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民族學研究往事——三次逃離

在大時代的洪流中,有時一個看似不經意的決定就可以影響一個人一輩子的命運,或幾十年身背罪責,墮入地獄;或躲過一劫,安全無虞。當時局中人並不知曉,事後看則步步驚心。

姥爺曾經做出過三次重要的選擇。

第一次是大學畢業時的擇業。

姥爺是上海暨南大學經濟(銀行會計)係畢業。

時任暨南大學校長是曆史學家何炳鬆。

關於何炳鬆,可以談談東南聯大。

西南聯大(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之名,現在為人所熟知。在抗戰的艱苦環境中,堅持追尋學術自由和真理,撫育新人,其成就如巍巍高山,令人仰止。

而東南聯大(國立東南聯合大學)之名,則少有人知。

盧溝橋事變之後,抗戰之初,處於北方的大學先受衝擊。用當時的話語來說,就是“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得一張平靜的書桌了!”因此以北方三所名校,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為骨幹,教師和學生南遷,先成立了西南聯大。

此時在上海租界中的諸大學尚能勉強維持。

到日本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全麵爆發後,英美租界裏麵的大學也辦不下去了。東南沿海的學子們也開始了內遷,顛沛流離,亟須安置。僅僅一所西南聯大肯定是不夠的。因此教育部開始籌備東南聯大,主要用來安置上海各大學的教師學生。其籌備委員會主任,就是何炳鬆。

東南聯大當時選址在第三戰區的轄區內,因此需要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的協助。也正是因為這個事情,作為曆史學家的何炳鬆結識了顧祝同。

後來因為戰事吃緊等諸多原因,東南聯大籌而未成,最終流產。何炳鬆繼續擔任暨南大學校長。

1945年抗戰勝利,姥爺也從暨南大學的銀行會計係畢業,全係成績排名第二。何炳鬆想推薦他到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處去當軍需官。因為軍需是管錢糧的,姥爺學的會計知識也算是學以致用。這確實是個好差事,姥爺也猶豫了半天,最終決定不去。

在之後的幾十年中,姥爺想起這個事情來還有後怕,亦覺得慶幸!幸虧沒有去江西上饒報道!

上饒是第三戰區司令部所在地。我們這一代人知道這個地名,多半是因為“上饒集中營”這個名字。

如果和上饒、第三戰區、顧祝同、軍需官這些扯上關係,那麽解放之後,等待他的就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劫難了。

逃過一劫後,姥爺漂泊到了光複後的台灣。那時候很多暨南大學的老師和畢業生到了台灣,參與接收台灣大學。姥爺也在台灣找了一個會計的職務。

1947年,二二八事件爆發。

二二八事件,以前被我們叫做“二二八起義”,官方將其定性為台灣人民反抗國民黨暴政的起義。但其參與人員中有台獨人士,運動有一定的台獨訴求。而最後流血的鎮壓給台灣人民以深深的創傷和幻滅,滋生了台獨運動能夠進一步發展的溫床。

姥爺選擇了離開!

在混亂的時局中,他從台灣又回到了大陸,擔任福清明毓聯合中學校長。

明毓聯合中學是美國美以美會創辦的教會學校,由明義中學和毓貞女中合並而成。

美以美會是基督教新教的教派之一,解放前在中國影響深遠,創辦了眾多一流大學和中學。

姥爺本身就是教會中學畢業的,現在回來在教會中學任校長,輕車熟路,遊刃有餘。

但1949年,他選擇辭職北上。

如果不北上,留在當地,作為一個教會中學的校長,負責從教會拿錢辦學,教學中采用教會編撰的全英文教材,在解放之後,這些都將是無可爭辯的罪狀。在以後的曆次運動中,可以被抓的小辮子太多了!

北上,就好像獲得了新生,這些發生在故鄉的遙遠的事情被拋在身後,可以被掩蓋,被遺忘。

1945年選擇不去上饒,1947年從台灣逃回大陸,1949年從福建北上,這三次逃離,都是離開了是非之地,遠離政治漩渦。

姥爺是一個書生,最大的渴望是鑽研學術,當一個大學教授。

他最後如償所願,也在大學中得到了相對平靜的生活。

他的三次選擇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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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1949年以後”更客觀 -清邁- 給 清邁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4/09/2020 postreply 11:3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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