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時光
從那時起,每逢隊裏放假休息,我就跑到小妹那裏,小妹也很高興我能來看她。每當我來到掇刀,她就高興地笑起來,把這些時發生的事情講給我聽,我則講笑話給她開心。小妹年紀較小,和小林一樣大,所以在我眼裏還像個小孩一樣。由於還小,沒有什麽思想包袱,考慮問題也不像我們那樣多。在她們心裏感到最苦的事情,大概並不是精神上的,而是艱苦的勞動和生活。而這對我們這些“大哥哥大姐姐”而言已經算不上什麽苦了,正好可以來幫幫她。不像和榮興的同班同學們在一起時,大家都心事重重,怎麽也高興不起來。而和小妹在一起,則經常能說得開懷大笑,叫人忘記煩心的現實生活。這才像魯迅說的:“躲進小樓成一統,管它冬夏與春秋”!就這樣,我和小妹一起度過了許多美好的時光。
小妹住在一個小院子裏,隔壁是一大家人,但很少過來。院子裏搭了一個棚子,做了一個灶,就是她的廚房。院子裏隻有兩個房間,一個是她的住房。裏麵的全部家具就是一張床和一張桌子,還有她自己的一口木箱。我很難想象她一個人怎麽就在那裏過了幾年?要是我會悶死了!但她說已經習慣了。她告訴我:剛下鄉時最害怕不是孤獨,而是晚上睡覺。吃了晚飯後,點著一盞小油燈,坐在床邊看看書。總會突然覺得床底下好像有什麽東西,心裏就嚇得怦怦跳。我很擔心地問:“那你怎麽辦?”她無可奈何地說:“我害怕極了,就把腳縮起來,趕快上床睡了。”我大吃一驚:“你怎麽可以這樣?你可以拿個棍子往床底下敲敲啊。要是真有什麽東西,大聲叫,隔壁就會有人過來的。萬一要是真有壞人在床底下怎麽辦?到半夜裏跑出來,叫人都沒有人答應的。”她笑了笑說:“還好沒事,都是自己嚇唬自己罷了。”
另一間屋子裏住的是一個很老的老太婆。偶爾可以見到她出來曬曬太陽,但很少和她講話。老太婆生活非常節儉而且簡單。記得有次我借來一個相機給小妹照了幾張照片,順便給老太婆也照了一張。過了些日子,小妹到她屋子裏玩,沒有看到那張照片,就問她:“照片呢?還在嗎?”老太婆連忙說:“在,在!” 原來她把照片用布包了一層又一層,然後把它珍藏到米缸裏了。叫人啼笑皆非。
一天,小妹對我說:“我哥哥到宜昌三三零工地來了,我們去看他,好嗎?”三三零工地就是宜昌葛洲壩工程的代號,是要在長江修三峽大壩前先建一個副壩。工程非常浩大,特別在文革中,修起來問題很多,時間也拖得很長。有很多單位調到那裏支援。她哥哥餘有重所在的恩施建築公司也有一批人到宜昌參加建設,不久前剛到工地。我從來沒有去過葛洲壩,當然也很想去看看,就商量過幾天一起去玩。
四月二十六日,我一清早趕到掇刀。小妹早就準備好了,正在那裏等我。她緊張地叫我不要做聲,偷偷地從後門溜出去,以免被隊裏的人看見了。我感到很好笑:知識青年出去玩還要偷偷地走?難道還怕隊長不批準嗎?其實我們這些知青對生產幾乎沒有什麽作用,隻是占了隊裏人的一些工分而已,把分值拉低了。農忙時似乎還能幫上點忙,到了農閑季節,你不上工,不要工分,他們巴不得。還用得著這樣嗎?不過我沒有做聲,隻是偷偷地笑了笑。
從武漢開往宜昌的火車快到中午才經過荊門到這裏。當時火車還隻通到離宜昌幾十公裏的鴉雀嶺,並沒有真到宜昌。從荊門到鴉雀嶺已經沒有多遠,而火車到荊門又下去很多人,所以車上人很少。很快,在車上吃餐飯的功夫,火車就到了鴉雀嶺,然後轉汽車去宜昌。
葛洲壩在宜昌市西麵,離宜昌還很遠。但從鴉雀嶺開始,到處都是泥土飛揚,到處是各種大卡車跑來跑去,仿佛從那裏開始就是個巨大的工地了。我們從這個大卡車爬到那個大卡車,直到傍晚才到達葛洲壩工地。天哪!這裏是無邊無際的工棚,而且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看不到什麽標誌。我們隻好邊走邊向別人打聽恩施建築公司。找了兩個小時,我簡直頭都暈了。突然聽見小妹在那邊高興地叫了起來:“哥哥!” 原來我們已經找到她哥哥住的工棚跟前,剛好碰見有重從裏麵鑽出來。我們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們興致勃勃地參觀了大壩。那時葛洲壩的大壩已經建了有十幾層樓高,孤零零地豎在那裏。聽說有什麽問題暫時停下來了,反正不是一片熱火朝天施工的樣子。她哥哥要上班,我們就自己到處走來走去,還去宜昌市玩,玩累了就呆在工棚裏休息,晚上就打乒乓球。一下子混了幾天,真開心啊!。
玩夠了,我們買了五月一日的船票從宜昌到沙市,想從沙恩那裏回去。從宜昌到沙市,輪船走了整整一天。我們在船上也就天南地北地聊了一整天。小妹聽說我打算趁農忙時回武漢,就說:“能幫我帶一盒百花雀斑膏嗎?”我奇怪地問:“誰要用?”她指了指自己。我不解地看著她那張臉:這麽漂亮的臉蛋還需要這東西?小妹好像看出我的疑問,就指著自己鼻子旁邊讓我仔細看,我這才看到在鼻子旁邊似乎有幾點很淺的棕色斑點。我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誰去那麽認真地看你臉上幾個小小的斑點啊!?
這幾天我們玩得真的很開心,但畢竟還是要回去的。五月三日一早,我們上了從荊州到荊門的汽車。在路上,我在想回生產隊後怎麽過,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總之,在路上我們沒有講一句話。直到車經過掇刀時停下來,她下車前才給我打了個招呼。看得出來,她和我一樣,都對返回隊裏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不想回去,但又不得不回去。我和小妹都沒有小林那個膽量,一年隻在生產隊裏上兩天工。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哩,還是忍著點吧。
從十裏牌回隊裏的路上,到處都是一片春耕大忙的景象。現在正是插秧最緊張的季節,但我已經對此沒有什麽感覺了。張崇武正在忙著辦轉關係的事,幾乎天天都不在家。我一個人不可能參加農忙。一天近二十個小時的勞動,回來連吃飯都成問題,要是累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的。不能再幹這種蠢事了。我要回武漢過段日子,把春耕這段時間躲過去再回來,免得別人看到我不出工,會有看法。
我正在路上邊走邊想怎麽跟隊長請假,隊長劉永財迎麵走過來。他遞給我一封電報說:“你家裏來了電報啊,是不是叫你回去?”我感覺很奇怪。接過電報一看,上麵寫著:“母病速回”。不由得心裏有點好笑:這種其他知識青年常常幹的伎倆,怎麽他們也用上了!我搔了搔後腦勺,忍住笑,對隊長說:“那我就回去啦?”隊長擺擺手:“回去吧,你一個人在隊裏也做不了什麽事,看看家裏也放心些啊。”說完就走了。我看著隊長的背影,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這電報是假的,還是在裝糊塗。於是,我匆匆地把家裏清理了一下,當天下午就又趕回荊門縣城,乘晚上的火車回武漢去了。
小姐姐這次是回來結婚的。她和於正文先是回山東即墨老家,在那裏舉辦了一場熱鬧的婚禮,然後再一起到武漢玩幾天。於正文是第一次到武漢,也是頭回見老丈人和丈母娘。防疫站這次還比較給麵子,臨時把隔壁的一間房間借給我們家做小姐姐他們的“新房”,否則他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不過,我們家對小姐姐的結婚是盡量無聲無息的低調處理。既沒有告訴親戚朋友,也沒有請客吃飯。隻是我們兄弟姐妹幾個都回來了,大家高高興興地聚在一起玩了幾天,爸爸也帶我們到漢口的幾家餐館裏好好地吃了幾頓。於政文可能除了我們一家人外,我們家的其他親戚一個也沒有見到。不過在山東已經熱鬧過一次,所以他也並不在意。
玩了十天,小林還意猶未盡,不想回去,可我想回去了。從去宜昌算起的話,離開生產隊已經有半個多月了。五月十三日晚,我和大姐姐一起乘火車回到了荊門。
回到隊裏,農忙還沒有結束,秧也沒有插完,但隊裏對我非常照顧。主要做做在旱地裏插紅薯苗、點棉籽、打農藥之類的事情,或者查廣播線、買化肥之類的雜活。偶爾也插半天秧,但決不和他們一起拚,實在幹不動了就在家休息半天。或許,他們也被搞怕了。像我這樣每年大病一場,萬一出大問題沒法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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