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陸士嘉”這個名字,我想很多人可能會陌生。
可是提起“高曉鬆”,我想很多人腦海裏一定會出現那留著長發的碩大的臉。
陸士嘉,就是高曉鬆的外婆,一個可以稱為傳奇的偉大女性。她的故事如果拍成電影,那絕對是一部極為震撼人心的大片。
陸士嘉的父親叫陸光熙,是留學日本的才子,爺爺名叫陸鍾琦,是光緒年間的進士,曾經做過溥儀父親載灃的老師。
1911年10月,任江蘇布政使的陸鍾琦被調到山西巡撫的位置上,4天後,武昌起義開始了,陸家一家人作為當時腐朽的滿清政府的維護者,被閻錫山帶領的新軍打死。
彼時的陸士嘉還是一個尚在繈褓的女嬰,她被母親施桐君緊緊的抱著,靠著仆人的幫助,從牆洞逃出。
陸士嘉被母親帶著一路奔波到了北京。
母親的弟弟是大國醫施今墨,曾追隨黃興參加辛亥革命,也曾為孫中山會診病情。
見到姐姐一家的慘狀,施今墨省吃儉用,給姐姐和外甥女在西單未央胡同附近購置一處小院,母女倆經曆生死劫難後,終於找到了安身之處。
可是,曆經大劫的母親一直沒有從那夜的屠殺中緩過神來,精神恍惚,後來又聽信一個江湖算命的謠言,認定女兒陸士嘉是克己小人,之後便找了個由頭把小陸士嘉送到了親戚家寄養。
曆經生死而不滅,大難不死的陸士嘉從北京開啟了自己傳奇的一生!
1918年,7歲的陸士嘉輕鬆考上了北京最好的小學——北京師大一附小。
在這裏,陸士嘉遇到了兩個非凡的男同學,一個叫張惟,是京城的大家族子弟,後來成為了我國著名的力學專家,也成為了她一生的伴侶。
而另一個男同學,他的名字叫錢學森,就是後來被美國將軍稱為值五個師的男人。
中學時候,陸士嘉從朋友那裏借到了一本《居裏夫人傳》,這本書讓她突然發現,女人也可以當科學家,也可以建立不朽的名聲。
從那開始,她夢想就是要當中國的居裏夫人,科學救國。
1929年她考上了北師大物理係,成了該係唯一的女生,並從此專攻學習物理。
在大學期間,那個叫張維的同學從唐山跑來,用一個月餅換了她一生的愛情。
1937年8月11日,日軍進攻上海的第4天,距淞滬會戰全麵爆發還有2天。
這一天,城裏濃煙滾滾,炮聲隆隆,空氣裏刺鼻的硫磺味讓人喘不過氣來。
此時,上海租界的一處港口邊,有二十多位年輕人們正與他們的家人揮淚告別,他們都是經過政府考核前往世界各地留學的留學生,陸士嘉是其中之一。
得益於退還的庚子賠款,這些年輕的佼佼者們,背負著整個民族的希望,前往更為先進的西方,尋求改變民族現狀的良方。
他們的背後是戰場,也是祖國,他們的前麵海洋,也是希望。
陸士嘉選擇了德國,那裏是物理學的天堂,留學期間,她聽到日軍飛機轟炸中國,心裏特別難受,沒有飛機,戰場上就會一直處於被動,死人無數,而自己的祖國是沒有能力製造的。
一念之間,陸士嘉決心改學航空,最後,她選了空氣動力學專業。
陸士嘉有著精益求精的特質,她告訴自己既然要學,就要學最先進、最頂尖的。而當時空氣動力學領域的大宗師是誰?是普朗特,一個很有個性的科學狂人。
當陸士嘉敲普朗特研究所大門的時候,她卻被擋了出來。
因為普朗特認為“東方人的數學是不行的,女孩子就更不懂邏輯了”。另外,當時的普朗特年事已高,已不再接收學生,也從未收過女研究生,更別提來自中國的學生。
但陸士嘉不服,她抱著“外國人看不起中國,我就一定要為中華民族爭口氣”的信念,向普朗特勇敢地提出考試要求,並表示:“如果我考試成績不好,我決不乞求。”
麵對這位有強烈民族自尊心又倔強自信的中國姑娘,普朗特決定給她一個機會。
兩個月後,普朗特收起了他那傲慢的輕視,正式通知陸士嘉說:“祝賀你,我收你了!”
一向以嚴厲挑剔而著名的普朗特教授,在關門兩年後重新收徒,而且收了他學生中唯一的女學生,唯一的外國人,而且是來自東方的外國人。這在當時的看來,是相當不可思議的。
在普朗特教授的指導下,陸士嘉學業精進,當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國際局勢變幻莫測,學校對實驗設施和核心技術進行了限製,實驗條件和實驗結果都對她嚴格保密,整個學習過程困難重重,這為陸士嘉的求學生涯蒙上了一層迷霧。
但眼前的困境並沒有令她沮喪,陸士嘉用嚴密的理論和方法處理了一個複雜的流體力學問題,所得結果與對她保密的實驗結果完全吻合。之後一篇名為《圓柱射流遇垂直氣流時的上卷》的論文麵世,拿到了德國三等博士學位中的最高級——一等。
1943年普朗特介紹陸士嘉去空氣動力學試驗所工作,管事的是個極端納粹。他反複詢問陸士嘉對日本侵華的看法,深愛祖國的陸士嘉自然是表示憤恨,因此被踢出了研究所。
當時丟掉工作,沒有經濟來源,就有餓死的危險。
熬到了1945年,二戰結束,至暗時刻終於過去,陸士嘉一家決定回國。然而,回家的路並不順暢,幾經輾轉、顛沛流離了近一年半的時間,一家人於1946年才終於回到了闊別9年的祖國。
1949年,新中國建立,百廢待興,作為普朗特門下的博士,陸士嘉毫無疑問成為了最重要的航空科學家,得到中央重用。1952年,又趕上全國高校調整,陸士嘉以創始人的身份建立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並親自擔綱空氣動力學專業教研室主任,在她的主導下,學院建立了好幾個超風速風動配套設備。陸士嘉也因此成為我國第一個空氣動力學專業的主要奠基者之一。
1955年,錢學森也曆經磨難,回到了祖國懷抱,在他的建議下,陸士嘉決定突破蘇聯航空教育體係,創辦中國最早的空氣動力學本科專業。4年後,中央政府給北航撥款15萬元,用以研究輕型客機項目。
195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全部代表總共1226人,其中有147名女性代表,因為傑出的科學貢獻,陸士嘉就成了其中一個。
1966年,文革開始,混亂之中,家被抄,工資被停發,隻有極少的生活費,家中還被安排搬進好幾戶其他人。
但,就是這樣的局麵下,陸士嘉依然完成了一項重大任務。
這項任務起於另一個悲壯的故事:
1968年12月,參與原子彈項目的大物理學家郭永懷,從青海返回北京時,飛機墜機。墜毀之際,為保護氫彈試驗數據,郭永懷和警衛牟方東緊抱在一起,慨然赴死。當時郭永懷還有一個重大任務,就是把普朗特的著作《流體力學概論》英文版翻譯成中文。
郭永懷的突然去世,讓這個任務的完蒙上了陰影,要知道這部著作有55萬字,而當時會精通德文的人屈指可數,更何況是這麽高深晦澀的《流體力學概論》呢。
讓這個任務隻能交給普朗特唯一的中國弟子陸士嘉。
當時陸士嘉已經年近六十,之後的十幾年裏,她在僅剩的鬥室裏一絲不苟的翻譯著導師普朗特的著作,到了1981年終於完成。
而且在署名的問題上,陸士嘉堅決要求把郭永懷的名字放在第一位,自己第二位。
1981年中科院增補學部委員(現稱為院士)時,陸士嘉被列為候選人,但她為了讓年輕科學家能夠出頭,主動拒絕了院士頭銜,她說:
“不不,我覺得我做學部委員不合適。第一呢,我回國以後,主要搞教學工作,研究工作做得不多。第二,我年紀老了,為國家出不了多少力了,應該讓年輕人上。”
這在中國科學史上這是唯一的特例。
晚年的陸士嘉每次乘飛機出差,都要事先寫下遺囑,以防萬一。平安歸來之後,再將其銷毀。
遺囑隻留下一份,是其70年代末親筆所書,遺言是這麽寫的:
(1)死後屍體贈醫院供解剖研究。請注意心髒冠狀動脈有無分枝增生,以證明鍛煉有無效果。身體上凡可供使用的,都請取用。(眼球毛病較多,可供研究)。
(2)屍體焚化後不留骨灰。請將骨灰撒在圓明園。
(3)焚化時著平時衣服,不用新衣,但希望用黨旗覆蓋遺體。
(4)死訊不通知親友,不行遺體告別式。
(5)不舉行追悼會。
(6)不放大遺像。
1986年,陸士嘉去世了,一個傳奇也落幕了,她見過滾滾紅塵,也見過波瀾起伏,一生的榮譽已經夠多,但最終,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作者:望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