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崢: 第六章 戊戌反政變 (2)

康有為後可以大有作為,隻是從眼下的情況看,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慈禧最恨者,張蔭桓與康有為二人也。

  前者整個一翁同龢加強版,後者更是喪心病狂要劫持自己。兩人狼狽為一唱一和,幾乎把洋人引進了朝廷,堪稱“帶路”典範。

  現在康有為跑了,張蔭桓赫然成了匪首,不出意外,鐵定永垂不朽了。

  人生沒有如果,卻往往遭遇但是。

  在日本和英國的外幹涉下,張蔭桓被摘了出來,改為放新疆。望著英國公使幾近恫嚇的辭令(“處決張蔭桓這樣一位在西方各國聞名的高級官吏,將會引起很壞的結果”),慈禧恨得牙

  當然你會問,怎麽戊戌年英兩國這麽關心中國的內政?

  都是讓《中俄密約》給的。為了阻止俄國在華勢力的擴張,英聯盟,共同尋找中國政界的代言人。而寵命優渥的張蔭桓和過蒙拔擢的康有為自然成了最合適的人選。

  雷霆能否啟寐

  剩下的人犯裏,官職最高的是徐致靖,保舉康梁的是徐致靖,用四川話說就是“跑得,馬腦殼”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徐家同李家擁有一段極深的淵源。打了很長時間醬油的李鴻章終於在力保徐致靖一事上發力,重托榮祿,說:“年侄致靖是個書呆子,好唱昆曲,並不懂新政,你給講個人情。”

  雖說為難,但李鴻章的麵子還是要買。榮祿以“徐致靖升禮部侍郎後,皇上從未召見”為由勸慈禧給條生路。

  查完檔發現確實如此,於是由“斬立決”改為“斬監候”

  真相是徐致靖耳背,光緒為防隔牆有耳,不好跟他大喊,故有事相商,往往派人傳話。

  9月26,清政府宣布:恢複被光緒簡掉的機關單位;止士民上書言事。

  一夜回到百前。

  本來還想立一座依法治國的牌坊,讓奕劻會同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審理軍機四章京和楊深秀、康廣仁,最後慈禧實在怒火難平,直接讓拉到菜市口砍了。

  戊戌六君子,最冤屬廣仁。他既不是公務員,也沒有參與康的陰謀,隻是寄宿在他哥那兒,偶爾幫幫腔。

  因此抓人時,連跑都沒跑。

  誰知後果非常嚴重。

  獄中的康廣仁整以頭撞牆,悲痛呼號,實在是被“六君子”了。

  譚嗣同意氣自若,終繞行室中,拾取地上的煤屑,在牆上作書。林旭則笑對一切,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9月28,傳喚人犯。康廣仁以為死期將至,又大哭。劉光第曾任職刑部,安慰說:“這是提審,非就刑,毋哭!”

  既而牽引從西角門出,劉光第這才愣了:按慣例,綁赴市曹處斬者,始出西角門。

  於是大罵道:“未提審,未定罪,就要殺頭嗎?何以昏聵至此!”

  人山人海的場景不讓人疑心穿越回了明末,那次圍觀的是袁崇煥。250年過去,除了腦袋後麵多了條辮子,似乎什麽都沒變。

  監斬官剛毅厲內荏地坐在台上。

  劉光第大聲道:“祖製雖盜賊臨刑呼冤,亦當複訊,吾輩縱不足惜,如國體何?”

  雖說杜鵑啼血,誠可哀憐,但你也不是第一天在中國混了,難道不明白所謂國體隻是你死我活而已。政治鬥爭從來就不講程序,隻講三十六計。

  在這個國家,最痛苦的其實是學法律的。

  劉光第用他那套刑部思維方式一再質問,剛毅最後兩手一攤:“我不過奉命監刑,其他的不知道。”

  獄卒強令六人下跪,劉光第倔立不屈,楊銳悲涼道:“斐村(劉光第字)跪跪吧,權當是遵旨了。”

  乃跪下就戮。

  譚嗣同很平靜,說“吾有一言”讓剛毅上前。

  氣場如此強大,得剛毅不敢動彈。

  良久,譚嗣同放聲大笑。劊子手舉起了鬼頭刀。突然,像從浮雲裏劃破了一條長空,譚嗣同的喊聲震動了天地: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此霾密布,繼而風雨作。身在北京的嚴複懷著沉重的心情寫下了“燕市天如晦,宣南(宣武門以南)雨又來”

  長沙。

  李閏撫摸著夫君的照片,淋漓襟袖啼紅淚。

  那是譚嗣同攝於南京的,時年三十二歲。月白色的長衫,內著玄武士裝,左手叉於間,右手持那柄伴他行走江湖的鳳钜劍,濃眉俊眼,閃閃似電,有一種立如山嶽、傲視死神的正氣。

  譚嗣同隻有這一個子,兩人琴瑟和鳴,恩愛有加。

  應召去京前,夫二人曾秉燭夜話,對彈“殘雷”與“崩霆”

  十六歲那年夏天,譚家宅院一顆高約六丈的梧桐樹被雷霆劈倒。譚嗣同以其殘幹製成兩架七弦琴,命之為“殘雷”“崩霆”

  如此劍膽琴心,卻物是人非。望著兩琴,李閏慟哭寫下了“慘淡深閨悲夜永,燈前愁煞未亡人!”

  更慘的是楊深秀和林旭的子,聽聞丈夫死訊,雙雙仰藥而殉…

  殺六君子者,非袁世凱也,實康有為也。

  甚至連那首著名的絕命詩《題壁獄中》也未能逃脫康的毒手。為了抹去詩中“殺太後”的政變計劃,譚嗣同的原句“手擲歐刀仰天笑,留將公罪後人論”也被篡改為“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後者的確更有氣勢,但出處卻是太平天國將領苗沛霖的《秋宵獨坐》…

  康聖人自言“複生不複生矣,有為安有為哉”其實並非無為,而是為。

  公認的說法是,楊崇伊的奏折啟動了戊戌反政變,袁世凱的告密則擴大了反政變。

  事實上,慈禧既已決心訓政,康廣仁也已下獄,審出康有為蹩腳的謀反計劃隻是時間問題。

  換做任何人,麵對譚嗣同拿著一份偽詔,就你押上全家老小像阿湯哥一樣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七千人對七萬人),都不可能貿然答應。

  而且,康素來冒失,事機不密,風聲一旦傳出去,不告密勢必連累自己。袁世凱避重就輕地把“圍園殺後”說成“圍園劫後”已然仁至義盡。

  反觀康有為,在香港接受英文報紙采訪時對慈禧痛加鞭笞,還謊稱光緒給了自己衣帶詔,以便找英國人求救,恢複帝位。

  自己倒是了,可以跑到海外繼續招搖撞騙,卻把光緒置於萬劫不複之地。

  白翻滾,海鷗啁啾。

  大島號的甲板上,梁啟超心事浩渺,輕聲誦著剛剛草就的《去國行》:割慈忍淚出國門,掉頭不顧吾其東。

  艦長見他一天到晚倚著船舷發呆,怕他想不開投海自盡,便把當時在日本極為暢銷的小說《佳人奇遇》送給梁啟超,供他消愁解悶。

  柴四郎的這本玄幻小說頗具國際視野,很有大片氣質。他虛構了四個主人公:日本青年東海散士、亡海外的西班牙將軍的女兒幽蘭、投身愛爾蘭獨立運動的美女紅蓮以及從事複國運動的明末遺臣鼎泰璉。

  這幫人聚在美國,把北美獨立戰爭、法國大革命乃至東學起義、甲午戰爭貫穿一線,各國曆史名人也相繼登場。

  書中有故國淪亡,有男情女愛,簡直就是百年前的大河劇,看得梁啟超感同身受,不忍釋卷。

  受此影響,到日本後不久,意猶未盡的梁啟超便模仿《佳人奇遇》寫了一本架空小說《新中國未來記》,虛構了從1902年到1962年六十年間中國的變化。

  小說伊始是八國聯軍攻克北京,南方各省實行自治,到1912年開設國會,成立“大中華民主國”皇帝羅在田(暗指光緒帝愛新覺羅·載湉)自動退位,被國會選為首任總統。

  第二任總統是締造共和國的功臣黃克強,取“炎黃子孫能自強”之意,不料恰好契合了後來的黃興(字克強)。

  經過五十年改革,中國的經濟、文化高度發達,成為超強國家,外國人紛紛學習漢語。

  1962年,各國政要齊集首都南京,慶祝中國維新五十周年“好不匆忙,好不熱鬧”

  同時,在上海舉辦的世博會上,專家紛至,學者雲集,而博覽會也不隻展示科技,更是各種觀念、思想的碰撞與交流的論壇。

  可惜,像紫霞仙子一樣,他猜準了開始(1912),卻猜不中結局(1962)。

  一個月後,榮祿采納大頭的建議,改宋慶、袁世凱、聶士成、董福祥四軍為武衛左軍(駐山海關)、右軍(駐天津小站)、前軍(駐天津寧河)、後軍(駐天津薊縣),並自募27營直轄,稱“武衛中軍”(駐北京南苑)。

  合編而成的武衛軍拱衛京畿,由榮祿統率,成為清末最強的國防力量。

  袁世凱此舉既投榮中堂所好,又讓慈禧找到了“中央集權”的良好感覺,可謂一箭雙雕。

  當再有人向榮祿搬是非說“袁世凱先前同康走得很近,後來又檢舉康,首鼠兩端”時,榮祿隻是擺手道:“袁世凱是我的人,無所謂首鼠兩端。”

  “我的人”官場上經久不衰的口頭禪。

  望著擴建為一萬人馬、雄姿英發的武衛右軍,袁世凱的臉上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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