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專員那一宿沒白折騰，戰局的發展果然應驗了神的“降覘”。1945年5月8日，德國投降，歐戰結束，這下盟軍可以騰出手來收拾東方殘敵，日本帝國的滅亡已經指日可待。然而天有不測風雲，8月我在家度假，一股日軍不知從何處竄來，攻占了於潛縣城。抗戰至今，於潛一直沒有落入敵手，雖說每年都要逃幾回警報，總是有驚無險，而這次狼卻真的來了。
母親事先得到消息，帶著全家渡過天目溪，跑到縣西30裏的雙廟。這是山坳中的一個小村莊，母親有位結拜姐妹金氏住在此間，於危急時刻接納了我們。然而沒過多久，又有不少難民逃來，說日軍尾隨而至，離這兒已經不到十裏。幸好金氏在深山塢中還有一個住處，她當機立斷，帶領族人和我們一家轉移到那裏。
金氏和母親一樣，是個寡婦兼女地主。她有個妹妹長得很美，那次也一同逃難，與我們朝夕相處七八天，竟然愛上大哥。事後金氏為她說媒，母親也有意成全，奈何大哥生不出這份情來，隻得做罷。
那次逃難凶險至極，我們前腳剛走，日軍後腳就到，有些來不及跑掉的村民遭了殃，被抓去當壯丁和向導，據說還死了人。雖然深山塢有幾間木屋，我們白天也不敢住在裏麵，而是到山上躲藏。那一陣子老下雨，我們用曬稻穀的竹席搭成窩棚，二十多人聚在下麵，大人聊天，小孩玩耍，倒也蠻有情趣。高處視線好，鬼子如進山塢，我們老遠就能看到，可以往其他地方轉移。到了黃昏時分，大家才敢返回木屋，因為鬼子一般不會摸黑進山。山上沒法生活，不回來總是不行的。夜裏則席地而睡，每間屋子都擠得滿滿登登。印象中金氏一家和我家地鋪是挨著的，她妹妹與大哥多半還有過“肌膚之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大哥既無騎士的勇敢，也無紳士的浪漫，盡管環境適合，卻培養不出一段羅曼史來。
日軍這次來去匆匆，並沒有駐留搜索。一周以後，我們覺得太平了，大著膽子走出山塢。到雙廟村就得到消息：日本投降了！起初不相信，在回家的路上逢人就問，有人說確有此事，有人卻說不知道。等回到於潛縣城，終於看見人們湧上街頭，敲鑼打鼓地歡慶勝利，我們才敢接受事實：魔鬼一樣的日本人被徹底打敗了！
回到家裏一檢查，火腿被鬼子拿走了，醃菜缸裏也拉了大便，所幸房屋未被損毀。這次入侵，於潛並沒有遭受太大損失，居民基本上都安全撤出，日軍亦無進行大肆破壞，似乎轉一圈就走了。放完假我回到河橋，得悉日軍也掃蕩了這座小鎮，並且把鎮長的妻子給輪奸了。這位少婦的美貌是全鎮聞名的，我在街頭曾見過一次，她與丈夫結伴同行，端莊優雅，有如出水芙蓉。如此美麗的女性，在勝利前夕竟遭鬼子蹂躪，真是令人痛惜！】
老煙所述的這段經曆，就是號稱“抗戰最後一戰”的河橋之戰。1945年，日軍在太平洋戰場的失敗已成定局，非常擔心美軍在中國東南沿海實施登陸，因此大力加強杭州灣的海防，甚至把一部分關東軍也抽調過來。8年前，日軍正是從這裏登陸，迅速拿下淞滬會戰、直搗南京，現在當然也懼怕美軍如法炮製。而杭州灣的最大威脅，來自西麵的天目山根據地，這個釘子一直沒拔掉，後果正變得越來越嚴重。
7月份，駐守杭嘉湖的日軍已在進行軍事準備。8月初，代號“櫻特攻”的閃電行動開始，一萬多名日軍從杭州出發，兵分三路：一路由臨安攻於潛，一路由新登攻雙廟，還有一路由桐廬攻分水鎮，然後進擊昌化與河橋。這次行動高度保密，日軍輕裝上陣，“靜寂疾行、水陸並進”，目的是襲取浙西軍政機構，並幹掉軍統頭子戴笠。戴笠與“中美合作所”的搭檔梅樂斯，於7月31日抵達桐廬，開始對浙西進行巡視。日軍得到情報，迅速出發，一路追擊，甚至派殺手到河橋行刺，顯然對戴笠恨極，必欲除之而後快。
珍珠港事件之後，中美情報合作越來越緊密，其中一個重要機構就是總部位於於潛縣樂平鄉的“中美前進指揮所”。美軍在太平洋作戰的很多情報，都是由“前進所”遍布江浙的幾十個網點提供的，甚至“大和號”戰列艦被擊沉，據說也與該所有關。日軍此次進攻於潛，其實是衝著“前進所”去的，搞得一幫中美間諜手忙腳亂地逃往深山。浙西行署遷到昌化以後，於潛縣城已經不具備軍事價值，所以日軍輕易得手，卻也沒有興趣久留。
當時抵抗日軍的主力是國軍79師，此外還有忠義救國軍、遊擊挺進縱隊等非正規部隊，戰鬥力均不強，無法阻止日軍進攻。忠義救國軍是戴笠在抗戰期間搞出的一支武裝，主要從事破壞、襲擊、暗殺等活動。當年因淞滬會戰吃緊，戴笠把這支組建不久的雜牌軍投入戰場，結果死傷甚眾，此後“忠救軍”不敢再逞能，基本上是配合正規部隊打打遊擊，素有“猴子軍”之稱。這次老板親來，忠救軍不得不拚力救駕，連雙廟附近的老窩被端也顧不上了，與79師飛速趕往昌化、河橋。
8月11日，各路部隊抵達集結地，戴笠下令堅守昌化縣城，同時對失陷的河橋鎮展開反攻，一場血戰看來無法避免。沒想到就在當天晚上，岡村寧次對侵華日軍下達了停戰令，因為天皇已表示接受《波茨坦公告》，準備無條件投降。不過雙方仍在河橋交戰一天，直到12日才達成停火協議。之後日軍開始撤退，回到杭州時剛好趕上日本正式宣布投降，這場戰役便戲劇性地收場。
河橋之戰被不少人認為是“抗戰最後一戰”，並生出“抗戰始於蘆溝橋、終於河橋”的說法。不過在那幾天，全國還有其他一些地方發生中日交戰，到底哪個算是“最後一戰”，並沒有定論。近年又有人考證說，1945年12月新四軍打的高郵戰役才是“抗戰最後一戰”，卻實屬嘩眾取寵之論。因為據守高郵的日軍是根據蔣介石的命令，不得向共軍投降，才遭殲滅的，所以此戰應屬內戰。其時國軍25軍已經從揚州北上，準備接受日軍投降，但被新四軍捷足先登。高郵城裏的日軍經過一天抵抗就投降了，大概是覺得替蔣委員長賣命不值得。然而南京大學一教授經過潛心研究，仍獲“重大發現”：高郵戰役生俘日軍931人，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武裝在抗戰中俘獲日軍最多的一次戰役。
2014-2-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