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天的固定時間吃點心,那是在幼兒園。上學後,常與妹妹跟外公去吃點心。知道城隍廟點心多,但一般就近吃。我們多去離家十來分鍾路的點心店,在陝南邨對麵的陝西南路上,或沿路往北到南昌路口的蕾西。
吃點心多半兩種情形。一是肚皮餓,但還沒到吃飯辰光,就吃點心墊墊饑。二是饞癆蟲爬出來了,要解饞。吃點心也是有時間的,基本在下午三點左右;中學學農正逢“雙搶”,房東下午送點心到田頭也是這時辰。而幼兒園要稍早些,午睡後就開吃。
到店裏吃點心,篤篤定定。喊小籠和餛飩較多,這也是幹濕搭檔;就像吃生煎要配碗牛肉線粉湯。小楊生煎還在吳江路時,部門裏叫工作餐,就是這樣的組合;湯是裝在一個大鋼種鑊子裏。姚明來做嘉賓,也歡喜吃。
老底子,有牛肉線粉湯一枝獨秀,不以生煎的配角出現,而作為一樣獨立點心登上了上海灘點心大舞台。聽“老克勒”講,四馬路(今福州路)天蟾舞台對過,有家小店專賣牛肉線粉湯,沒店名卻名氣響。吃客多是在天蟾舞台演出的演員和看戲的觀眾,吃一碗當點心。常常排隊不稀奇,還常常有坐三輪車和開汽車的,端了鋼種鑊子來買湯。
珍妃和瑾妃的侄孫唐魯孫記得,老早在長興酒店旁邊小弄堂裏,有家賣牛肉湯的生意好,還有人一清早從滬西趕來。唐先生講,“每天隻賣五十三加侖汽油桶兩桶。”不知為何要按汽油桶來說銷量,難道牛肉湯是裝在汽油桶裏?如按英製加侖算,一天賣掉兩桶是482.3升。如同一隻十字對開門大冰箱的容量,想想不算少。
上海人往往把點心當早飯,這一點倒與先人相像。在清朝太倉人顧張思記錄乾嘉以來江南風俗的《土風錄》裏,老婆對等早餐的老公曰:“治妝未畢,我未及餐,爾且可點心。”
做早飯的點心,多是買回家吃。最常見的是大餅油條豆腐漿,升級版是生煎和餛飩。住茂名南路時,每天一早直奔淮海坊的南昌路茂名南路入口,一位阿婆在那賣小餛飩。上海額餛飩分大小兩種,小的全肉,皮子平攤掌心,一小坨肉放其當中,五指收攏一捏即成。而大餛飩是菜肉餡子,要折疊包起來,像個肉鼓鼓的官帽。
在九十多年前,西摩路(陝西北路)南洋新村弄堂口,有賣餛飩的廣東阿施。老廣把餛飩叫“雲吞”,這是粵語發音使然。他家做的是脆皮雲吞,皮脆肉也脆。廣東老鄉、雕塑家李金發交關歡喜,他是雕塑作品入選巴黎美展的中國第一人。“每當神思不屬,腕不從心”就去吃一碗,即“性靈大來,得心應手,攸往鹹宜。”同行江小鶼說阿施雲吞給他靈感,弄得他的學生都去吃,於餛飩中尋尋覓覓。
不在家吃的,就買鮮肉大包。上海人把北方人叫的“饅頭”“包子”都叫“饅頭”,沒餡子叫“淡饅頭”,加糖是“甜饅頭”;有餡子的,菜餡喊“菜饅頭”;唯獨對肉餡的網開一麵,既叫“肉饅頭”又稱“鮮肉大包”或“肉包子”。
在老上海,做肉包子出名的有無名攤頭,如愛文義路(南京西路)美琪大戲院轉角,有一賣肉包攤。唐魯孫說“既非小籠,又非湯包。比天津狗不理的包子大一號,麵發得白而且鬆,絕不粘牙,純粹肉餡,散而不滯,鹵汁濃厚”。而且吃過不口渴,表明是不放味之素的自來鮮。沒想到,在味精風光時已有這等素質的吃客。
生意從淩晨一點做到上午十點。這裏沒桌凳的堂吃,要吃排隊,其中還有老外。毛澤東稱為“金融巨子”的中南銀行總經理胡筆江,時常路過;路過不錯過,下車吃幾隻,再去辦公。
也有名店做得靈呃。在靜安寺路(今南京西路)近金門飯店的一家五芳齋,專賣大肉包,還有田螺。堂吃總客滿,要排隊等位。聽“老克勒”說,“他們的大肉包也比一般的肉包體積大,肉餡肥美。”包子有肉自然不在褶上,單是有肉還是不夠的。
困難時期的鮮肉大包成了高價小點心,並作為點心裏麵看形勢的一個標誌。《上海飲食服務業誌》裏寫道,“從1961年2月到1962年8月之間,已陸續供應鮮肉大包等高價小點心的有207戶。”
在農場當知青時,隊裏幾位農兄,乘徐閔線一到徐家匯,先不忙回家;而是一人買5隻肉包子下肚,滿足了淡出鳥來的嘴巴和少了油水的胃,這才心滿意足地打道回府。這個肉包子,就不是一道點心了。
我歡喜肉包子的肉餡裏有薑,歡喜吃包子裏貼著肉餡、被肉汁浸潤過的;對肉餡大小倒是無所謂。當然也有有所謂的時候,那是在少肉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