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赦1959》背後的曆史風雲

特赦1959》背後的曆史風雲


 

央視綜合頻道近日熱播的電視連續劇《特赦1959》,圍繞“特赦”這一主題,講述了新中國成立後,人民政府對戰爭罪犯進行改造和特赦的曆史過程,通過對這些特定曆史人物和事件的爬梳,再現了當年那段蕩氣回腸的曆史風雲。 *****

 

 

1975年3月17日,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次會議決定特赦釋放全部在押戰爭罪犯,並給予公民權。這是最高人民法院向黃維(前右)發特赦釋放通知書。

 

1、青州華東解放軍官訓練團

隨著北平和平解放,三大戰役正式結束,中國人民解放軍共殲滅國民黨軍隊150餘萬人,俘獲高級軍官上千人,一場改造國民黨高級戰犯的新戰役擺在了新政權麵前。

 

電視劇《特赦1959》開篇就描述了這樣一個情節,在台灣的蔣介石從報上得知他的學生和心腹愛將杜聿明、王耀武都還活著,並且以戰犯的名義關在戰俘營裏。旁邊的蔣經國向父親報告說,國民黨高級軍官有數千人被俘,大部分都關押在戰俘營中,但台灣方麵並未掌握完全名單,也不了解具體情況。

 

杜聿明和王耀武究竟關在哪裏?蔣經國所說的戰俘營又是什麽樣子呢?

 

1949年春,正在香港的柳亞子、徐鑄成、葉聖陶等幾十位愛國民主人士在中共地下組織護送下,乘“華中輪”北上參加即將召開的新政協籌備會議。輪船在山東煙台港靠岸後,柳亞子一行參觀了山東解放區,並在中共華東局常委兼社會部長舒同的陪同下,參觀了華東解放軍官訓練團,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戰俘營。

 

當時華東局和華東軍區駐地是山東青州(今山東省青州市),解放軍官訓練團也住在這裏。華東地區國民黨被俘和投降官員約有萬餘,青州這個團是第14分團,在這裏學習的都是國民黨高級軍政人員,軍人是少將以上,文官是廳長或省市黨部主委以上。

 

著名報人、《文匯報》主筆徐鑄成在青州意外地遇見了老相識王耀武。徐鑄成當時穿著一件舊棉袍,王耀武可能沒認出來,等舒同依次介紹來賓姓名時,他發現了徐鑄成,於是點頭微笑致意。舒同在旁邊看見,輕聲問徐:“你們認識?”“是的,六年前在桂林交往過。”“那好,等一會參觀他們宿舍時,你找他個別談談,了解一下他目前的思想狀況。”

 

隨後,徐鑄成參觀了被俘軍官宿舍,一屋一盤大炕,室內溫暖清潔,被褥整齊,桌椅齊全。王耀武自己單獨住一間,陳設要好一些,有衣櫥及桌椅。徐與王略事寒暄後,便問他生活習慣否?有無不舒服的感覺?王耀武的回答很實在,也很有意思,他說:“從我被俘到入團以來,他們從沒有對我們責罵或侮辱,隻是勸導我們好好學習。像我這樣地位的共產黨,要被我們捉住了,早沒有命了。現在,人家如此對待我們,我們心中隻有愧感。你問我生活是否吃得消?像我們這類人,過去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寸草不拈的人,現在要自己勞動,自己鋪床、洗衣,自己掃地,自己去打飯,當然不習慣。但仔細想想,人生的目的是什麽?隻為了剝削別人的勞動,自己享福麽?想到這些,心坦然,安心學習了。”徐鑄成把他與王耀武的這番談話告訴了舒同,舒同笑著說:“他的思想倒開始通了。”後來陳毅也說王耀武是國民黨裏少有的明白人。

 

和陳毅、粟裕在淮海戰役交手的杜聿明也關在青州,但他有反抗企圖,所以沒和王耀武等人在一起,而是另外單獨關押。3月13日下午,解放軍戰士用卡車將杜聿明帶來麵見柳亞子等人,杜被俘時用磚擊頭部自殺未遂,這時頭上還纏著白布,並且戴著手銬和腳鐐。

 

柳亞子一行對杜聿明態度嚴峻,責問他為什麽在淮海戰役中施放毒氣,他說是奉命而為,他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參訪團還訊問了其他一些問題,杜聿明雖然不服氣,但都作了回答。

 

主管華東文化工作的夏衍也曾到青州解放軍官訓練團參訪,當時管教人員對於訓練團內的國民黨將軍一律稱“同學”,但有些戰俘卻認為這是共產黨“虛偽”。夏衍聽說此事後,專門對他們說:“戰敗一方被勝利一方捉去,稱其為俘虜是天經地義的事。但為什麽不稱俘虜而稱同學呢?那不是虛偽,而是體現了共產黨人以改造天下為己任的胸懷。你們在這裏不是受虐待,而是受優待,大家一起學習,共同探討真理,研究中華民族怎樣振興,難道這不是學習嗎?如果你們有人認為稱同學是耍手腕,那麽我們可以建議,今後不再稱同學們,而是稱俘虜們,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夏衍幽默的講話引得眾人哄堂大笑,“同學們”都解開了心中的疙瘩。

 

王耀武在山東的老搭檔、國民黨山東省黨部主委龐鏡塘的遭遇和王耀武差不多,他在濟南戰役的炮火中化裝成難民逃跑,在臨城被解放軍便衣隊俘虜,隨之被送到青州。龐鏡塘出身官宦之家,畢業於北京大學文學係,是戰俘營裏較有學問的人。到青州訓練團後,龐鏡塘一眼就看見了一副對聯:“早進來晚進來早晚進來;先出去後出去先後出去。”橫批是“你也來了”。後來他才知道,對聯作者就是王耀武,王耀武比他早十幾天“進來”,現在和他編在一個小組。雖然被俘,龐鏡塘還忘不了經常做王耀武的“思想工作”。

 

杜聿明、王耀武和龐鏡塘的情況其實就是國民黨被俘高官的縮影。 *****

 

 《特赦1959》劇照 資料片 *****

 

2、北京功德林戰犯管理所

當時全國各地分布著為數不少的戰俘營,被俘的國民黨高級將領都像杜聿明、王耀武一樣在這裏學習、改造,這些戰犯大概有千餘人,情緒極不穩定,給看管單位造成了不小的壓力。公安部部長羅瑞卿向中央匯報了這些情況,毛澤東同誌指示,對於這些戰爭罪犯,有病的治病,有傷的養傷,給予政治學習,參加勞動改造,待時機成熟後再根據實際情況處理。周恩來總理了解到這些戰俘營分屬不同部門管理,政令不一,於是建議將戰犯改造工作交給公安部門,要求羅瑞卿馬上組織實施,北京功德林戰犯管理所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成立的。

 

功德林戰犯管理所位於北京德勝門外,占地近百畝,原來是一座廟宇,清末被改造成順天府習藝所,進入民國後改稱宛平監獄,1914年再改為京師第二監獄。北平和平解放後,華北軍區軍法處接管了功德林監獄,用於關押被俘戰犯和國民黨高官,後來交給公安部管理,成為關押和改造戰犯的功德林戰犯管理所。

 

最先“入住”功德林的是大名鼎鼎的國民黨三青團創始人康澤和其心腹部下董益三,在1949年6月,兩人就被關押到功德林監獄。

 

康澤雖是黃埔出身,卻一直搞特務和三青團工作,是複興社核心人物之一。抗戰勝利後蔣經國染指三青團,康澤在明白人暗示下到美國考察,回國後出任第十五綏靖區中將司令官,在襄樊戰役中被俘;董益三抗戰期間曾任軍統局電訊處副處長,戰後到美國學習無線電通訊技術,與在美國考察的康澤結識並成為好友。康澤到十五綏靖區任職後,點名董益三擔任綏靖區情報處長,據說當時康澤握著董益三的手說:“我們現在是同事,將來也是同事。”果然,這對好友在功德林成了“同事”,後來經過改造又先後獲得特赦,到全國政協擔任了文史資料專員,最終還是同事。

 

1950年,功德林又迎來了杜聿明(徐州“剿總”副總司令)、黃維(國民黨第12兵團司令)、文強(徐州“剿總”前進指揮所副參謀長)、宋瑞珂(整編第66師師長)、楊伯濤(第18軍軍長)等幾位國民黨高級將領。這幾人中,除了宋瑞珂外,其他人都是淮海戰役中被俘的,其中以杜聿明和黃維最為知名。在電視劇《特赦1959》第一集中有這樣一個鏡頭,教導大隊副大隊長胡大樹在火車站執行交接戰犯任務,許多在淮海戰役中被黃維燃燒彈燒傷的解放軍戰士圍住戰犯,要黃維出來。對解放軍充滿敵意的黃維站出來承認是自己下令用火攻掩護部隊突圍的,這在軍事上沒有任何問題。胡大樹安慰受傷的戰士們,黃維一定會得到應有的處罰——這段故事講的就是黃維等人從各地被送入功德林學習改造的那段曆史。

 

黃維是黃埔一期出身,深得蔣介石和陳誠喜愛,屬於國民黨軍隊中的嫡係將領。黃維性格倔強,被俘後拒不認罪,直到1975年最後一批特赦時才被釋放。據原保密局雲南站站長沈醉回憶,黃維在功德林對那些“靠攏政府”的積極分子一向看不慣,所以常常遭到眾人批評。有一次他挨批之後,故意在紙上寫了“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幾個字,黃維所在小組的學習組長看後勃然大怒,上去打了他一耳光,黃維馬上還擊,但隨即被人拉開。

 

此事匯報到管理所負責人那裏,負責人非常生氣,認為這是一起極其嚴重的違反政策行為,嚴肅批評了學習組長,不論黃維幹了什麽,也不應該打他;同時指出,黃維利用這種方式對待別人的批評也是不對的。事情的處理出乎黃維意料,從此他也慢慢接受了別人批評,功德林裏隨便打人的事也絕跡了。

 

1956年,全國各地被俘的國民黨高級軍政人員被集中送到功德林,王耀武和龐鏡塘也在其中。由於他們兩人為人謹慎,表現不錯,並且從不發牢騷,所以被管理所領導指定擔任了學習委員和生活委員。龐鏡塘書香門第出身,家中藏書無數,詩詞書畫無一不精,還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根據龐鏡塘的特長,管理所安排他當了圖書管理員,這也算是人盡其才吧。

 

沈醉也是1956年到功德林的,他原來關在重慶第二監獄,原四川省主席王陵基、西南軍政長官公署二處處長徐遠舉(長篇小說《紅岩》中特務頭子徐鵬飛原型)、兵工署稽查處長廖宗澤等都在這裏。這些人在西南一帶殺過不少人,重慶方麵怕出麻煩,決定先將王陵基、徐遠舉和廖宗澤送到北京功德林。就在這時,沈醉等人在住處散步,被當地群眾認出後扭打,於是管理所又將沈醉、原雲南綏靖公署副主任孫渡、四川軍閥劉文輝的參謀長王靖宇和原江陰要塞司令孔慶桂等4人送到了北京戰犯管理所。

 

沈醉到功德林後,發現原來傳言被共產黨鎮壓的杜聿明居然還活得好好的,頓時嚇了一跳,以後才知道杜聿明身上的多種疾病都是在功德林治好的。後來沈醉又陸續在此看到不少國民黨報紙上刊登過“已被共產黨槍決”或者“殺身成仁”的國民黨高級將領,才知道自己被蒙蔽了很久。

 

3、功德林裏的第一次特赦

1959年9月14日,毛澤東以中共中央名義致信全國人大常委會,建議在慶祝新中國成立10周年時,對一批已經改惡從善的戰爭罪犯、反革命罪犯和普通刑事罪犯實行特赦;9月17日,第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采納了通過了《關於特赦確實改惡從善的罪犯的決定》;根據人大常委會的決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同日發布了《特赦令》,《特赦令》規定,對於蔣介石集團和偽滿洲國的戰爭罪犯,關押已經滿10年、確實改惡從善的,予以釋放,這個命令由最高人民法院和高級人民法院執行。

 

消息傳到功德林,這些被改造了10年之久的國民黨高級軍政人員欣喜若狂。據沈醉回憶,當時他們正在郊外的秦城農場勞動,剛剛收工還沒有吃晚飯,徐遠舉到管理員辦公室拿報紙,第一個看到了特赦的消息。沈醉在回憶錄中這樣寫道:“(徐遠舉)特別放大嗓門,用他那地道的湖北大冶口音高聲宣讀:‘在慶祝偉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的時候,對於一批確實已經改惡從善的戰爭罪犯,宣布實行特赦是適宜的。’當特赦兩個字讀出後,大家的心便像被什麽強大的吸力吸住了似的。”

 

沈醉還在書中記錄了一件趣事,當徐遠舉大聲念報時,原國民黨晉陝邊區挺進縱隊司令宋清軒突然高聲喊道:“這下好了,我可以和老婆在一起了!”隨後脫掉上衣,赤膊向遠處樹林裏狂奔亂跳。宋希濂大聲喊他回來,他卻一直重複喊著,越跑越遠。這時文強追了上去,此公個高腿長,邊跑邊喊:“剛才老徐讀的消息是假的!”文強之所以這樣喊,大概是想學《範進中舉》裏的胡屠戶,但也沒有用。最後文強追上宋清軒,一下攔住他,他才慢慢清醒過來。

 

在這期間,電影製片廠和一些新聞單位經常到功德林來拍攝。他們走了之後,大家議論紛紛,認為國慶節前肯定能回家,但一直等到9月30日也沒有特赦的消息。10月1日清晨,王耀武在院子裏喊大家起床,早飯後乘大客車到天安門廣場觀禮。當閱兵式開始,解放軍機械化部隊和重炮車隆隆駛過天安門廣場時,在場的許多國民黨高級將領都低下了頭,原來麵前這些武器和裝備很多都是從他們手裏奪去的。

 

功德林的這些國民黨前要員們又盼了兩個多月,終於等來了好消息。1959年12月4日,管理所召開了熱烈的特赦大會,禮堂正中掛著“特赦戰爭罪犯大會”的橫幅,左邊是“我們的政策是懲辦與寬大相結合”,右邊是“勞動改造與思想改造相結合”。這次特赦的戰犯全國共有33名,其中功德林管理所10名,分別是杜聿明(徐州“剿總”副總司令)、宋希濂(川湘鄂邊區綏靖公署主任)、王耀武(山東省主席兼第二綏靖區司令官)、鄭庭笈(第49軍軍長)、曾擴情(國民黨四川省黨部主委)、陳長捷(天津警備總司令)、邱行湘(第206師師長兼洛陽警備司令)、周振強(浙西師管區司令兼金華城防司令)、盧浚泉(第6兵團司令)和楊伯濤(第18軍軍長)。
功德林第一次特赦雖然讓留下來繼續學習改造的其他人員內心有些失落,但也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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