市長以一種輕快的筆調,對科大多加褒揚,令我這樣一位在科大學習、工作、生活六十多年的老科大人,隨母校由北京下遷合肥的親曆者,當年的“臭老九”思緒萬千,五味雜陳。些許欣慰,些許榮耀,但也勾起了當年的悲慘記憶。

 

淩市長文中有的地方的描述與曆史不符,或與亊實出入較大,我作為一位親曆者僅指出以下五點,供市長參考,與市長商榷。

 

1、“一座城市,一所大學,風雨攜手五十載。合肥,把傾城之愛給了這所大學。”

 

在1970年的文革非常時期,當時執行極“左”路線的黨中央將教育係統定性為“資產階級專了無產階級的政”,大多數師生的“世界觀基本上是資產階級的”。(史稱“兩個基本估計”)因此,全國的大學師生成為被批判和改造的對象。而當時接管科大的安徽省工軍宣隊更是左上加左,視科大為反革命窩,將剛下遷安徽的科大師生當作敵人,以“反搬遷”為突破口,進行殘酷鬥爭,無情打擊,根本談不上和科大能有“傾城之戀”。這是60後的人們沒有體驗和很難理解的。但那是科大人永遠無法彌合的傷口。

 

在此,我簡單回顧一下科大下遷的曆史。

 

1969年底,科大被迫離京疏散搬遷。先下遷到安慶馬山黨校。當時的馬山黨校,隻有一棟僅能容納300 人的三層小樓裏。該小樓位於郊外的一個小山上,沒有公路與外麵相連,交通很不便利,總共隻有七、八十個房間與一個小食堂,而且自來水不通,生活用水要越過一條溝到對麵的山上去挑。房子門窗在“文革”的武鬥中被全部拆除,有的用磚石堵死。[1]先期到達安慶的四位革委會常委毅然回京,準備向科學院和科大軍工宣隊領導反映在安慶疏散搬遷的困難,此事後來稱為“四常委回京”,被安徽省領導定為“反革命事件”。

 

1970年1月國務院科教組長劉西堯指示科學院領導和科大領導到合肥,與安徽省領導辦理科大移交手續。得知上述消息後,有29位學生從安慶趕赴合肥,其中一位是合肥人,回家了。其餘28人趕到合肥火車站,等北京來的領導,希望北京來的領導先去安慶看看辦學條件,再辦理移交手續。但學生並未接到北京來的領導。因為火車在水家湖站緊急停車,安徽省革委把北京來的領導用汽車接到合肥了。此事後來稱為“28個半合肥之行”,也被安徽省領導定性為“反革命”事件。詳見朱柏生的“不堪回首的安徽”。[2] 

 

獲知安慶確實接納不下科大這一情況後,時任安徽省革委會主任的李德生這才決定科大改遷合肥,並將合肥師範學院(現科大東區)和銀行幹校(現科大北區)劃給科大。

 

科大隻有少數骨幹在合肥參加“徹底揭開中國科學技術大學階級鬥爭蓋子學習班”,絕大部分師生被分散到淮南煤礦、馬鞍山鋼鐵廠、銅陵、白湖農場、壽縣農場等地參加勞動,接受再教育。這種跨地市,跨行業 ,跨部門的安排,隻有安徽省領導直接出手才能完成如此精心的調配。把科大師生分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目的是為了便於整肅。以物理係為例,6421班、6422班60名學生與部分物教老師共約100人分到淮南煤礦謝三礦。6521班、6522班共80名學生與部分技術物理教師共約100人分到淮南煤礦李一礦。6523班地球物理專業37名學生與部分地球物理教研室教師分到淮南礦務局機修廠。6423班生物物理專業 26人和6424班地球物理專業 26人,加上部分生物物理教研室老師共約70人分到淮南新莊孜煤礦。分散得何等精細。

 

安徽省領導對科大師生如此精心的安排,正好證實了淮南煤礦工宣隊領導多次在大會上講的,安徽省領導的布署就是讓強大的工人階級包圍你們,改造你們,如果不老實就發動礦工開大會批鬥你們。實際情況也正是如此。64級物理係的一名同學就受到謝三礦工人的批鬥,又坐飛機、又打嘴巴。

 

安徽省工宣隊隊長李東林從合肥多次來到淮南煤礦,馬鞍山鋼鐵廠等地,對科大師生訓話。李隊長有三句名言。一句是“下遷是毛主席的偉大戰略部署,誰反對下遷,誰就是反對毛主席的偉大戰略部署,就是反對毛主席,就是反革命。”另一句是“誰不鬥,就鬥誰!” 第三句是:“告訴你們,這裏是安徽,不是北京!”。[3] 

 

李東林隊長多次來到淮南謝三礦坐鎮,要揭開階級鬥爭的蓋子。安徽省工軍宣隊采取背靠背相互揭發,無限上綱,隨意隔離審查,逼供信等手段,在師生中大抓反革命小集團,弄得科大師生生活在恐怖之中。物理係642成為科大的重災區。6422班 30名學生中有兩人(閆寶根和郭寶林)自殺。

 

化學係師生分到馬鞍山鋼鐵廠。時任65級放化班主任的5808劉清亮回憶,65級化學係學生陳孝君曾對他說:“把同學鬥得太殘酷了!我們甚至出現過尋死的念頭。”陳孝君生前發表“我也是科大人” [4]一文,他寫道:“我也是在馬鞍山帶著創傷逃離科大的。我還想寫篇‘科大噩夢’,可我能力有限,不知從何處下筆。”

 

近代物理係師生被分到白湖農場,這原是個勞改農場。6544孫進和回憶,“200名學生,120名受到牽連,80名建立了檔案,最後有組織處理結論的23名。” [5] 644朱柏生回憶,“我們班有40人左右被審查,三分之一左右的人被打成了‘反革命’。專案組第一次找我談話說:‘念你一貫表現較好,一時誤入歧途,初步決定判你15年徒刑,第二次找我談話,說有可能隻判七年;第三次找我談話,告訴我不判刑了,可能要留校管製勞動兩年。’若幹年後,我才聽說,我們中科大的這批學生能夠被從寬處理,還要多虧周恩來的恩準。” [2]

 

1970年的“一打三反”運動,安徽省搞得特別“左”,簡直視科大為敵對勢力。大批學生被打成“反革命”,幾位師生含冤自殺。對此,北京留守的工軍宣隊和中科院工作組是有不同意見的,他們向中科院反映,當時中科院革委會主任劉西堯把這個情況報告了周總理,周總理在這個報告上批示:“科大的革命小將在文化大革命的大風大浪中學習遊泳,他們還不會遊泳,嗆了幾口水,現在是讓他們自己總結經驗教訓的時候,不是整他們的時候”,正是這個批示,挽救了科大學生。[2] 

 

閆寶根、郭寶林、陳孝君、朱柏生、孫進和他們都是學生啊,還算不上“臭老九”,都被整得如此恐懼,可見當年科大剛下遷合肥時,科大師生,尤其是學生,被整得多慘。因為科大學生都是聰明才智一流,又善於獨立思考的。很多學生對文革、對毛澤東、林彪、江青等都有自己的思考和看法,有時難免會一起小聲議論幾句,有的還在日記中記下自己的思考。這些行為本不犯法,是一個公民應有的正當權利。但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這可是大罪──能判15年徒刑還不是大罪嗎?他們當時都才二十三、四歲啊!今天寫到這裏時,我這八十老翁,還為他們揑一把汗,甚至忍不住流下眼淚……

 

1970年初以“反搬遷”運動開始,接著是“一打三反”(“打擊反革命破壞活動、反對貪汙盜竊、反對投機倒把和反對鋪張浪費”),隨後又“抓五一六”,宋佩章說,科技大學是516分子的窩[6],科大大抓“五一六”,結果雖然一個516分子也沒抓出來,但是科大師生被整得夠慘。據統計,1970年“一打三反”運動中,短短五個月,科大下遷的2800名師生中,有7名學生和教工被逼自殺。[6]

 

當年安徽的黨政領導和軍工宣隊領導“左”得出奇,科大師生剛到合肥時遭受的苦難,我們終生難忘,我們這些親曆者永遠忘不了科大剛下遷合肥時的血和淚!

 

前麵我回顧了科大師生剛下遷到合肥時遭受的苦難,絕不是算舊賬,追責任。一則淩市長沒經曆過下遷,向她介紹一下科大下遷之悲慘,讓她了解科大師生剛到合肥時遭受的苦難。另外,如實記下這段下遷的真實曆史,也很有必要。我們垂垂老矣,趁經曆者還在,盡可能地把科大下遷和“一打三反”運動的真實情況留給曆史。如果現在不做,再過些年,當事者先後逝去,曆史的真相就會被淹沒。“不信青春喚不回,不容青史盡成灰。” 希望“青史成灰”者必是做孽之人!隻有敢於記住曆史、敢於正視曆史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民族。

 

2、“此時,安徽省委主要負責人力排眾議,果斷趕赴北京,力邀來皖。”

 

我不知道淩市長此說有何依據。據64級近代物理係學生朱柏生回憶,主管科學院的總理聯絡員劉西堯向李先念副總理匯報,科大到現在還沒找到疏散的地方。正在匯報時,李先念的老部下李德生進來了,李德生時任安徽省革委會主任、十二軍軍長、政治局候補委員,李先念隨口說:“小李,中科大沒有地方搬遷,去你那裏怎麽樣?”李德生答:“行啊!”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2]我在下遷時聽到的小道消息,與朱柏生說的非常類似。

 

事實上,中科大搬到安徽,安徽省一點準備都沒有。若說李德生力排眾議,果斷趕赴北京,力邀科大來皖,無法解釋科大下遷怎麽先安排到安慶,僅一幢破爛不堪的三層樓,怎能辦一所大學?

 

科大剛下遷合肥,許多師生被整。短短五個月,有7名學生和教工被逼自殺。難道李德生力排眾議,力邀科大來皖,就是為了整科大師生,改造科大師生?!

 

我們查閱了《李德生回憶錄》,回憶錄中找不到一句關於科大的話。如果當初他“力排眾議,果斷趕赴北京,力邀科大來皖”,為何回憶錄中隻字未提科大?實在太不可思議!

 

3、“每人每天省下一口糧,一定要讓中國科大師生吃飽。”

 

不知此話淩市長引自何處?科大下遷,四處漂泊,無人收留,是安徽和合肥收留了我們,科大感恩安徽,感恩合肥。今年是科大下遷合肥50周年,幾十年來科大人在合肥幾乎是從零開始重建科大。同時也努力想為合肥爭點光,以答謝合肥人民收留之恩。如果說,合肥人民“每人每天省下一口糧,一定要讓中國科大師生吃飽。”此話也許有些過分。我們從北京下遷合肥,戶口和糧油關係確實沒有轉到合肥,我本人的戶口至今還在北京。但當年我們領的是北京工資和全國糧票,恐怕沒有必要讓合肥人民省給我們吃吧?!

 

4、“寒冷的冬天,在沒有集中供暖的合肥,中國科大卻擁有了安徽省第一條‘溫暖專線’,享有專門開放暖氣的待遇。”

 

科大人都知道,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科大學生宿舍能裝上暖氣,是管惟炎校長的功勞。

 

管惟炎校長故鄉檔案館有篇文章“用誠心演繹多彩的人生角色──記低溫物理學家管惟炎” [7],其中有這樣一段話:

 

“為了改善科大辦學條件,他身先士卒,埋頭苦幹。上任沒幾天,他就滿學校到處跑,親自到學生宿舍,見到學生們蜷縮在宿舍瑟瑟發抖地上自習,他連臭氣熏天、尿屎橫流的學生樓的廁所都去了,都看了,他皺著眉頭,什麽也沒說。沒幾天,廁所就整修了;沒幾天,學生宿舍全部裝上了暖氣,而後教學樓有了暖氣,最後安裝暖氣的則是行政樓。那時,學生們見校長很容易。管惟炎住在學校,每到開飯時,他就會提著飯盆在食堂裏和學生一起排隊打飯,和學生們一起邊吃邊聊,征求同學們對食堂夥食的意見,對學校教學改革的意見。在管惟炎即將離開科技大學的那幾天,許多教師、學生自發地趕來為他送行,他的住處依然是那間水泥地的小而簡陋的房間,他的麵龐依然那麽和藹可親,隻是蒼老了很多,白頭發也增加了許多……”

 

時隔三十多年,同在一城的安大和合工大至今還沒安裝暖氣,合肥不會如此偏心吧?! 

 

5、“‘是合肥的環境以及決策者的眼光,促進了量子通信的發展。’多個場合,‘量子之父’潘建偉都對合肥不吝讚美之詞。”

 

我曾在科大物理係與郭光燦院士共事。郭光燦是科大第一個研究量子光學的,郭院士才是科大研究量子光學第一人,但也不能稱郭光燦為“量子之父”。據我所知,世界上還沒有人被稱為“量子之父”,量子之父稱號己淪為國內外學術界的笑柄!

 

稱潘建偉為“量子之父”,類似於“厲害了我的國”,自吹自擂過了頭,反倒自取其辱。建議淩市長慎用。

所有跟帖: 

文革期間,不少大學從大城市搬遷到偏遠地區。 -蕭嵐- 給 蕭嵐 發送悄悄話 (461 bytes) () 07/21/2020 postreply 14:42:11

目前科大的老教師為“下遷”與“南遷”說法和學校較勁呢 -Guerrilla- 給 Guerrilla 發送悄悄話 Guerrilla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21/2020 postreply 14:53:45

就是一個杠精,隨口就來,倒不一定是故意造謠。 -老生常談12- 給 老生常談12 發送悄悄話 老生常談12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22/2020 postreply 08:43:15

燕山石化在“1967年-1969年引進建成的”,屬於專業造謠。 -蕭嵐- 給 蕭嵐 發送悄悄話 (23 bytes) () 07/22/2020 postreply 08:55:54

其中,北京礦業學院搬遷到四川省合川縣三匯壩,北京林學院到雲南麗江。 -蕭嵐- 給 蕭嵐 發送悄悄話 (386 bytes) () 07/21/2020 postreply 21:14:07

北京地質學院搬到湖北丹江 -蕭嵐- 給 蕭嵐 發送悄悄話 (233 bytes) () 07/22/2020 postreply 06:35:52

科大為何沒能整體遷回北京?文革時被“疏散”的高校,沒能遷回北京的隻有石油、煤炭、地質和科大四所 -清邁- 給 清邁 發送悄悄話 (203 bytes) () 07/21/2020 postreply 15:40:16

還有華北電力大學 -老生常談12- 給 老生常談12 發送悄悄話 老生常談12 的博客首頁 (90 bytes) () 07/21/2020 postreply 16:15:07

這個學校66年之前基本是默默無聞的,出名是在87年之後 -清邁- 給 清邁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21/2020 postreply 23:32:25

原校園一半被高能所占用,當時國家上大型加速器,方毅怕此黃了,當時副總理兼科學院院長(分管文教),就上滿下堵,科大因此回不去 -Guerrilla- 給 Guerrilla 發送悄悄話 Guerrilla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21/2020 postreply 16:55:49

八大學院多數都搬離北京 -蕭嵐- 給 蕭嵐 發送悄悄話 (53 bytes) () 07/21/2020 postreply 17:20:47

算是對知識分子的迫害?請鄧稼先們大漠埋名算不算迫害? -大江川- 給 大江川 發送悄悄話 大江川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21/2020 postreply 19: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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