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戰爭後中國主要軍政領袖
1930年中原大戰之後,中國格局重新洗牌,五大軍政集團(蔣介石、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張學良)中,蔣介石全盤通吃,成了最大贏家,張學良下注投蔣,獨霸北方,閻錫山雖然暫時下台離晉,但根基仍在,李宗仁退守廣西,也保住了地盤,隻有馮玉祥地盤盡失,數十萬西北軍徹底瓦解。
此後,雖然馮玉祥仍在政治舞台上活動,已經瓦解的西北軍也繼續存在,但雙方已無任何結合重組的可能,就像一對以恩愛開始卻以悲劇結束的夫妻——這是一個令雙方都很尷尬、同時也很有趣的現象。
今天,我們來分析一下馮玉祥的西北軍瓦解的原因,以及二者為什麽不可能重歸於好。
01
為了方便理解,有必要回顧一下西北軍的曆史。
大清光緒八年(1882年),馮玉祥出生於河北一個軍人家庭,父親馮有茂是淮軍銘字營(劉銘傳部)的基層軍官,銘字營解散後,馮有茂投入練軍(練軍是清政府整頓綠營而編練的軍隊),隨軍駐紮保定。
保定練軍講究子承父業,軍中出現缺額後,一般從二代中補缺。1896年,15歲的馮玉祥正式成了練軍的一名士兵。庚子事變後,練軍基本廢了,馮玉祥又轉投到了袁世凱的武衛右軍。1905年,武衛右軍被改編為北洋新建陸軍第六鎮,統製(相當於師長)為段祺瑞。
北洋新軍
在北洋軍中,馮玉祥依靠著個人的努力,順著曆史的進程,於1910年晉升為陸軍第二十鎮第八十標第三營管帶(相當於營長)。武昌起義爆發後,馮玉祥參加了灤州起義,
起義很快失敗,馮玉祥即將遭到清政府的嚴懲。此時,馮玉祥的貴人陸建章救了馮一命。
陸建章與馮玉祥是親戚,1905年馮玉祥娶了陸建章的內侄女劉德貞,而陸建章又是袁世凱的親信,級別隻比段祺瑞低一級,馮玉祥之前一路晉升,自然離不開陸建章的能量。不過話又說回來,能和大佬建立親戚關係,這也是個人努力和能力的一種體現。
灤州起義,馮玉祥不僅沒有被搞掉,反而在陸建章的提攜下,再次晉升。1914年7月,馮玉祥被任命為陸軍第七師第14旅旅長,率部鎮壓白朗起義,轉戰川陝,開始獨當一麵。同年10月,馮部被改編為陸軍第16混成旅,歸中央直轄。
青年時期的馮玉祥
歸中央直轄,意味著獨立性較強,長期轉戰全國,意味著中央影響力有限,而馮玉祥又一直是旅長,所以第16混成旅成了馮玉祥私兵,士兵和軍官是馮玉祥一手招募和提拔的,都是親信,這支部隊是馮玉祥的起家本錢,也是後來西北軍的雛形。
1921年,直係決定武力驅逐皖係的陝西督軍陳樹藩,馮玉祥奉命參加了這次軍事行動,因作戰賣力,新任陝西督軍閻相文向曹錕建議,將馮玉祥部擴編。於是,第16混成旅擴編為第十一師,馮玉祥任師長,閻相文自殺後,馮玉祥通過運作,接任陝西督軍,晉升陸軍上將,成為一方諸侯。
1922年第一次直奉戰爭後,馮玉祥調任河南督軍,大肆擴充部隊,所部擁有一個師又三個混成旅。當時馮玉祥在開封,而直係大佬吳佩孚坐鎮洛陽,兩人相互礙眼,於是吳佩孚將馮玉祥明升暗降,搞成了陸軍巡閱使,駐防北京南苑。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期間,馮玉祥趁直係主力在山海關與張作霖激戰,發動北京政變,抄了直係的老巢,直係一敗塗地。馮玉祥將部隊改編為中華民國國民軍,大肆收割直係地盤和軍隊。到1925年10月底,國民軍坐擁綏遠、察哈爾、河南、陝西、甘肅以及京畿一帶,軍隊猛增到42萬人,成為中國最龐大的軍閥力量。
從左至右馮玉祥、張作霖、段祺瑞
馮玉祥勢力的膨脹,以及一係列招降納叛倒戈行為,引起了其他軍閥的嫉恨,1925年底,一場圍剿國民軍的戰爭——國奉戰爭爆發,馮玉祥遠走蘇聯,國民軍敗退南口,殘兵敗將被各方收編。
但僅僅一個多月後,從蘇聯回來的馮玉祥,向磁鐵一樣,奇跡般地聚攏了舊部,在綏遠五原誓師,宣布加入國民黨,響應北伐,然後從寧夏、甘肅、陝西打到了中原,聲勢複震。
隨著北伐戰爭的勝利,北洋政府逐漸覆滅,北伐四巨頭蔣、李、馮、閻,加上改旗易幟的張學良,形成了五大軍政集團,他們也被稱為新軍閥。
新軍閥也是軍閥,軍閥則意味著戰爭。1930年的中原大戰,正是新軍閥之間的大攤牌,閻、馮、李組成的反蔣聯軍戰敗,馮玉祥的西北軍(1925年1月,馮玉祥任西北邊防督辦,所部被稱為西北軍),或轉投蔣軍、或被收編、或被解散、或被消滅,不複存在。
02
軍閥生存的兩個基礎,一是軍隊,二是地盤。兩個基礎一旦失去,軍閥自然瓦解。
西北軍的瓦解,原因也逃不過這個規律。
先說地盤。
中原大戰之前,馮玉祥的地盤在陝、甘、青、寧以及河南部分地區,戰爭打響後,馮玉祥為破釜沉舟,將留守西北後方的孫連仲部盡數調出,當時,孫連仲曾建議他留點看家部隊,給西北軍留個退路。
馮玉祥回電:“勝則在江南組織政府,敗則不惜同歸於盡。”
戰爭後期,西北軍大勢已去,馮玉祥又想退回西北,但一切都遲了——西北軍雜牌楊虎城投靠蔣介石,占領了洛陽、潼關、西安等地,截斷了西撤的退路,西北軍陷入絕境。
相比較而言,閻錫山和李宗仁更“成熟”一點,懂得戰爭的首要目的是保存自己,而不是弄死敵人,所以他們都留了後手,保住了地盤。
軍閥勢力範圍
進退兩難是西北軍瓦解的直接原因,但退一步講,即使馮玉祥能退回到西北,西北軍的瓦解也是大概率事件——根據地沒有價值了。
1927年到1929年,陝、甘、豫三省出現了百年難得一見的持續性幹旱,到1929年,陝西饑民死亡達250萬人,逃往外省40多萬人,甘肅660多萬人餓死了200萬,慘不忍睹。
西北素來貧瘠,又遭遇了罕見的天災,而此時馮玉祥與蔣介石矛盾日趨激烈,終於爆發了蔣馮戰爭(1929年)和中原大戰,為了籌措西北軍軍費,馮玉祥采取強征、攤派甚至扣押救濟物資等辦法,無所不用其極,終於拚湊了2000萬元。
2000萬元什麽概念,當時全國的統稅一年才三四千萬元。可以這麽說,西北軍竭澤而漁的做法,已經將西北財富壓榨一空,使得西北失去了作為根據地的價值。
西北軍元老張之江
2000萬對馮玉祥意味著什麽?以北伐期間西北軍夥食費為例,每人每月6.5元,全軍30萬人,一年2340多萬元。也就是說,馮玉祥多方搜刮的軍費,勉強可供西北軍一年的夥食費。但是對一支軍隊而言,夥食費僅僅是巨額開銷中的一項而已。
馮玉祥未與蔣介石決裂前,每月可從蔣介石那裏得到“協餉”100萬元,中原大戰期間,西北軍軍餉隻能依靠閻錫山解決,但閻錫山攤子太小,也扛不住,後來索性不給了。
馮玉祥自始至終都沒有徹底解決西北軍的軍餉問題,西北軍的生活質量也是諸軍中最差的,有的士兵連衣服都沒有,隻能自己動手用空麵粉袋縫製衣服。
飯都吃不上的時候,再要求凝聚力有點強人所難。當蔣介石的銀彈砸過來的時候,將士們已無抵抗意誌——蔣介石一年軍費兩三個億,士兵月餉十塊大洋,除了自己開銷,還能供養家庭,西北軍士兵夥食費則降到2塊大洋,自己都吃不飽。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西北軍瓦解的主要原因還是在經濟上,而經濟則取決於地盤。當地盤丟失,或者地盤沒有經濟價值時,西北軍的崩潰不可避免。
馮玉祥與蔣介石
03
再說軍隊。
軍隊主要由軍官和士兵組成。
西北軍的老底子是馮玉祥親自帶出來的,中高級將領大多是跟隨馮玉祥一起成長起來的窮苦人,從前他們身份卑微,有的甚至饑寒交迫,是馮玉祥給了他們一個生存和發展的平台,讓他們從饑民變成小兵,再從小兵變成將軍,所以馮玉祥既是他們的上級,也是他們的父親,這種二合一的角色,與教父類似。
除了上麵這層關係之外,馮玉祥的一些特立獨行的言行,也強化了他的教父角色。比如他很重視士兵的思想改造,曾以中國傳統忠孝思想、西方基督教思想等,來改造士兵們的精神世界,又比如他艱苦樸素,常年一身粗布軍裝,他愛兵如子,經常深入基層給士兵剪指甲,他嫉惡如仇,每到一地就打擊當地貪官惡霸,等等。
這些行為,有形式主義,有實用主義,有作秀成分,有真心實意,但在士兵們看來,馮長官的可貴品質和人格魅力,是其他長官所遠不能及的,馮長官不僅是他們的長官,也是他們的再生父母,精神導師。這一切,使得西北軍具有極強的凝聚力。
馮玉祥訓話,是不是很樸素?
1926年8月馮玉祥從蘇聯回國,散落各地的西北軍將士們聞訊後淚眼汪汪,歸心似箭,他們克服各種困難,毅然回到了老長官麾下,這種情況,在其他軍閥中是很難看到的。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形勢的發展,西北軍的內部凝聚力,尤其是高層的凝聚力漸漸出現了問題。
在西北軍中,馮玉祥處於一種超然的地位,相比較而言,其他將領似乎微不足道,馮玉祥幾乎不會在乎他們的感受和想法,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對他們缺乏起碼的尊重。
韓複榘是馮玉祥手下的大將,手下擁有上十萬人馬,位高權重,可是在馮玉祥麵前,他卻什麽都不是。
蔣馮戰爭期間,馮玉祥見戰局不利,決定向潼關以西撤退,韓複榘認為西北太苦了,撤回去不妥,建議出兵湖北,拿下武漢。馮玉祥大怒,嗬斥韓複榘滾出去,在牆根下罰跪,完了覺得不解氣,又跑過去給了韓複榘一個大嘴 巴 子。
與馮玉祥相反,蔣介石為了拉攏韓複榘,給了韓複榘元首般的禮遇,左一個常勝將軍,右一個黨國棟梁,又是給省主席,又送500萬大洋。
韓複榘
人嘛,感情得照顧,利益也不能不要,大家跟著你混,就是圖你人好錢多有奔頭。
不過韓複榘也是講究人,投靠蔣介石之後,顧忌香火之情,一直避免和西北軍作戰,中原大戰中,主動要求到山東對付閻錫山的晉軍。
後來,馮玉祥下野後到山東,作為山東省主席的韓複榘,全程高規格接待老領導,在馮玉祥麵前表現得像個小兵,恭敬而拘謹,馮玉祥讓韓複榘吸煙,韓複榘立刻站起來報告自己戒煙了,後來實在忍不住了,才借口上廁所猛吸了幾口,過了一下煙癮。
下台的老馮都這麽有威懾力,在台上的時候不是拽上天了?
吉鴻昌是馮玉祥麾下的一員猛將,做錯事後馮玉祥打電話來,命令他下跪,吉鴻昌跪下後,馮玉祥還不相信,問:“你真的跪下了?”吉鴻昌回複道:“總司令,我真的跪下了。”
或許在馮玉祥看來,這些高級將領曾經都是小屁孩兒,而自己作為大家長,對他們打罵跪罰不是很正常嗎?
吉鴻昌
此一時,彼一時。當年大家飯都吃不飽,隻求安身立命,師傅打徒弟,隻能認打認罰。但是現在不同了,小屁孩兒們都成了手握重兵的將軍或者一方諸侯,他們不缺吃,不缺喝,有了別的想法。
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說過,人的欲望從低到高按層次分為五種,分別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
在馮玉祥這裏,將領們的人格尊嚴得不到尊重,第四和第五個層次的需求得不到滿足,他們很鬱悶,但又對馮玉祥存在感恩和懼怕心理,所以雖然麵子上還服從馮,但心理上已經產生了“敬鬼神而遠之”的想法,想自立單幹,放飛自我。
還有幾個例子也很能說明這個現象,1933年馮玉祥組織察哈爾抗日同盟,企圖搜羅舊部,東山再起,結果隻有方振武和吉鴻昌響應(吉鴻昌響應並不是給老馮麵子,而有其他想法)。1937年全麵抗戰爆發後,蔣介石曾讓馮玉祥出任戰區司令長官,指揮舊部抗日,但舊部們唯恐避之不及,各種不配合,最終馮玉祥隻能退到二線。
抗戰時期,馮玉祥與張治中一起研究作戰
04
相處不愉快,隻是內部凝聚力下降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跟著老馮混沒前途。
馮玉祥的長處是練兵和軍事,西北軍落後的裝備和強大的戰鬥力,便是證明,這也是他的立身之本,但作為一個高級領導人,馮玉祥缺乏全麵判斷與綜合分析能力,不善於駕馭複雜的政治局麵。比如北京政變後,經常被張作霖和段祺瑞耍,和閻錫山一起反蔣,又數次被閻錫山所坑。
另一方麵,馮玉祥又相當霸道自負,在西北軍內一言九鼎,幾乎不會聽從部下的意見和建議,對反對意見尤其不能容忍。
中原大戰前,馮玉祥幾次被閻錫山忽悠,還曾一度被閻錫山軟禁,西北軍將領對閻錫山十分惱火,調兵遣將打算滅了閻錫山,但馮玉祥卻堅持與閻錫山合作反蔣,西北軍高級將領普遍認為,反蔣沒勝算,但打閻錫山綽綽有餘,而且拿下山西對西北軍的經濟和戰略地位有極大好處,但這個意見遭到了馮玉祥的痛斥。
從左至右馮玉祥、蔣介石、閻錫山
孫良誠私下對人說:“我看先生一點覺悟也沒有,我們這些年一直受閻老西的害,為什麽還要和他一起幹?”
除了逆反和消極情緒之外,將領們從一係事件中看出,馮長官隻會打仗,對政治外行,而閻老西狡猾小氣,難成大事,兩人的合作沒有前途。後來的中原大戰,也證實了將領們的猜想。
西北軍一旦戰敗,大家何以自處?還不如趁手上有兵有地盤,投靠更有前途的蔣介石,賣個好價錢。
當然,也有部下認為蔣是正統,反蔣缺乏道義,而且打內戰對國家不利。吉鴻昌脫離馮玉祥之前,曾說過這麽一句話:“內戰禍國,外人獲利,國家統一,便可集合力量一致對外,現在我甘冒不韙,寧負私人,不負國家。”意思就是寧可背叛馮玉祥也不想再打內戰。
至於背叛,沒有誰比老馮更懂背叛,部下有樣學樣,愧疚感或有或無吧。
05
最後談一下西北軍的結局。
瓦解並不意味著徹底消失,它隻是作為一個集團已經分崩離析了,中原大戰後,殘存的西北軍散布在各個地方。
宋哲元在戰後被張學良收編,後改編為第29軍,麾下有馮治安、張自忠、劉汝明、佟麟閣等,盧溝橋事變時,駐防平津的就是這支部隊。
宋
韓複榘、石友三、孫連仲、吉鴻昌、馬鴻逵、楊虎城、龐炳勳等投靠了蔣介石,繼續活躍在軍政舞台上。
鹿鍾麟、劉鬱芬、孫良誠、張維璽、過之綱等,或暫時隱退,或退居二線。
以上隻是大家聽得比較多的將領,還有很多重要但是不出名的將領,基本上也是以上這些出路,到了抗戰時期,西北軍將領有人英雄,有人狗熊,不一而足。
至於西北軍的地盤:甘、青、寧沒有西北軍坐鎮後,基本成了馬家軍的天下,陝西則成了楊虎城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