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黃旭華,是1949年畢業於上海交通大學造船工程係的老校友,他是中國船舶集團公司719研究所從事核潛艇研製的科技工作者,中國第一代攻擊型核潛艇和戰略導彈核潛艇研製創始人之一,是第一代核潛艇工程的總設計師,中國工程院的首批院士。”
15日,黃旭華院士之女黃峻走進上海交大閔行校區,登上“勵誌講壇”,參加“奮鬥的我 最美的國”新時代先進人物進校園係列活動,向師生揭秘她父親“消失”的那荒島30年。
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了解到,日前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2019年度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上,這位武漢廣播電視台外語頻道外宣欄目女編導,陪同95歲的老父親接受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表彰。此前國慶之際老院士被授予共和國勳章,這一次“習總書記親自為父親頒獎,他親切地握著父親的手說,很高興我們再次為你頒獎,並且提醒父親要好好保重身體。”
【從上海到北京的城裏小姑娘,卻都自稱葫蘆島人】
黃旭華90多歲的人生可以大致分為三個30年。“第一個三十年就是接受成長教育的三十年,”黃峻說,第二個三十年,就是1958年核潛艇研製啟動,到1988年完成極限深度深潛實驗和彈道導彈潛射成功,是他全身心奉獻於核潛艇事業的30年,也是我國核潛艇發展史中最重要的30年。”
然而,這30年,對於黃旭華個人而言,幾乎是從人間蒸發的30年。“我的大姐1957年出生在上海,可能因為大海情節,她被取名為海燕。”長女出生的第二年,黃旭華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什麽行李都沒有帶,就以出差的名義,被秘密選到了北京參加核潛艇的研製工作,一去就再也沒有回家。”父親出差的時候,母親都不知道他出了一個長差,因為隻背了一個小包裹;到了一個星期以後,母親才打了一個真正的行李箱,讓他的同事帶到北京去。
黃峻的父母其實是同事,說起自己母親:“她在解放前是上海法租界裏出生長大的人,會多國外語,高級艦船情報資料翻譯、專業雜誌一審和專業字典的編纂者。”到黃峻大姐五歲時,母親也調入了核潛艇技術研究室,大姐隨母親從上海一直遷到北京與父親團聚。父親高興地說,女兒現在是北京的妮子,於是就把她的名字從“海燕”改為了“燕妮”。
但做“城裏的孩子”時間並不長,還沒到10歲,大姐跟全家來到了葫蘆島,就成了地地道道的荒島人民。她為母親搬煤提水,還很會養雞。她冬天上學,要爬過一座山,下學時候就成了雪山,曾經驚險地被埋入雪裏,差點丟了性命。“父親因為工作很忙就沒有來看她,到後來她快好的時候才見到她,當時我父親首先表揚她能夠堅持下來的精神,然後就告訴她說,以後做事情一定要謹慎。”黃峻說,大姐到現在身體都比較弱,前兩天剛剛出院,“所以今天到這來做報告的是我,其實她對葫蘆島那段生活可能比我更加了解。”
黃峻同樣出生在上海,但在很小的時候,葫蘆島一位父親同事的親屬願意幫忙照顧,“所以我在小寶寶的時候就來到了這個荒島,跟著那位阿姨學會了在海邊挖蟹,據說跟他們經常到家裏拔起大蔥就往嘴裏吃,成了地道的北方人,咱們上海人不知道吃大蔥,到那都學會了,現在我媽媽也是,大蔥非常愛。”
當年的葫蘆島荒蕪淒涼,人跡罕至,黃旭華說那裏四季都刮風,一年兩次風,一次刮半年。同事們每天吃的都是土豆炒白菜和白菜炒土豆,有家的人起床後就要到兩三裏以外的煤廠去買煤運煤,然後自己用推車推回來,再搬到樓上,下午還要劈柴……“我家裏住三樓,水都上不去,隻有到晚上的時候,一樓有的龍頭才會出水,所以排隊洗衣服,這樣一天就忙過了。”
1975年營口海城地震,波及到了葫蘆島,當感覺到地震的時候,“母親光著腳,套上了皮靴,抱起了不到兩歲的我就衝到了樓下,我大姐手裏提的包裹裏全是我的嬰兒用品,三個人在雪地裏互相依偎著等待地震過去。”黃峻說,那個時候父親依舊因為工作沒法回家。
黃旭華全家一直到1976年才隨719所一起遷到了武漢,就一直居住到今天。“在剛到武漢的那些年,當別人問起我是哪裏人的時候,我一直驕傲地回答,我是葫蘆島人。”
【母親舊軍裝成了傳家寶,老院士給年輕一代當啦啦隊】
除了母女相伴,父親30年沒有回南方老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黃峻告訴師生,“少小離家老大回”的父親鄉音雖然未改,但他已經不能熟練地說出家鄉話,僅僅隻能聽懂一小部分。
“甚至1961年底,我爺爺去世的時候,父親沒能送上最後一程。”30年沒有回家,兄弟姐妹們難免會有些想法,直到1987年第一代核潛艇的保密程度稍微有所降低……幸虧,在奶奶102歲彌留之際,她戴上了眼睛,好好看了看風塵仆仆趕到的父親。她微笑著對父親說:你長肥了,然後幾個小時以後她就安詳地離去了。
黃峻透露,她有一個傳家寶,是母親一件舊軍裝。這件舊軍裝是她母親當年在遼寧葫蘆島潛艇建造基地工作的時候穿過的,在十幾年前這件衣服被她從葫蘆島帶到武漢,又保存了很多年,有一次幫她整理家務時候發現的。
“母親年輕的時候在北京和上海從事蘇聯專家組翻譯,用現在的話來說,當年是一個十分潮的人。”黃峻說,可是這件舊軍裝,領口、袖口、胳膊肘上都仔仔細細地綴滿了補丁,與大家想象中的形象反差太大。“於是我們就向她討過了這件衣服,想作為傳家寶傳下去。”她說,上麵附著著父親母親為核潛艇事業投入火熱青春的記憶。“為了讓我的孩子學習老一輩們的樸實,要他知道我國的國之重器是在怎樣的條件下創造出來的,什麽叫做偉大事業,什麽叫做艱苦奮鬥。”
如今,黃旭華是中國工程院院士,享受著一些國家待遇,但他的生活也依舊非常簡樸,保持著年輕時候很多的習慣。女兒說他平時在家就穿著老舊的工作服,“如果你突然去敲門,他也許穿著就是件工作服;如果是約好的話他才是正裝上身。”父親外出吃飯也不挑剔,小吃攤和大排擋他都無所謂,“所以我們非常喜歡帶他一起出去吃飯,一起出去旅遊,因為他為人非常隨和,不挑剔,很好帶。”
前些年黃旭華還出差,到將近九十歲的時候都是這樣,出差就一個挎包、一個小行李箱,也不要人陪同。“直到最近幾年上了年紀,才按照規定帶上我的母親。”年輕時候,黃旭華一直嫌外麵理發耽誤時間,因此妻子就給丈夫理了一輩子頭,直到今天……
事實上,在1988年之後的這三十年,黃旭華理應可以離休在家裏好好頤養天年,可是他每天都忙忙碌碌,一直到去年才辦理離休手續,但是“離休離休,離而不休”——如果身體允許的話,他還每天到辦公室去上班半天……
那他這三十年又在忙些什麽?他女兒表示,其實黃旭華一天都沒有離開核潛艇事業,在第二代核潛艇總師任命之前,他繼續為第二代的發展做好了前期論證與預先研究。早年的學習習慣和多年的科研習慣,使他養成了細致記筆記和認真留資料的行為。“現在他還忙於整理手上這些年積攢下來的我國核潛艇研製與發展史的資料,想將來留給後人或留給需要這些資料的地方。”
黃峻坦陳,父親還給自己定了個位: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培養新的人才,他要給年輕一代當好啦啦隊,“要給他們鼓勵,給他們加油,給他們撐腰,必要的時候給他們當場外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