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讀曆史,越是讀得多,就越常有“難以置信”之感。許多乍一看去不可思議,甚至讓人“打死都不信”的曆史知識,卻實實在在,曾發生在過往的歲月裏。
而比起那些常被津津樂道的政治軍事大事來,下麵這些同樣讓人有“打死都不信”之感的經濟文化知識,卻同樣縮影了曆代王朝的興衰,值得深深思考。
一:大晉王朝不鑄錢
曆代王朝開基建國,貨幣發行都是頭等大事。還有王朝連這事兒都不辦的?兩晉王朝就認為:這真不是個事兒。
自從“三國歸一”起,晉王朝從皇帝到百官,就是一個賽一個放飛,除了內部往死裏掐,就是飲宴寫詩歌舞煉丹鬥富,變著花樣秀“魏晉風度”。哪怕“作”出永嘉之亂,“大晉”變成了東晉,依然還是死性不改,沉浸在“玄學”“清談”裏拔不出來。發行貨幣這等事,兩晉一百六十四年曆史,竟然從沒搞。
那用什麽錢?西晉的時候,主要用曹魏的五銖錢,被人打到江南變成“東晉”了,又把當年東吳時期的各色貨幣翻騰出來繼續用。東晉市麵上的貨幣,怎一個亂七八糟了得。外加大量的貴金屬,都被權貴們侵吞了做奢侈品,市麵上流通的錢越來越少,結果就是“錢既不多”,出現了越來越嚴重的“錢荒”現象。
可笑的是,對這嚴重現象,東晉的第一反應,不是穩定貨幣,而是一拍腦袋,想著幹脆廢除貨幣。東晉安帝時,就有人提出“物物交換”的“好主意”。雖然在很多大臣的反對下擱淺,但東晉王朝也沒什麽作為,依然放任貨幣市場上的混亂狀態。貨幣都這麽亂,這個王朝當然也就越來越沒救。偏安的東晉,最終在“不鑄錢”的荒唐裏,被劉宋王朝篡了權。
二:大唐花園種棉花
唐朝有錢人養花成風,各種名貴花草爭奇鬥豔。但唐宣宗年間,造訪大唐的阿拉伯旅行家蘇萊曼,卻在唐朝的花園裏,看到的一種特殊的奇花異草:棉花。沒錯,今天用來做棉布棉衣,冬天禦寒必需的棉花,放在中唐年間,依然還與牡丹月季等名花“比肩”,專供花園裏賞玩。
唐朝年間,中國還隻有雲南海南新疆等省份,有部分棉花種植。作為“舶來品”的棉花,當時就是名貴花草。何止是可以用來賞玩?棉花做成的棉布,那時也是珍貴奢侈品。以唐朝《關市令》的統計,西域地區一端細棉布的當地售價,就高達兩千二百文。就算是粗糙的粗棉布,一端也要五百文。棉布做成的棉衣,當時叫“白疊布”“木棉裘”,賣到內地價格通常翻幾翻,等於是“把名貴花草穿身上”,有錢人的標配。
很多曆史票友品讀杜甫名句“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裏裂”時,常納悶杜甫凍成這樣為何不蓋棉被?說實話,當時是真蓋不起。
直到宋元年間起,棉花的種植技術,才在內地陸續推廣起來,並逐漸適應不同地區的水土。明太祖朱元璋在位時,明朝以立法的手段,全國強製推廣種棉。棉花,這個唐宋時代的奢侈品,才從此在中國“人無貧富皆賴之”。曾是名貴“舶來品”的棉布棉衣,更成了明清時代中國的特產,不但是老百姓冬天的日常消費品,還沿著海上絲綢之路大量出口國外,賺足全世界的錢。
何為“洋為中用”?不妨學學中國古人,怎樣把棉花從花園種進農田裏。
三:大宋文官很苦逼
“富宋”是文人的幸福時代,文人裏最惹羨慕的,當屬文官。野史裏常津津樂道大宋文官的“天價收入”。比如寇準宋祁們點巨蠟燭喝雞舌湯的豪奢生活,包拯王安石們“天價年薪”且“工資基本不動”的幸福場麵,令多少票友連呼羨慕,恨不得穿越到大宋考科舉。但是,就算真有“穿越”的機會,這事兒也必須謹慎,大多數的大宋文官,遠比後人想象的窮。
比如在宋代,做個文官裏“縣令”“主薄”之類的小官,薪水也就少得可憐,基本是“貧不足以自養”。直到宋神宗年間才給漲了工資,卻也不過是“縣令俸錢至15千,米麥4石。”比起朝中重臣,這點錢,真不夠塞牙縫。
稍高一些級別的文官們,待遇也是有限。比如宋仁宗年間的著名學者石介,官至國子監直講,平日生活也十分簡樸,去世時卻是“妻子凍餒不自勝”,也就是妻兒都沒法生活,靠了韓琦範仲淹等人的資助才有了活路。宋神宗年間的員外郎曾誼,也是“其家故貧”。陸遊在南宋時做到了夔州通判,算是文官裏的“肥缺”,做了幾年下來,卻也是“峽中俸薄”“行李蕭然”。也就是能混個肚圓。
為什麽會這樣?一是大宋的文官太多,多到號稱“冗吏”。以北宋範仲淹的說法“四五人共司一職”。南宋晚期時,宋朝的官員總數,更多達四萬三千多人,國土是北宋一半,官員比北宋還多好幾倍。這麽多官要養,再有錢也養不過來,所以大多數的文官,如果隻靠“工資”,日子必然苦哈哈。
外加大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就算“養士”,當然要先緊著高層的士大夫們。不止是位高權重的重臣,就連退休的高官,以及給退休高官的子弟門生親戚加“恩蔭”,每年就是不少錢。北宋末年時,淮南轉運使就哭窮說,淮南二十州的賦稅,不夠給洛陽的退休高官發退休金。宋仁宗時,全國隻領薪水不幹事的閑職,多達五千多個。甚至有人一人領事多份“俸祿”,半點事兒都不做。
有錢養閑人,老實巴交做事的官員,一個賽一個苦。如此大宋,怎能不積貧積弱?
四:馬戛爾尼斷財路
清代“康乾盛世”外交史上的一樁大事,就是“馬戛爾尼訪華”。乾隆年間,英國勳爵馬戛爾尼率領的龐大使團訪問大清,意圖打開大清的貿易大門,卻被傲慢的乾隆擺擺手拒絕。一場出訪,結果卻空忙。但馬戛爾尼卻並不沮喪,因為,他這一趟,在中國撿到了另一個寶:茶葉苗。
區區茶葉苗,能比得上外交大事?放當時英國人眼裏,這還真差不離。
從18世紀中葉起,中國傳統的飲茶風氣,就早已風靡了歐洲各國。英國人更成了茶葉的“鐵粉”。當時英國社會的各個階層,都有“喝下午茶”的習慣,飲茶的風氣遍布英國本土甚至各大洲的殖民地。以18世紀英國學者斯當東的統計,英國人無論男女老幼,平均每人每年要消耗至少一磅茶葉。這麽多茶葉從哪來?隻能找中國買。
於是,不知不覺間,茶葉貿易就成了清代對外出口的“重頭”。一擔茶葉在廣州的出口價,不過十英鎊。倒賣到英國本土,至少暴漲到一百零六英鎊。巨額的利潤,也惹得英國商人每年蜂擁而來,帶足現金買買買。到18世紀80年代,中國每年的茶葉出口量已突破一百八十萬磅,輕鬆賺著英國人的錢。
可這“輕鬆賺錢”的景象,卻隨著馬戛爾尼一行人的到來扭轉了。
雖然閉關鎖國的清政府,對馬戛爾尼一行人千防萬防。但由於清朝官員毫無“知識產權”概念,於是對於馬戛爾尼一行人的“考察”活動,那是毫不設防。於是一趟訪華之旅,馬戛爾尼們通過明察暗訪,不但清楚記錄了中國茶葉的種植采摘過程。還弄到了當時多少歐洲國家一擲千金都得不到的好東西:茶樹苗。
於是,就是從18世紀末起,中國的茶葉種植技術,就這樣無情外流。英國統治下的印度,憑著這“偷”來的技術和近代化生產,迅速在茶葉領域後來居上。到了十九世紀中葉,印度茶葉已經成了國際茶葉市場的“大頭”。二十世紀初,印度茶和錫蘭茶更占到當時國際市場百分之九十二的份額,早已“碾壓”了近代中國茶。
茶葉產業,這個中國曆代賺足錢的強大產業,就因幾棵茶樹苗的外流,不到半世紀就被斷了財路。與其說,是馬戛爾尼惹的禍,不如說,是清王朝對於產業技術的漠視,把近代中國,帶入落後挨打的大坑。
參考資料:陳忠海《晉朝的“廢錢”之爭》、清秋子《貨幣曆史》、王仲葷《唐代西州的縑布》、朱伯康《中國經濟通史》、何忠禮《宋代官吏的俸祿》、《宋代政治史》、張宏傑《饑餓的盛世》、王秀萍《1 7—世紀中英茶葉交流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