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折疊:一百年前的貧富差距,大到你想不到zt

本文內容已被 [ 頭發與財富成反比 ] 在 2019-08-21 18:08:56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在電影《邪不壓正》裏,李天然喜歡在屋頂上奔跑,這些青色的瓦片也成為某種隱喻:瓦片之上,是北平澄澈的天空,高大的城牆,綠色的楊柳,瓦片之下,則是世俗生活的蠅營狗苟,人生的艱險苦澀。北平折疊,高低、貴賤、悲歡,都被這屋頂隔開,成為不同人眼中截然不同的兩座城市。

光緒二十六年(1900),歲屬庚子,戰亂頻仍。北京城裏,家大業大的姚家雇了馬車夫,準備冒著戰火把財產運出城,車夫可以拿到一百兩銀子的酬勞,這筆錢足夠在鄉下買一塊好地……

這是林語堂經典小說《京華煙雲》的開頭,這部小說從庚子年開始,講述了北京城曾、牛、姚三家豪門貴胄的故事,在民國風靡一時,至今都是林語堂的代表作。

 

 

湊巧的是,在林語堂筆下這個虛構故事徐徐展開的時候,北京城內的另外一戶人家正經曆真實的滅頂之災。軍隊在八月攻入北京城,一位叫做永壽的普通八旗兵陣亡,他身後的一家人瞬間失去依靠。

彼時的八旗兵早就沒有兩百年前的氣派,永壽祖傳的二三十畝地已經賣掉,隻剩下一畝多地,用來排列祖宗的墳頭。他唯一的愛好是在家裏種一點廉價的花草,林語堂筆下的一百兩銀子,對他而言是一筆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對於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旗兵,我們之所以能夠了解這麽多,是因為永壽死後留下的小兒子日後成了著名作家——老舍。而父親戰死的那年,老舍剛剛一歲,他由母親養大,一生都不知道父親的模樣。

 

保羅·法蘭奇的《午夜北平》講的是“英國外交官女兒喋血北平的夢魘”。

前段時間,國外影視公司將投拍《午夜北平》並邀請薑文主演的消息滿天飛,雖然後來被辟謠,但從討論的熱烈程度就不難看出,網友對薑文出演民國故事有多期待。

事實上,近些年來民國題材從來都沒有降溫,尤其是加上老北京、北平的標簽後,根本不缺少觀眾。

在這些作品裏,我們的想象無限延伸,最終在腦海中搭建出一座百年前的北京城。

那是林語堂的老北京,梁實秋、林海音們的老北京,也是薑文《邪不壓正》裏用CG技術複原的北京城,但我們百年之後的目光,幾乎不會掃到老舍的北京。

 

張豐毅版的祥子和斯琴高娃版的虎妞

今天,不少人津津樂道的北平生活,自動過濾掉了《駱駝祥子》和《茶館》裏的眾生相。

三年前,科幻小說《北京折疊》獲得雨果獎,一時間折疊成為熱詞。這篇小說構想了未來的北京,城市被折疊成三個部分,分別屬於社會上層、中層和下層,三種人的生活徹底隔絕,連時間和空間都不會共享。

當驚訝於這樣殘酷的未來設定時,我們又是否知道,一個世紀前的北京,一個部分人眼裏處於黃金時代的古都,就已經是一座沿著貧富鴻溝折疊起來的城市了。

 

北平,一個金粉時代

有人說,薑文的《邪不壓正》最多拍出原著《俠隱》的五分神韻,因為這部小書幾乎複原了老北京的人情風物,令無數讀者心向往之。

俠隱的作者是張北海,1936年出生於民國世家,在北京生活了十三年後,隨家人遷居台灣。在各種自述和采訪裏,張北海對這十三年都表現得很懷念。

1928年到1937年的十年,北京被更名為北平,即所謂“黃金十年”。在張北海的印象裏,那是一個“有錢人可以享盡福,沒錢人也可以過一個清平的日子”的美好時代。

 

像藍青峰這樣的“有錢人”,開車穿梭在北平的胡同間,為一口醋,可以包一頓餃子。

張北海的父親叫張子奇,也就是電影《邪不壓正》中薑文飾演的藍青峰的原型,原著小說對藍青峰的身世有著這樣的介紹,大致對應了現實中張子奇的經曆:

十七歲參加了山西的辛亥革命,完後去日本念書……早稻田……完後跑了趟歐洲。回來閑了幾年,認識了馮玉祥……那會兒馮在北京當陸軍檢閱使……藍去給他做少校參謀,一直幹到上校,幹到北伐成功……在天津開辦了家華北實業公司……紗廠,麵粉廠,水泥廠,輪胎廠……

可以想見張北海幼年的生活水準一定不會差。哈佛大學教授、著名學者王德威在《俠隱》的序言中描述了當時北京城的上層生活:

洋人可以坐在四合院的天棚底下喝威士忌;好萊塢的Anna May Wong可以向名媛唐鳳儀買到便宜珍珠項鏈;真光戲院的首輪西片上演著;舊派宅子裏的堂會一樣鑼鼓喧天……

 

在新版《俠隱》的封麵,印著這樣一句話:在一九三七年的北京城裏,真的曾經存在過那樣一座城市。字裏行間都是無限懷戀。

當然,作為一個作家,張北海對社會中下層的生活也不會全無體察,他將那十年稱為“金粉十年”,之所以是金粉而不是純金,是因為蒙在這座城市身上的回憶濾鏡,來自於特權階層撒下的一層金粉。金粉之下,才是屬於老舍們的艱難生活。

張北海寫作《俠隱》的時候,經常翻一翻老舍的《駱駝祥子》,來熟悉當時北平平民的行為做派、語言方式。但這種體驗終究隔了一層,張北海大概很難真正理解底層貧民的“清貧日子”有多難熬。

 

1950年版的《我的一輩子》是石輝自導自演的,他在裏麵飾演“我”。

出身富貴當然沒有原罪,幸福是世襲的,貧困也是世襲的,金粉之下的北平,是成千上萬駱駝祥子、虎妞們的掙紮。

張北海出生的第二年,老舍寫了一部《我這一輩子》,講了一個巡警的悲慘一生。在小說的結尾,主人公這樣描述那個金粉年代:

我還笑,笑我這一輩子的聰明本事,笑這出奇不公平的世界,希望等我笑到末一聲,這世界就換個樣兒吧。

 

異類老舍

時隔一個世紀,曾在那裏生活過的作家的作品,構成了很多人對北平的一手印象。

林語堂的《京華煙雲》是京城三大家族的恩怨糾葛。

梁實秋散文裏的北京小吃,是窮人一年到頭舍不得吃的熱豆汁、涮羊肉、茯苓餅、碗豆黃、奶酪、灌腸、炒肝兒。

林海音的《城南舊事》裏的童年,基本不用為衣食住行擔憂。

張恨水的《金粉世家》裏的鶯鶯燕燕,背景是錦衣玉食的民國總理府。

 

《城南舊事》中的“英子”十分可愛,但隨著她的目光,人們看到的盡是人間悲劇。

拓寬到那個年代的全部作家、學者、文人群體,能接受一定教育並留下傳世文字的,幾乎全都出身中上家庭。

他們所寫的北平,當然少了許多柴米油鹽之虞。相比之下,老舍的貧民出身和他的大眾視角,就顯得像是異類——如魯迅所說,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父親去世後,老舍被母親和姐姐們一手帶大——他原本有三個哥哥四個姐姐,但最終長大成人的,隻有大姐、二姐與三哥。

清末民初,普通旗人的生活境況大不如前。在清代,他們每月可以領取固定數額的銀子,雖然不多,但生活至少有保障,被稱為“鐵杆莊稼”。清朝滅亡後,底層旗人一下子失去生活來源,同時很多人還保持著吃喝玩樂的習慣,一下子陷入貧困。

 

1950年,老舍從美國回來,用一百匹白布換得了一套四合院,這便是今天北京城的“老舍故居”。這可能是他年輕時候不敢想象的。

守寡之後,為了全家的生計,老舍的母親給屠戶等下層人縫縫補補洗衣服,從早洗到晚,老舍的記憶裏,她的手總是紅腫的。

老舍的母親是典型的老北京人,脾氣溫和,講禮數,愛幹淨,又很要強。“皇上跑了,丈夫死了,鬼子來了,滿城是血光火焰,可是母親不怕,她要在刺刀下,饑荒中,保護著兒女”,這是老舍對母親的回憶。

一直到九歲,老舍才在親朋資助下進了私塾,真正接受教育。小學畢業以後,母親盼著老舍去學手藝,但老舍還想繼續讀書,就悄悄考進了師範學校——因為師範學校不用交學費。

幾年後從師範畢業,他得到小學校長的工作,生活終於有了改觀。母子二人一夜未合眼,母親落下“一串串眼淚”。

 

 

後來老舍出國歸國、在大學教書、抗戰時又流亡到重慶,與母親聚少離多,直到一九四二年,他在遠離北京的大後方接到家信,得知母親去世的消息。臨死之前,她吃的都還是粗糧。

一生沒有享過福,是老舍母親的寫照,也是那個時代無數北平平民的真實寫照。隻是這樣的故事,很少出現在作家作品裏,更不會出現在我們如今的追憶中。

 

《金粉世家》,因為富裕,所以美好。

在張恨水的《金粉世家》裏,公子哥金燕西對冷清秋一見鍾情,為了追求她,金燕西送禮物、送衣服,請冷清秋看戲、郊遊,花了不少精力和錢財。而這樣的經曆,和老舍筆下的巡警、妓女、車夫、茶館老板注定全無交集。

張恨水也寫過窮人,他曾在散文裏寫寒冬臘月小商販叫賣的場景:

在胡同遙遠的深處,發出那漫長的聲音:“硬麵……餑餑呦……”我們在暖溫的屋子裏,聽了這聲音,覺得既淒涼,又慘厲,像深夜鍾聲那樣動人。

麵對這些貧民,沒有作家能夠完全視而不見。在其他的作品裏,我們總能讀到不少對窮人俯瞰式的同情,但像老舍這樣本身出身貧寒、把窮人的生活狀態寫得深刻動人的,卻實在不多見。

比如在《駱駝祥子》裏,老舍替車夫祥子算了一筆賬:

他想買的新車大概一百塊,他如果一天能省下一毛錢,就要一千天才能買車,如果再拚命一點,祥子每個月可以多攢三五塊,那樣一年就能積攢五六十塊了。

開篇就寫“一百兩銀子”的林語堂,自然體味不到這份心酸,反過來講,日後名滿天下的老舍,也從未在作品裏涉及過鍾鳴鼎食之家的優渥生活。

 

被折疊的衣食住行

一座被折疊起來的城市是什麽樣的?大概就是在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方方麵麵,窮人和富人都過著迥然不同的兩種日子。

民以食為天,先說飲食。

 

一碗炸醬麵也分貧富。

梁實秋在北京長大,他覺得地道的炸醬麵,麵條一定是抻麵而非切麵,掐菜、黃瓜絲、蘿卜纓、芹菜末四色菜碼一樣都少不了。

梁家的炸醬麵還有特殊做法:醬炸到八成後加茄丁,或者切碎的攤雞蛋,當然,這種奢華吃法的前提,是梁家雇得起私人廚師。

梁實秋也描述過普通人吃炸醬麵的情形:很多警察午間靠在街邊,一邊“呼嚕嚕”吃麵,一邊“哢嚓哢嚓”啃大蒜。

對於老北京的窮人來說,最簡單的炸醬麵不過是黃瓜絲、醬、白麵條拌在一起,類似於今天泡麵、盒飯的方便食品。

這兩種炸醬麵除了名字相同,吃起來的味道想必天差地別了。

梁實秋的母親還會做核桃酪,“微呈紫色,棗香、核桃香撲鼻,喝到嘴裏粘糊糊的、甜滋滋的,真舍不得一下子咽到喉嚨裏去”,這更是普通人無福消受的美食。

 

 

有學者統計,民國三年,也就是1914年,北京的貧苦人口大概有九萬人,大約占全市人口的百分之十。

到了民國十七年,也就是北京改名為北平的那年,隨著戰亂之下越來越多外來人口湧入,這座城市的貧困人口超過二十萬。

其中還有一部分極端貧困人口,通常是人力車夫、小販等等,一天的工資恰好是一天的飯錢,一旦失業就會陷入饑餓。

在話劇《茶館》裏,窮人鍾愛一種爛肉麵——豬牛羊肉甚至狗肉的邊角料剁碎蓋在麵條上,是窮人解饞的食物。

當時北京城內流傳著“一天到晚大窩頭,老醃蘿卜沒點油”的順口溜,京郊農民則是“早吃菜,午吃糠,晚上稀湯照月亮,一件破衣傳三代,一床破被任人蓋”。

一直到1994年的情景喜劇《我愛我家》裏,出身平民的和平女士因為午飯要吃炒疙瘩——蔬菜丁炒麵團,還要特意在早上少喝半碗豆漿省下肚子。在老北京,炒疙瘩被稱為窮人樂,是一頓難得的好飯。

 

再說出行,北京作為一座古都,現代化的城建卻是很晚近的事情,即便是城中大道,也沒有全部完成石板“硬化”。皇帝出行需要“清水潑街,黃土墊道”,就是因為崎嶇的街道走起來太顛簸,而且總有灰塵。

二十世紀初,有駐北京的外交官記載,街道中間的馬路至少比兩邊高出一米,而兩側的深溝自然成為排汙渠,髒水、馬糞、泥漿混雜起來,臭不可聞。到了民國年代,城建雖有改觀,但影視劇裏人手一輛的汽車,還是隻能在有限的道路上奔馳。

在這樣的街道裏,人人住上安靜祥和的四合院自然是妄想,普通人的居住環境可想而知。

 

 

乘坐人力拉動的洋車,是很多體麵人的出行方式。

著名漢學家費正清的妻妹瑪麗安於1934 年來到北平,她後來回憶:“幾乎看不到汽車,出行主要靠人力車。”和駱駝祥子一樣的洋車夫,鼎盛時期有數萬人。

和今天不同,當時北京的人力車夫,有近一半是土生土長的本地居民,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落魄的旗人。

在巨大的生存壓力下,娛樂變得遙遠而奢侈。以人力車夫為例,結束了一天的重體力勞動,最大的快樂就是喝酒、看戲、聽評書,還有不少染上了毒癮和賭博惡習。

 

祥子,最終由一個“體麵的、要強的、好夢想的、利己的、個人的、健壯的、偉大的”底層勞動者,淪為“墮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會病胎裏的產兒,個人主義的末路鬼”。

上世紀二十年代,有社會學家做過調查,北平人力車夫每天的平均收入大致在0.3塊銀元,和老舍筆下所寫相差不多。作為對比,三十年代北海公園的參觀門票是二十枚銅圓,門票收費隔絕開車夫和少爺小姐大學生們的接觸。

著名學者鄧雲鄉曾提到,當時普通市民一年也難得去一兩次北海,豪富之家和高薪階層卻可以每天坐包車或汽車去北海喝茶遊玩。

三十年代,北海遊船的收費是押金一元、每小時三角——哪個勞動者會用自己半個星期的收入去劃船呢?但這樣的高價卻擋不住有錢人的腳步。

如果家裏的條件更好一些,都不用和普通人去擠公園。導演英達的父親、著名演員英若誠出身世家,據他回憶,當時英家在頤和園西北的溫泉附近有專門的避暑之地,夏天大人們帶著孩子乘汽車去消夏納涼。

張北海記憶裏窮人的清平日子未必存在,而對於有錢人來說,北平的生活的確是令人懷念的。

 

 

 

李天然的屋頂

如果沒有別人的資助,老舍可能永遠沒有讀書上學的機會,那麽動蕩年代的中國會多一個平平無奇的學徒工,而失去一個偉大的作家。

在北平的普通人眼裏,接受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生際遇,高昂的學費讓當時的清華大學、燕京大學被稱為貴族大學。

沈從文在北京大學旁聽的時候,寄居在附近的窄小公寓裏,一個月的租金要幾塊錢,是地地道道的北漂。

 

 

1926 年,京師警察廳做過一次調查,根據收入狀況將居民分為上戶、中戶、下戶、次貧戶、極貧戶五類,其中後三者占比超過一半。他們每天的勞動僅夠謀生,投入給下一代的教育資金當然十分有限。

根據當時的調查,國立大學的學生中,出身商、學、政界家庭的占據絕大多數。

北平師範大學工農子弟占比較高,超過三分之一,是因為當時師範生免學費,畢業後工作穩定,這與老舍選擇師範學校的原因不謀而合。著名學者、畢業於北平師範的周予同直言,師範是“當時向窮學生開門的極少數大學之一”。

 

 

相比之下,少年時的梁實秋幸運許多。他不僅能接受係統的教育,還能接受家庭的耳濡目染,他的父親隻要一有閑暇,就帶梁實秋去逛舊書鋪、古玩鋪、玉器攤。從小在書籍和古董間學到的學問和氣質,是普通人一輩子都趕不上的。

張北海出生的時候,張自忠、齊白石都曾贈他父親禮物。到了台灣,張北海的國文老師是葉嘉瑩,他的侄女,則是日後的著名演員張艾嘉。

老舍和他筆下的人物們,又該去哪裏尋找這樣的機會呢?

在電影《邪不壓正》裏,李天然喜歡在屋頂上奔跑,這些青色的瓦片也成為某種隱喻:瓦片之上,是北平澄澈的天空,高大的城牆,綠色的楊柳,瓦片之下,則是世俗生活的蠅營狗苟,平凡人生的艱險苦澀。

北平折疊,高低、貴賤、悲歡,都被這屋頂隔開成為不同人眼中截然不同的兩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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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北洋民國的偉大貢獻是開辦了大量的免費的師範學校 -aebny- 給 aebn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21/2019 postreply 18:36:02

這裏不少人的老師估計都是那時培養的 -aebny- 給 aebn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8/21/2019 postreply 18:4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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