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故1984:那一年中國有多厲害,沒經曆過的人根本無法想象 - 法製文學 -

 

“對那個時候的回憶,永遠鼓舞人在新的情況下,做出些意誌堅強的果敢決定。”——作家·柳青「逝於1978年6月13日」,出自小說:《創業史》

01.

1984年年初,28歲的孫延林接到國慶閱兵通知。為參與這一重大時刻,他忍受著零下18℃的低溫,一天站4小時軍姿。為改掉腦袋右偏的毛病,他在脖子上別了顆別針。

站到5月時,孫脖子上全是血。那年夏天巨熱,地麵溫度45℃,幾個月下來,孫延林掉了近10公斤。9月28日,完成最後一次合練。回到閱兵村,已是淩晨兩點。後來的一切告訴他,所有的汗水,似乎都是值得的。

他成為了曆史的見證人。

國慶35周年閱兵一事,早在1981年鄧小平就發了話。由於各種原因,閱兵中斷了25年。這次閱兵,處在改革開放的大背景下,要搞成建國以來規模最大、機械化程度最高的。其宗旨也很明確,叫做:

振奮民族精神、鼓舞愛國熱情、檢閱建設成就、增長四化誌氣。

為此,一汽挑選最好的材料和技術人員,造了一輛“紅旗C770TJ型”活動頂篷高級檢閱車。北京近郊專門建了閱兵村,有公路、有營房,食堂、醫院齊備,日常設施一應俱全。

10月1日,1000人組成的軍樂團奏樂,一萬多人組成的42個地方方隊雄赳赳地走過長安街,自研武器紛紛亮相。在激昂的鼓點中,孫延林轉頭看到了高高的城樓。誰也沒想到,群眾隊伍路經廣場時,北大的學生突然展開一條橫幅,上麵寫著“小平您好”四個大字。

「北大學生拉出橫幅,攝影:王東」

《人民日報》的王東迅速按下快門。次日,照片出現在各大報刊的頭版頭條,成為那次閱兵中最感人的畫麵。當時還在校團委負責文化工作的徐小平激動不已,趕緊寫了篇文章發表。

那四個大字,是北大81級生物係的幾個學生寫的。雖然違反規定,但事後誰也沒被追究。那不止是北大學生想說的話,也是全國人想說的話。

1984年,在總設計師的帶領下,中國迎來了一個重要的年份。從年初到年尾,廣袤國土上發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這裏麵,有突破禁區的艱難,有收獲榮光的喜悅,有個人的奮起,有群像的突圍,有當時激蕩的爭論,也有日後變革的伏筆。那是擁抱世界的一年,也是展現自我的一年。

後來人們說起那一年,往往會用四個來形容,叫做:

春潮湧動。

02.

1984年最重要的事,是視察深圳。

1月,鄧小平抵達深圳。由於前一年對深圳的指責頗多,備受壓力的特區領導希望鄧小平能說點讓人放心的話。豈料,一路視察的他遲遲不表態。提及“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口號,袁庚問是否犯忌,引起全場大笑。到珠海後,鄧小平題字,說特區好。深圳領導趕緊派人去求字。

2月,回到廣州的鄧小平終於寫下“深圳的發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還專門把時間寫為1月26日。

「鄧小平為深圳題字」

也就是那時,33歲的王石路經深圳國貿大廈,看到許多警察,一打聽,說是鄧小平視察。王石心裏咯噔一下,知道機會來了。4個月後,“深圳現代科教儀器展銷中心”成立,王石把倒玉米的經驗用在了新業務上,開始倒賣進口辦公設備,一步步積累資本。4年後,王石大刀闊斧地改革,將公司更名為“萬科”。 如果說王石是敏銳,那任誌強就是勇敢。那年北京西城區的人給他打電話,問願不願意加入華遠。由於沒有獨立經營權,任要注冊新公司。手上沒錢的他跑去當“倒爺”,賺了30萬,把華遠嚇一大跳。隨後,他貸款數百萬,拿到西單老商業區的重建項目,進軍房地產。 同年,40歲的柳傳誌,也生猛起來。 他離開辦公室,創建了一家計算機發展公司。啟動資金是計算所給的20萬,全公司11人,都年過40歲,在20平米的傳達室裏,靠著幾張爛桌子創業。旱冰鞋、電冰箱,他都賣過。為了倒彩電,一次性被騙走了14萬。就在柳傳誌近乎絕望時,中科院驗收計算機的業務,為他帶來了70萬服務費。一年後,柳傳誌說服倪光南進入公司,保證能把一個漢字識別係統賣出來。那個係統的名字,叫“聯想”。

「柳傳誌創業的傳達室」

這一年,張瑞敏出任青島日用電器廠廠長。彼時,青廠瀕臨倒閉,資債相抵還虧空140多萬。張到任時,來了53張請調報告。工人8點鍾來,9點鍾走,10點廠子就空了。張瑞敏沒怕,一口氣上了13條規章製度,第一條是“不準在廠裏大小便”,違規者一律開除。一年後,他把76台不合格產品砸成廢鐵。後來公司改了名字,叫“海爾”。 同樣是這一年,李經緯聽說廣體研究出一種運動飲料,可以恢複體力,他便上門求合作。李向來魄力過人。拿到授權後,直接盯上了奧運會。連標識和包裝都沒定下來,他就敢去上頭找人。最終,這款名叫“健力寶”的飲料,一年賣到345萬元,第三年就賣破了一個億。 1984年,在深圳南油集團工作的任正非,由於看不慣有些人得過且過,給老總立“軍令狀”,要單獨管一個公司,結果被潑了冷水。為了安慰他,老總讓他去一個子公司當副總。第一筆生意,他被騙200多萬。幸好任正非沒被挫折打倒,他開了家電子公司,幫朋友賣起了程控交換機。3年後,在一間雜草叢生的房子裏,創辦了“華為”。 還是這一年,潘寧拿著手錘,硬生生鑿出一台雙開門冰箱。研發成功時,潘寧衝進雨中嚎啕大哭。是年10月,“容聲”橫空出世。同年,李東升在一家農機倉庫裏和香港人合作生產錄音磁帶,“TCL”就此誕生。曹德旺去武夷山遊玩時,發現汽車玻璃生意,高興得合不攏嘴;李書福修鞋時,發現冰箱原器件賺錢,開始了創業之路。

3月,福建55位廠長的呼籲書《請給我們鬆綁》轟動全國。不久後,廠長的中心地位得到凸顯。豪傑的出現、體製的改良,讓1984年成為“中國現代公司元年”。

在自由的空氣中,剛起步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大幹快上。

還有一些人,正伺機而動。他們是剛進入工作崗位的史玉柱,是拿著46元月薪的潘石屹,是剛畢業的馮侖和剛當上文員的張近東。這些初入社會的青年,會在之後的幾年,投身商海,開辟新的戰場。

1984年,上海微電子技術應用匯報展覽會,鄧小平站在一個叫李勁的孩子身後,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

“計算機普及要從娃娃抓起”。

10年後,一種叫“信息高速公路”的東西來到中國。誰也沒想到它會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何等巨變。至於娃娃們,1984年,隻有李彥宏和馬化騰知道計算機是個什麽東西。10歲的劉強東,夢想還是當村長。20歲的馬雲,剛剛被破格錄入杭師。商業二字,跟他們沒有半毛錢關係。

也是那一年,還在上班的王中軍,一心想做大他的《購物指南》,將其辦成中國最優秀的雜誌。複旦新聞學院的新生王長田,求知若渴,最大的遺憾是一晚上隻能聽一個講座,上兩門選修課。 無法想象,35年後,由他創辦的光線傳媒投資的動畫片《哪吒》,會收割近50億的票房,在本土超越美國的《複聯》。

畢竟那時,中國人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大片。在宮崎駿拍出《風之穀》卡梅隆拍出《終結者》時,中國導演還在探索之中。

但也就是那年,阿城他爸,鍾惦棐老爺子說:

“中國人並不笨,我們有充分的信心趕上世界水平,尤其是中青年導演,將會成為前進的主力軍。”

老爺子說得沒錯,1984年,青年隊伍裏,要出牛逼導演了。

03.

1984年,最火的電影是《人生》。電影上映,造成全民熱議。有學生對高加林拋棄劉巧珍不滿,氣得要去跳樓,被人勸了半天才下來。 此前,拍《沒有航標的河流》時,路遙的《人生》在劇組裏傳來傳去。導演吳天明看了,想拍,一打聽,說有人搶先了。再一打聽,說要去九寨溝拍。吳天明心說陝西故事怎麽能去九寨溝拍呢,立馬找到了路遙。

隨後,兩人帶著隊伍,踏遍陝北采風。這期間,吳被任命為西影廠廠長的消息傳來。那兩年,要求幹部“年輕化、專業化”,43歲的吳天明成了全國最年輕的電影廠廠長。他怕自己當不好,路遙說:“你怕啥,回去先弄它一個月的會,讓幹部向你匯報,啥也不說就行。”

說倒是沒說,結果開全廠大會,吳天明把吃閑飯的人全擼掉了。夜裏,有人給他打電話,說我操你媽。吳天明又開會,當著全廠人:“我姓吳的辦事堂堂正正,誰罵了我你有本事站出來,不然我操你奶奶。”

這個生猛的廠長,很快就辦了件大事:扶第五代上位。

吳天明拍《人生》時,兩個年輕人正在拍《黃土地》。導演陳凱歌,攝影張藝謀。兩人遇到困難,找他求助。他又是給車,又是給錢,讓他們在陝北幾千公裏選景。電影上映,轟動影壇,拿下好幾個國際大獎。以至於在太原學油畫的文藝青年賈樟柯,看了電影非要去考北電。 同時,吳子牛《喋血黑穀》田壯壯《獵場劄撒》黃建新《黑炮事件》紛紛出現。《黑炮》引起爭議,吳天明說:“是我讓拍的,要找來找我。”

同樣重要的前輩,還有廣西電影廠的韋必達。陳凱歌本來想拍《孩子王》,他覺得太沉重,推薦《深穀回聲》,讓陳拍成《黃土地》。那時,陳凱歌意氣風發,拍片,誓要打破傳統電影敘事。那時,張藝謀極為苛刻,為一個完美畫麵,帶著劇組踩了4個小時,在山坡上踩出一條白色小路。

拍片時,陳對張說:“你呀,心比天高。”果然四年後,張就拍出處女作《紅高粱》,拿下柏林金熊,轟動世界。

那時候,張藝謀寫信感謝韋廠長說:

“也許,我們將來可能成為藝術大師,名人,但我們永遠記得年輕時,我們是怎樣起步,有人曾小心翼翼地攙扶我們。”

1984年,香港電影,也迎來了新人。

那年,杜琪峰拍電視劇《鹿鼎記》,康熙和小寶,一個是劉德華,一個是梁朝偉。前一年,梁朝偉首次觸電,出演《瘋狂83》,同年港姐出道的張曼玉,在這一年參演邵氏的《緣分》。《緣分》的男主本來已定,但因為場記陳嘉上非常喜歡張國榮,到處拉人投票,男主就換成了哥哥。由於《Monica》大火,連女主角的名字,都從Dion變成Monica。 那一年,《緣分》裏梅豔芳,拿下金像獎最佳女配。最佳女主,是一個叫葉童的女人,後來我們認識她,還是因為《新白娘子傳奇》裏的許仙。那年,發哥已上位,出演《等待明天》,次年拿下金馬,這一年,卻敗給了當初跟在他身後的小弟。此人名叫梁家輝,本來沒啥名氣,因為和大導演李翰祥的女兒拍拖,出演《垂簾聽政》,一舉摘得金像影帝,然後就去擺了地攤。 而跟他配戲的,是內地最紅的劉曉慶。

1984年,由於感情風波,劉曉慶留下了一句發自肺腑的時代名言:

“做女人難,做名女人更難,做單身的名女人,難乎其難。”

另一位封神的女演員鞏俐,當初還想一門心思考聲樂,沒想當演員。倒是台灣女神林青霞,跑去香港試水,參演《新蜀山劍俠傳》。電影用《星球大戰》的班底,沒撈到什麽大獎。導演徐克並不氣餒,依然搞他的技術流。此前,由於作品劍走偏鋒,一直沒人敢投他,是吳宇森給新藝城打包票:

“你們找他拍,一定叫好又叫座。”

1984年,吳宇森拍了個《笑匠》,口碑極爛,以至於在台灣蹲了三年。三年後,吳宇森拍出《英雄本色》,震動香港。

而撈他回香港的人,就是徐克。

同樣是那年,廖偉雄要拍《吉人天相》,劉鎮偉客串三天,結果第一天廖就有事,讓編劇王家衛頂班。就這樣,新人演員劉鎮偉和新人導演王家衛相識於片場。多年間,兩人互相扶持,拉著同一撥巨星,一個《東邪西毒》一個《東成西就》,還調侃出一句著名台詞,叫“愛你一萬年”。

「《少林小子》裏的李連傑,圖自豆瓣」

1984年,成龍《快餐車》的票房,被新人李連傑的《少林小子》壓了一頭。吳孟達為了還債,拚命鍛煉演技。周星馳在做主持人,喜劇之王還是許冠文。“雙周一成”的格局,連影子都沒看到。當時,內地很多人對於港片一無所知。大家唯一熟悉的,是一首叫《酒幹倘賣無》的歌曲。

那年,出演《開心鬼》的黃百鳴,一晚上寫出《搭錯車》的劇本。作為電影主題曲,《酒》聽哭了兩岸三地的觀眾。

而歌曲的作者,那個寫《龍的傳人》的侯德健,因為突然跑回大陸,讓華語樂壇出現了一次神奇的交接。

一個新的流行時代,就這麽來了。

04.

侯德健離開前,本來要做鄭怡的專輯。他跑了,公司問鄭:“我看你那個男友懂點門道,要不然讓他來試試?”

送瓦斯的李宗盛,第一次成了製作人。

1984年,台灣搖滾歌手薛嶽的專輯做不下去了。李宗盛又被公司找上:“小李啊,前幾個製作人都被薛嶽折磨死了,你來救場吧。”寫民謠出身的李宗盛,硬著頭皮跟薛嶽進了棚,寫下一首《搖滾舞台》。在那張專輯裏,小李發揮了他擅長的抒情,然後自嘲說:這是假搖滾。

而真正寫搖滾的羅大佑,在1984年出了張溫情的《家》,被罵得狗血淋頭。不堪其擾的羅大佑離開台灣,隨後跑去香港做電影音樂。如此一來,李從羅的手中接棒,打開了華語音樂的新局麵。用馬世芳的話說:

“那之前,是羅大佑的大時代,從此,是李宗盛的小時代。平凡人的心事,你我他的瑣碎,也能寫成史詩。”

台灣更新換代,香港也是如此。

1983年,“十大勁歌金曲”被推出。這一極具權威的頒獎禮,將香港音樂帶入巨星時代。由於連續摘得最受歡迎男歌手獎,譚詠麟成為首位“天皇巨星”。同時期,香港的大街小巷裏播放著張國榮的那首《Monica》,豔妙的舞姿令萬千少女癡迷。1984年十大金曲,兩人相繼登場。

「頒獎禮上滿臉笑容的張國榮」

那一年,譚詠麟打破香港歌手在紅勘初次開唱的場次紀錄,張國榮上遍了香港大大小小的節目。“譚張爭霸”的序幕,就此拉開。

1月,鄧麗君曾在香港舉辦演唱會,門票提前兩月發售,兩天賣完,預定的4場,增加到6場。而由她獨占鼇頭的局麵,很快就要過去。那一年,梅豔芳、林子祥、陳百強、葉倩文、林憶蓮等人你來我往、巨星爭豔,粵語歌全麵崛起,迅速成為華語流行主流。那時,張學友剛憑《大地恩情》獲得首屆十八區業餘歌唱大賽冠軍,後來《吻別》400萬張的成績,根本沒人敢想。

至於內地,雖然剛剛起步,但卻意義重大。

因為它所關涉的,不僅僅是音樂本身,還有新鮮的空氣。

1984年,300多家音像公司出現在內地。此前,《鄉戀》在春晚上得到正名,連唱《白毛女》的朱逢博也對李穀一表示支持,所謂的“靡靡之音”,有了一個新稱號,叫“通俗歌曲”。各式各樣的磁帶,出現在市麵上。張行的《成功的路不止一條》,2個月賣了350萬盒,朱曉琳的《歌林新苗》,一年突破240萬。這些出磁帶的歌手裏,還有個年輕人,叫崔健。

一個叫周亞平的商人,找他出了盤《浪子歸》。專輯都是甜膩民謠,連《浪子歸》的詞都是校園民謠推手黃小茂寫的。這顯然無法滿足崔教父搖滾的心。他已經組建了“七合板”樂隊,窩在家裏琢磨原創搖滾了。

同時期,“不倒翁”樂隊成立,丁武、臧天朔等人為找排練場跑斷了腿。好不容易接到商演,人到齊了,演出卻被取消,哥兒幾個隻能在火車站過夜。也就在前一年,法國馬克西姆餐廳開入崇文門西大街2號。很快,初代搖滾老炮兒們天南地北地趕來,在那裏聚會、狂嗨。

不過,老百姓不知啥叫搖滾。在1984年《群眾喜愛的十五首歌曲》這張磁帶裏,唱《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的蔣大為,一人占了三首。大家喜歡《牧羊曲》《美麗的心靈》和《大海啊,故鄉》。尤其那首《在希望的田野上》,代表了廣大勞動人民充滿祈盼的心聲。

「廣受歡迎的蔣大為,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1984年,電影樂團的一位小提琴手問女兒,雲南音像想簽年輕歌手,要不要去試試。女孩兒去雲南錄音,很快,《東京之夜》誕生,換來1400元的巨款。萬萬沒想到,起印60萬張的專輯迅速銷售一空。雲南又花了6倍的價錢邀她錄製第二張。在那個緊繃的年代,大街小巷都在放她的歌,那搖擺的歌聲,令人心生歡暢,以至於唱片賣破千萬張。

兩年後,這個名叫張薔的姑娘,登上《時代》周刊。人們給她起了個響亮的名字,叫“迪斯科女王”。而那時,10歲的彭磊還在學畫畫,“新褲子”的《別再問我什麽是迪斯科》還早得很,更別說什麽《樂隊的夏天》。

至於馬東,正要去澳洲留學。1984年的中國,廣大勞動人民隻熟知他父親在春晚上那一口幽默的唐山方言。

說到春晚,當年所有歌手,大概都紅不過一個人。

那就是香港電子表廠的工人,張明敏。

05.

1984年的春晚,就是1984年的氣氛。

在開放背景下,春晚導演黃一鶴就想,能不能找香港歌手來參加?他去深圳打聽時,聽到了《我的中國心》,一下子就被擊中了,四處找人問是誰唱的。幾經波折,黃終於聯係到了張明敏。然而,節目排完,突然接到電話:“不許用港台演員,否則撤了你。”

黃一鶴沒讓張明敏走,不斷往上打報告。直到臘月二十七,台長洪民生還每半小時打一次電話往上溝通,臉色一次比一次差,大家都覺得沒希望了。結果那天中午,洪狠狠一拍黃的肩膀:“通過了!”

「84年春晚上的張明敏,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由於首屆春晚成功,黃一鶴覺得這麽大一台晚會,應該有首壓軸曲。於是找到喬羽,希望他能寫出表達家國團圓的作品。曲子出來,立馬有人說,這音樂軟綿綿的,怎麽跟哀樂一樣?這種聲音一旦放大,後果不堪設想。但黃堅持要李穀一把歌錄了下來。這便是那首《難忘今宵》。

在那時,一個新事物出現,總是伴隨著無數爭議。

歌曲類節目如此,語言類節目亦然。

馬季先生的《宇宙牌香煙》,一開始想說對口,但覺得捧哏作用不大,改成了單口。相聲諷刺欺客現象,為了保險,馬季先生一定要求去全國核查有沒有“宇宙”這個牌子的香煙。節目排完,劇組不敢保證尺度,黃一鶴說:

“要麽把我拿下去,不把我拿下去,節目就得上!”

同樣的事,還有《吃麵條》。 1984年還在做演員的陳佩斯,和同事朱時茂排了個小短劇。本來是為了慰問演出活躍氣氛,沒想到演一次爆一次。一次在某餐廳演出,廚子笑得衣服扣子都崩了。兩人被黃一鶴帶到劇組時,有人就說,節目讓人笑成這樣?是不是太不嚴肅了?萬一笑出事,怎麽辦?直到春晚前,節目都沒定。

最後還是黃說:

“你們好好演,出了事,我來頂!”

從此,春晚上多了一個節目形式,叫小品。

「小品《吃麵條》,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而當時,趙本山還在演戲曲電視劇《摔三弦》。三年後,他和潘長江在東北連演六百場《大觀燈》,被薑昆挖掘,才有機會在1990年的春晚上《相親》。也正是看了《相親》,高秀敏才轉行去演小品。

沒有1984年的開放,沒有人願意扛壓試探,也就沒有後來的歡笑。那一年,有人想打破禁忌,有人想顛覆套路,有人想創造新生。各行各業,都有人鉚足勁兒想推出一些不同的東西,拿莫言的話說:

“回頭看那時的作品,你可以感受當時年輕人無限澎湃的激情。”

06.

1984年,文壇的激情,簡直是滔天巨浪。

那一年,寫出《人生》的路遙,決定寫一部更宏大的小說。分為《黃土》《黑金》《大城市》3部,六卷,一百萬字,取名《走向大世界》。做完前期準備,整個冬天,路遙都在為小說的開頭苦惱。 不過那年,這部最終更名為《平凡的世界》的作品,剛剛起筆。真正給文壇帶來震動的,是另一位陝西作家賈平凹。收到127封退稿信的他,終於在這一年寫出代表作《商州初錄》。遠在北京的阿城看了,想到在雲南插隊時遇到的一個會下棋的知青,立馬開始寫《棋王》。

那時,他家緊挨馬路,每晚都能聽見趕羊聲。初稿完成,阿城特意去見了賈平凹,帶了一大堆泥塑獅子、手工布老虎回家。

《棋王》發表後,震動更大。那年,文壇一堆人在杭州開 “尋根會”,《人民文學》的主編王蒙,開始有意識地扶持新人。第二年,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帶著顛覆氣息闖入文壇,釋放一個巨大的信號:

年輕作家們,要登場了。那一年,在西藏待了七年的馬原,丟出《拉薩河女神》,率先吹響先鋒號角;莫言冬天寫完《紅高粱》,寫信告訴他哥說,自己要把文壇炸平;張承誌《北方的河》出來後,王蒙說“30年之內沒人敢寫河了”;韓少功寫完《爸爸爸》之後發表《文學的根》,受到感染的王安憶,寫完第一部長篇《69屆初中生》,立馬就投入《小鮑莊》的創作… 當時,開完文代會,李育杭去她家吃了頓飯。回浙江的路上,有人給他推薦了寫《竹女》的作家。看完作品,李就想,文壇這幫人不識貨,有朝一日這小子一定能出頭。後來,“這小子”遇到馬原,告訴他自己要寫一本媲美《紅字》的小說。一年後,他就寫出了夠吹一輩子的代表作,《活著》。

「1984年《當代》,圖自孔夫子舊書網」

同樣是那年,做生意沒出路的王朔,把《空中小姐》來回改了9遍,抄了一百萬字,總算登上《當代》。另一位王姓作家,為了跟妻子李銀河在一起,一整年都在忙活出國。8月中旬,他飛往紐約。飛機起飛時,天空中一個炸雷,把送行的人嚇了一跳。後來他把那時期的很多事,寫進了《三十而立》。 那一年,劉震雲剛畢業,池莉在讀書,這倆人的“新寫實主義”,八字還沒一撇。跟他們一樣默默無聞的蘇童,被分到南京藝術學院作輔導員,審核學生資料,發放助學金。

整日做文學夢的他,對工作很不積極,每天寫作到淩晨三點,第二天上班就打瞌睡,引起領導不滿。那時,他才發了幾首不出名的詩,每禮拜寄出的稿子都被退回,整個人極度沮喪。但同學告訴他:

“不要抱怨別人有眼無珠,要是真寫得好,你的才華誰也擋不住。”

多年以後,莫言、餘華、蘇童這一批先鋒作家,一定還能想起被馬爾克斯帶到馬孔多的那個遙遠的午後。由於接觸大量西方現代文學,這撥年輕人在創造上爆發出極強的顛覆和反叛性,他們一個個激情萬丈,徹夜不眠,甚至為寫作出現幻覺,就為了寫出一部牛逼小說,轟炸文壇。

那時候,誰想得到莫言能拿諾貝爾啊。

1984年,諾獎還太遙遠、太陌生。

國人最期待的“零的突破”,是奧運。

07.

奧運會前,紀錄電影製片廠拍了個《零的突破》,對著五環問:“朋友,你可理解每一個零對新中國來說,有著怎樣的意義?”

1984年,新中國首次參加奧運,展現運動風采。能夠在洛杉磯摘金,對於國人而言,無疑是一針興奮劑。當時,首金任務一直壓在王義夫肩上,誰也沒想到,完成這一曆史的人,成了許海峰。

小時候的“彈弓王”許海峰,算是跌跌撞撞進了國家隊。1983年,他才知道有奧運會這個東西。參賽當天,最後一槍,瑞典的斯坎納克爾和王義夫打完,暫列第一、第二。如果下麵一槍不中十環,金牌就沒了。結果,許海峰一槍命中,中國人在奧運會上實現零的突破。

那天頒獎,延誤了40分鍾。主辦方也沒想到,這麽早的項目上,就有一個國家,一次性拿下兩塊獎牌,趕緊派直升機空運了一麵五星紅旗回來。

那一年,背負著巨大壓力的女排,完成三連冠。此前的亞錦賽上,女排以0:3輸給日本,全隊落淚。在小組賽中,一度發揮不佳,十分艱難。然而,決賽中,女排頂住壓力,一舉奪冠。國慶35周年盛典上,女排專乘一輛花車,上麵排著八個大字:

團結起來,振興中華。

同樣頂住壓力的,還有跳水冠軍周繼紅。當時,她與“跳水女皇”陳肖霞闖入決賽。前四個規定動作,陳十分穩定,但從自選動作開始,突然失誤,排名降到第三。最後一跳,如果周繼紅出現一絲小失誤,金牌就將旁落。偏偏向前翻騰三周半屈體這個動作,周一直做得不夠好。然而這次一跳,極其完美。最終,冠軍落到周繼紅手中。 當然,最耀眼的人,還是李寧。

在體操團體、全能都落敗後,李寧一人獨得3枚金牌。加上兩銀和一銅,成為獲獎牌最多的運動員,被西方媒體譽為“力量之塔”。

「體操王子李寧,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而最能體現拚搏精神的,當屬欒菊傑。因為訓練過度,欒患上了急性腎炎。4年中,欒每天吃中藥、打吊針,堅持訓練,直到奧運會,依舊是中國劍壇第一人。由於擊劍是西方引以為豪的項目,裁判常有偏袒。參賽時,為了發泄情緒,欒菊傑每場都會狂喊。賽完後,嗓子都啞了。

決賽時,欒菊傑勢如破竹,連贏五分,以絕對優勢獲勝,大聲發泄道:“你再想錯判我,也沒有辦法了!我終於拿到冠軍了!”

多年以後,50歲的欒菊傑,再次出現在奧運會上。

那一年的東道主,是北京。

08.

不止奧運會,1984年對新中國而言,有太多的第一次。

那一年,第一家西式快餐店“義利快餐廳”在北京西單開張,中國有了一家名為“中山溫泉”的高爾夫球會;那一年,首家中外合資五星級飯店“長城飯店”開張,北京“天橋百貨股份有限公司”成立,成為全國首家試行股份製的國營商業企業;那一年,廣州從美國引進第一部大片《超人》,一本表示隻說真話的《南方周末》,也在那裏創刊。

1984年初,印度尼赫魯金杯賽,中國以1:0戰勝世界強隊阿根廷,隨後奪得亞洲足球錦標賽亞軍,取得當時隊史上的最好成績。

4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居民身份證試行條例》發布,中國人開始有了第一代居民身份證。5月,中國女子羽毛球隊連克丹麥、韓國、日本,第一次獲尤伯杯。6月,《中國婦女》雜誌第6期38頁,一位27歲的煤礦工人希望尋求心靈伴侶,中國第一則征婚廣告,和有情人見麵。 9月,第一屆中青年經濟科學工作者會議,要求放開生產資料的計劃外價格,史稱“莫幹山會議”。10月,上海大眾汽車有限公司舉行奠基典禮,桑塔納汽車將在中國刮起一陣旋風。同月,“體育發展獎-1984年北京國際馬拉鬆賽”獎券開售,這是新中國第一次發行彩票。 11月,第一支南極考察隊從上海出發,奔赴南極。同月,上海誕生了新中國第一支股票“飛樂音響”。在一張巨大的海報下,副經理胡瑞荃背上錢箱,一手交錢一手交股。不到六小時,32.5萬元股票售罄。

12月,作協第四次文代會,有人說,人民文學出版社把《金瓶梅詞話》排好了,就該出版發行。會後,社長韋君宜向上打報告,申請印行《金瓶梅詞話》,被批了1萬部。那一年,在提倡“讀書無禁區”的《讀書》雜誌的目錄上,赫然印著聶紺弩文章的名字,《談金瓶梅》。

「曆史轉折中的《南方周末》」

那一年1月1日,中國工商銀行成立,那一年12月31日,南極長城站正式開工建站。

從年初到年尾,建設、奮起、改革、突破、創新、鬆綁,迎接挑戰、擁抱世界,片刻都沒有間斷。整片熱土,欣欣向榮,無數的人,奮發向上。雖然有爭議、有坎坷,有惶恐、有曲折,但前進的腳步,始終不停。

那一年,一個關於經濟體製改革的重要決定被一致通過,一份關係香港97回歸的《中英聯合聲明》正式簽署。關於香港的管理,除了“馬照跑、舞照跳”的承諾,會見港澳代表時,鄧公表示:

“駐軍是國家主權的象征,恢複行使主權後不駐軍,那主權還體現在什麽地方!”

09.

1984年,全國上下都洋溢著活力。

連姑娘們最喜歡的顏色,都變成了紅色。

電影《街上流行紅裙子》引領風潮,該片講述了棉紡廠女工陶星兒衝破舊觀念、大膽追求生活之美的故事,激起無數人的共鳴。那年,主管紡織工業的領導針對自己穿“緊身花褂”和“線條流暢的長裙”時說:

“我們有責任把全國人民打扮的漂亮點,不能用老著裝來看待現在的問題。”

那時候,中國主要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紀錄片《自行車的王國》裏說,它就是城裏人的腿。當時,擁有一輛自行車是一件很“壕”的事。越來越多品牌,開始給自己打廣告。除了“永久”和“風凰”,還有蝴蝶、五洲、金鹿、飛魚。那時的人絕對想不到,30多年後,一度離開國人生活的自行車再次占滿大街小巷,這一次,它背後站著的,是一個叫互聯網的東西。 比起擁有自行車,更“壕”的事,就是有電視。上海的“金星”“凱歌”“飛躍”,一度馳名全國,在1984年就有了上門服務。就在第二年,一部叫《上海灘》的電視劇登陸內地,女孩兒們開始為許文強瘋狂,周潤發風靡全國,大風衣、白圍巾的裝扮,成了男人們的撩妹利器。

「紀錄片《自行車的王國》,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那時,民間最熱的話題是“倒爺”。《中國青年報》搞了一次調查,社會上最受歡迎的職業,第一是出租司機,科學家名列榜尾。

人們紛紛感歎:“修大腦的不如剃頭的,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實際上,更多有理想、有胸懷的年輕人,是在讀書。

1984 年社科院門口,來自全國各地的的教師、幹部、記者、返鄉知青、工廠學徒都想見一個叫丁學良的人。他們隨身帶著本子,希望記錄下和丁的談話內容,並把記錄帶回去傳授他人。丁學良之所以受到如此厚待,是因為一套名為《走向未來》的叢書。他是叢書的編委。

這套書,於1984年開始發行,發行5年,共74種,涉及各個學科。它代表著當時最前沿的思考,堪稱一代青年人的思想啟蒙讀物。那些關注家國命運、關注時代趨勢的知識分子,無一不受到它的影響。

那一年,所有知識分子心中,都懷揣著一個心願:這個飽經滄桑的民族,一定要把握曆史機會,要改變,要富強,要崛起。

要昂首闊步地,走向未來。

10.

1984年,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可以說。

那年,馬勝利勝利了,年廣久長久了。北京的舞廳逐步開放,海南的汽車漫山遍野。長春炒紅了君子蘭,天津有了我國第一個地質自然保護區。大鍋飯時代徹底結束,第一代農民工開始進城。正負電子對撞機國家試驗室投入建設,第一顆試驗通信衛星被成功發射。振奮人的消息,一個接一個。

在曆史的轉折中,個人的奮鬥、團體的努力、行業的革新,猶如萬千河流奔騰匯聚,鑄造了一個民族崛起之初的火熱群象。

這裏麵,有智者的深謀遠慮,有突圍者的挺身而出,有自我實現者的不懼艱險,有懷揣理想者的激情飛濺。

每一個新事物,背後都有無數人推動。

每往前一步,都凝聚著無盡的眼淚、汗水。

「1984年《人民畫報》,中國女排隊長,張蓉芳」

35年過去了,溫故1984年的人與事,它們是那樣的不可思議,又是那樣的理所當然。

35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它可以讓一個嬰兒變成青年,也可以讓一個青年變成老年,它可以讓年輕人追逐夢想,也可以讓老人轉身回望。它可以讓“華為”變成最強大的公司之一,也可以讓剛跳上文壇的莫言拿到諾獎,它可以讓曹德旺把工廠開到美國,也可以讓一部動畫片創造曆史票房…

在這35年的歲月之河上,想必有著和1984年類似的故事,舉步維艱的變革,被巨浪帶走的麵孔,令人下淚的碰撞…

尤其重要的,是那些奮鬥不息的個體。

這裏麵,有你,有我,有每一個人。

老話說得好,溫故,而能知新。

在這個時候,重溫1984,重溫的不僅是一段段民間故事,關鍵是勇氣、是擔當,是清澈的激情,是向上的衝勁,是滿懷的希望。

正因為擁有了這些可貴的品質,麵對一次次挑戰,才能夠泰然處之,迎難而上。對一個個體如此,對一家企業如此,對一個行業、一個國家,亦是如此。

1984年,馮驥才發表了小說《神鞭》。

故事裏麵,神鞭說過:

“隻要‘神’留著,不論多大風浪,也難不倒我們,不論嘛新玩意兒,咱都能玩到家。”

這所謂的“神”,說白了,小到每一個人,大到一個民族,無非就是他們曆經辛苦後仍保留著的堅韌底蘊、可貴品質。

時間已經證明過一切。

相信明天,我們還會創造更多奇跡。

本文部分參考資料:[1]《中國生活記憶》,陳煜編;[2]《直言:中國話語》,劉青鬆;[3]《路遙傳》,厚夫;[4]《甲子》紀錄片,陳曉卿;[5]《鄧小平與“一國兩製”》,《三聯生活周刊》;[6]《陳凱歌和他的80年代》,同上;[7]《1984:企業家歸來》,陳海、金淩雲;[8]《我的1984年》,李育杭;[9]《見證1984的狂喜和失落》,陳園園;[10]《馬原:文壇的局內和局外》,劉遠航;[11]《1984年十大勁歌金曲頒獎禮》,視頻;[12]《中國流行音樂30年》,豆瓣;[13]《1984年國慶閱兵》,黎煦;[14]《重讀八十年代》,朱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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