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的信------爸爸去世前的活動

來源: 佩尼燕京人penny 於 2019-09-02 19:23:49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次 (6801 bytes)

妹回憶

爸爸願意和我談，聽我的看法。因為是傷心的一段，又已經過去多年，沒有多敘。這裏再向你們介紹一些我多次與爸爸聊天所了解的情況，大體分以下幾方麵。

爸爸被定右派，覺得很對不起親友：爸爸被定成右派後心情非常不好，我周末回家時，爸爸和我說，他成了右派，對不起家人和朋友們，給大家背黑鍋，媽媽也被下放勞動，現在眾叛親離，連女兒們都批判自己，他可以理解，但是心裏很難受，覺得沒人理解他，覺得和媽媽和我還能談些知心話。
爸爸認為他一貫熱愛共產黨和社會主義：爸爸說，他熱愛共產黨，熱愛社會主義，1949年他報著一顆赤誠的心從美國回來，滿懷熱情希望加入新中國的建設。現在黨號召整風，他是幫助人大黨委對人大教育提出建議，絕對沒有進攻黨。爸爸告訴我人大對他的批判內容和他的想法。爸爸說他想給毛主席和周總理寫信，介紹他的情況和思想，爸爸征求我的意見，我說可能他們看不到你的信，信退回人大，你會更被批判。爸爸不同意，他堅持要寫信，後來信發出後不久，爸爸告訴我，信返回人大黨委，他被罪加一等，說爸爸不服批判，反攻倒算。
爸爸怕影響家人：1958年暑假我收到北大的錄取通知書，我拿給爸爸看，爸爸拿著我的錄取通知書，淚流滿麵，顫抖的說，這是他今年最快樂的一件事，我上了北大，他的右派帽子沒有影響我，爸爸說他的勞改同事都說，右派子女不能上大學，也的確是這樣。（粉粹四人幫多年後我才知道，北大招生老師告訴我，物理係1958年招了兩個右派女兒，是經過校方特批的，因為學習好和中學評語好。而我在女一中的校長給我寫的評估很好，後來這位校長在59年被定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一條罪狀是包庇出身差的學生，她被批判，後自殺）。我很少看到爸爸落淚，這次我看到爸爸流淚不止，我也心中很難受，我覺得爸爸真倒黴，滿腔熱情回國，卻遭到這樣對待，幾次我回到自己房間都為爸爸的不幸遭遇而流淚不止，但是無奈，我什麽也幫不上，隻能安慰他想開些，那有什麽用呢。
爸爸認為他從來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這個原則問題不能低頭：我也勸爸爸承認自己有錯吧，這樣可以少受些罪，也許可以減輕些處理。爸爸說他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這是原則問題，不能低頭。爸爸說49年從美國回來，就表明他對共產黨和社會主義的熱愛，怎麽會對人大學校提些建議就成為右派呢？我也不理解，很同情爸爸。
爸爸認為讓他打掃廁所是對他人格的侮辱：爸爸被定右派後，讓他打掃學校教學樓的廁所，爸爸和我說，他不在乎打掃廁所，勞動是光榮的，但是如果是對他的懲罰和認為他是反革命才打掃廁所，他要反對。我勸爸爸忍了吧，看成是勞動鍛煉，爸爸說，這不是勞動鍛煉，是侮辱人格。爸爸和領導說了，自然是更倒黴，更多的勞動。
爸爸想讓我陪著，去天安門走走：爸爸在晚期感到自己不行了，我去看爸爸時，他說他很想去天安門看看，讓我推車陪他去，爸爸說，每次到天安門就想到49年建國參加檢閱的激動心情和每年國慶在觀禮台看到祖國的強大和人民的快樂而感到無比的興奮，聽爸爸說後，我心裏很難過，與媽媽商議，我們覺得爸爸已經很虛弱了，經不起這麽折騰，此外人大領導出於某些原因也不同意爸爸走出醫院。
爸爸希望在臨終前組織上能考慮摘掉他的右派帽子：爸爸晚期和我說，是否可以和組織談一下，在爸爸臨走前摘掉他的右派帽子，恢複教授職稱和級別。我心裏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但是還是答應爸爸試一下，我和媽媽講了，媽媽去找組織談了，自然是爸爸的願望不可能實現，我回家後難過的流淚不止，我想爸爸真慘，而我幫不上忙，真是無能為力啊。
在校內燕大朋友們對爸爸的關心：爸爸劃成右派後，一些親友們都沒有來往了，似乎大家都在劃清界限。多年後我才知道一些事實。文革後有一次在校內見到侯叔叔，他和我說：承信被劃成右派後，許多人都劃清界限，不敢去看他，我不在乎，有一天我到人大去，門衛把我截住，問找誰，我說找趙承信教授，他們說，不許看右派分子，我說我們在抗日戰爭中被日本鬼子關在監獄，我們是難友，雖然據理力爭，還是不讓看。過一段時間，侯叔叔又從人大另個門進，又被門衛截住，同樣的理由拒絕去見爸爸。侯叔叔說他非常生氣，但是也沒有辦法。文革後有一次在菜市場看到朱宣慈阿姨，她和我說，你們爸爸劃成右派後，她和啟武準備來看承信，但是聽別人說，人大門衛不讓進去，他們就沒有來人大了，覺得很對不住承信和培誌。另外，大哥也曾說，爸爸劃成右派後，他來人大看爸爸，門衛不讓進，他說他是幹兒子，還是不讓進，他很憤怒，但是也沒用。
爸爸希望三個女兒多關照媽媽：爸爸越來越覺得自己不行了，爸爸對我說，你們的媽媽多年來擔驚受怕，這次又受我牽連，身體更加不好。你們姐妹三人要諒解媽媽，多關心和幫助她，體諒她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