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均澍(武漢,退休教授)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而廣州市的解放日是在當年的10月14日。新中國的誕生,廣州的解放,改變了我家庭的命運,也改變了我們的人生軌跡。
廣州解放那年我7歲,我們家租住在廣州永漢路(現北京路)的同慶坊4號三樓。同慶坊這條巷子出口的馬路正對麵是千年古道接官亭,我就讀的“廣州第九小學”就在接官亭邊,同慶坊出口斜對麵是曆史悠久的南國電影院。我當年的活動範圍與見聞大都在居家附近,因為家母在醫院工作,每日早出晚歸,也總會帶回外麵的一些消息。
解放前夕的混亂
廣州解放之前較早的一段時期,社會秩序就開始混亂不堪了。偷盜搶劫現象非常嚴重,經常聽說有半夜入室搶劫,許多家庭不得不以各種方式防備。例如:一旦發現小偷,用吹哨子、敲打銅盆的方式報警。我的父母也采用此法。
一天,在二、三樓之間樓梯處牆上發現被挖了個小圓洞,這可嚇壞了我們二、三樓的兩家人,特別是我們小孩子十分驚恐,女主人們更是惶惶不安,分析這是小偷的偵察孔,第二天可能會來正式行竊,於是將掃帚把手的長竹杆伸出圓洞,算是警告小偷了。
更有一次讓母親直接受到驚嚇。那天晚上,母親帶弟弟,相約二樓女主人帶她的兒子,四人一起去看電影。電影散場後,四人分乘兩輛三輪車回家。到目的地時,車主不停車繼續往前跑,聽到女主人們連聲大叫,他們更加快了速度飛奔,兩位母親知道遇上壞人了,立即抱著孩子跳車逃回家。第二天早上,母親對我們講述頭天晚上發生的事,她的四肢東一塊西一片搽了好些紅藥水,弟弟倒好,沒受什麽傷。
後來因局勢趨緊,住在我們樓下的兩家人先後搬離,整棟樓隻剩下我們一家人了。那時物價飛漲,貨幣貶值。當時不少商店都懸掛著“不二價”牌子。一次母親帶我去毛線店買毛線,看好的價本來是要買一大捆半斤(舊製八兩),可是挑好後付款時,卻被老板告知所付的款隻能買一兩。母親無奈隻好按口頭價付,一旁的我心裏直打悶鼓,抬眼向上望,“不二價”三個大字赫然顯目。
我不明白標價和實付價為什麽不一致,明明付了八兩的錢,老板為什麽隻給一兩的貨?另外,家裏還出現過幾次無錢買菜的情況。按說我家是雙職工,父母親都有工作,不至於窮得連菜都買不起。可家裏有時竟無菜金,於是隻好拿些米到街上變賣換錢買菜。
海珠橋被炸
國民黨在敗退廣州前夕,千方百計進行破壞。1949年10月14日下午快6點時,正是晚飯前,突然發生震耳欲聾的劇烈轟鳴,房屋搖晃,灰沙抖落,我們一個個被震得東倒西歪。我還沒站穩就被大人們緊急帶領下到一樓樓梯邊的暗室,慌亂中弟弟的拖鞋掉了一隻,光著一隻腳被拖下樓。後來才知道,這是海珠橋被炸毀,波及到了我們住的地方。
1949年10月14日,國民黨軍隊逃離廣州前炸毀海珠橋。當天,解放軍進入廣州。資料圖片
躲藏好後,我從暗室頂部的窗戶向天空看去,隻見兩朵黑色濃雲向天空彌漫,越飄越高,那是轟炸起來的塵埃團。晚上七點多,天已經黑下來,我們回到三樓吃飯,菜本來已經擺上桌子,要揀掉灰沙重新加工。電也沒了,一家人點起蠟燭吃飯。晚飯後,我們仍回到一樓暗室避難,四周一片漆黑,手電筒也不敢開,隻聽到天空中有時傳來飛機的“嗡嗡”聲。一直到晚上九點多,父親終於回家,見大門被震壞關不上,就拿來工具把歪斜變形的大門修理好,一家人終於團圓,一起度過這驚恐之夜。
第二天,有關海珠橋被炸的各種消息傳開,有說死多少人的,有說炸毀了房屋船隻的。後來我從史料得知,1949年10月,國民黨軍人軍隊和便衣特務運載黃色炸藥近100箱,置於橋墩、橋梁接合部。10月14日5時50分施爆,海珠橋被炸毀,死傷市民400多人,沉毀民船100多艘,震損房屋數百間,受災居民達3000多人。我家居屋離海珠橋爆炸點直線距離隻有幾百米,房屋被震得搖晃,大門震壞,所幸全家人安然無恙。
海珠橋被炸之時,解放軍的先頭部隊已攻入廣州城,正與國民黨軍隊激烈交火。那天商店紛紛關門,下午街上行人就不多了,晚上更是人煙稀少,父親能平安回到家,真是萬幸。
海珠橋被炸毀這天,廣州解放。
解放軍入城
解放軍進入廣州的正式入城儀式是在1949年11月11日,同時舉行了慶祝廣州解放的群眾遊行。我所見到的解放軍入城應該是在海珠橋被炸後不久的一天上午,具體是哪天已記不清楚。我當時在家中三樓陽台,看進城的解放軍在永漢路由北向南行進。
解放軍進城前一天下午,大約三四點鍾開始,永漢路馬路兩邊就站滿了等候解放軍的市民。他們是自發出來的。大家從下午等到黃昏,從黃昏等到晚上。我呢,也不時到陽台觀望,天黑了隊伍還沒有開過來,到深夜人們才散去。
第二天清早,馬路兩邊重新又聚集起等候解放軍的群眾,大家顯得非常有耐心,街上安靜而有秩序,我依然不時趴在陽台的欄杆上去看。九十點鍾左右,解放軍隊伍終於出現了,扛槍列隊,雄赳赳地開了過來。解放軍隊伍從中山路的方向走來,沿著永漢路,向珠江邊行進。隊伍井然有序,一排排十分整齊地走過。市民們肅穆地注視這支軍隊進城,此時解放軍還肩負著追擊潰逃出廣州的國民黨軍政殘部的重任。
解放初期的廣州城
廣州解放初期,局勢並不輕鬆,國民黨軍隊的飛機不時飛來轟炸,所以老百姓仍然生活在戰時狀態中,一段時期內我們飽受躲警報之苦。
小學老師教導小學生們,聽到警報就趕快躲在課桌下,並進行演練。警察維持秩序很負責,大酒家是防空最安全的地方。警報時,母親有時帶我們躲入酒家,但如果臨時聽到警報聲,母親就隻好帶著我們往較為空曠處的馬路跑了。
國民黨留下來的特務很多,不時打黑槍,搞破壞。一天母親在醫院值夜班,發生一起嚴重案情。情況是:醫院的外牆內側堆放有備用木炭,有人在木炭堆放處的牆外側鑿洞,塞入點燃了的火種,利用木炭的易燃性欲使其逐漸燃燒擴大,顯然是想縱火燒醫院。縱火人很狡猾,使木炭堆從內向外燒,不易被察覺。當然醫院的保衛工作也很嚴密,經常巡邏查夜,幸好被發現,扒開木炭時裏麵已經燒紅了一大片。第二天母親回家對我們講述時,還心有餘悸。
當然,更多的還是歡欣鼓舞的事情。珠江邊當時最高建築的愛群大廈掛了一幅巨大的毛主席像,大人專門帶我和弟弟去觀看。
廣州開始不斷有慶祝活動,包括集會和遊行,遊行中最吸引小孩子的莫過於舞龍了,隻是對遊行慶祝的具體內容,年幼的我已記不清楚。隻記得有一次是慶祝五一勞動節,那應該是1950年的5月1日,因為1950年底我家就離開廣州了。
解放初期,廣州召開過一次工人代表大會,我父親被邀請參加,是20名特邀代表之一,我後來才知道這是因為父親參與了解放前夕積極保衛藥廠不被破壞的地下革命活動。
我跟隨父母3歲來到廣州,8歲離開,在廣州度過了五年時光。因抗戰勝利,廣州的製藥廠需要技術人員,父母才由梧州遷來廣州。廣州解放後,受四野軍代表之邀,父母又北上武漢參與製藥廠建設,於是我們舉家離開廣州。1945年秋,我目睹投降了的日本鬼子,肩扛掃帚在永漢路由南向北走,他們是被國民黨懲罰掃地的。1949年秋,我看到人民解放軍在永漢路肩扛槍由北向南行進,他們是要乘勝追擊國民黨殘部的。
廣州,在時代劇變中,給我的童年留下了難忘的記憶。
作者:張均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