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上海名店進北京

來源: bebe2014 2019-07-30 10:22:3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6279 bytes)

一件西服連改21次仍不合身。1956年初春,印度新任駐華大使小尼赫魯一紙“投訴信”遞到了外交部。這已經不是外交部第一次接到類似的投訴了。作為一國之都,北京的服務業確實差強人意。當時,北京的服務業僅有兩萬多家,其中一半是飲食業。雞毛小店、通鋪大炕、食品擔子、剃頭挑子和提籃叫賣的串街小販,支撐了人們的日常生活。

  為了挽回影響,外交部派人陪小尼赫魯專程到上海改西服。清嘉慶年間,上海就有專門的西服店。當年國人稱外國人為“紅毛”,為“紅毛”做衣服的裁縫就被稱為“紅幫裁縫”。上海市政府特意找到有“西服聖手”之稱的餘元芳為小尼赫魯改衣。餘師傅不負眾望,隻花了兩天時間就把西服改好了。小尼赫魯非常滿意,當場要餘師傅再做一套,並且為他的妻子、兒子、兄弟、嶽父也都各做一套。後來,小尼赫魯在給外交部的表揚信中說,他到過很多國家,也買過很多西服,但從來沒有這麽漂亮、舒適、挺括的。

  “紅幫裁縫”為新中國挽回了麵子,但偌大一個北京城竟做不好一套西服,引起了高層的關注。1956年為了“繁榮首都服務行業”,中央決定遷上海名店進京。

  “北京是首都啊,誰不願意來?”

  1956年3月的一天,上海南京路上的藍天時裝店來了兩男一女三位顧客。女顧客拿來四塊料子想做褲子。營業員一看其中兩塊淺藍色的料子不適合做褲子,可女顧客執意要做,而且要求做成“吸腰”“落臀”的。取衣的時候,她穿著新做的褲子蹲下、站起,照著鏡子來回打量,非常滿意。後來,店方才知道,這三位顧客是北京服裝公司經理連方、副經理兼上海遷京聯絡組組長方華和業務科長萬家驥。他們遠道而來當然不是為了做褲子,而是來考察上海服裝店的。

  接到中央指示後,北京市政府馬上責成北京市第二商業局與上海市第一商業局接洽,研究上海服裝店遷京事宜。經過明查暗訪,北京方麵開列了包括“鴻霞”“造寸”“萬國”“波緯”“雷蒙”“藍天”等在內的21家服裝店的名單。這些都是上海一流的服裝店,而且無一例外都開在上海的核心商業區。

  當時在張豐記服裝店做店員的鄭祖芳記得,1956年3月14日晚上,他與許多上海同業一起,被集合到上海新成區區工會開動員大會。會上,區領導動員說:“北京作為首都需要大量的服務業,希望大家踴躍報名,繁榮北京服務業。”

  當時,北京開出的條件相當優厚。至今保存在北京市檔案館的“上海市一商局與北京市服裝公司簽訂的調用商業人員協議書”上寫著,北京方麵不但負擔上海來京人員的路費、提供來京後的住宿,而且保證來京人員原有工資不變,家屬一年之內全部調入北京。

  麵對如此優厚的待遇,“紅幫裁縫”踴躍報名。雖然,他們也聽說北京風沙大,氣候幹燥,冬天隻有白菜豆腐吃。“但北京是首都啊!誰不願意來?”當年在萬國服裝店工作的張永福說,“剛解放,大家心氣高,能被挑上都感到很光榮的。”

  遷京工作進展神速,僅僅一周之後,區政府工作人員就幫各家店鋪打點好了行裝。21家上海服裝店、208名從業人員,分兩批乘著火車浩浩蕩蕩來到北京。

  服裝業遷京後,理發、照相、洗染、餐飲等行業也陸續來京。當年,北京市分管這些行業的是北京市社會福利局。據檔案記載,1956年5月社會福利局副局長王崇續專程趕赴上海,與有關方麵洽談照相、洗染、理發等名店的遷京事宜。經過協商,雙方敲定將“中國”“國泰”兩家照相館,“普蘭德”“中央”兩家洗染店,“華新”“紫羅蘭”“雲裳”和“湘銘”四家理發館遷到北京。

  中國照相館的老人兒都記得,最初這份名單中並沒有中國照相館。一天,王崇續在街上無意中看到中國照相館的櫥窗最精美。一打聽才知道,中國照相館不但技術力量雄厚,而且員工平均年齡隻有三十出頭,很有發展潛力。於是,他把中國照相館的名字也加了進去。

  1956年7月6日,上海理發、照相、洗染業的師傅們,帶著家夥什兒,坐著同一列火車開赴北京。隨雲裳美發廳遷京的康邦章師傅記得,當時南京長江大橋還沒有建成,火車車廂要開到輪船上,擺渡過江。經過30多個小時的長途跋涉,他們才到北京。

對於“遷京”,康師傅至今仍覺得萬幸,“原來光顧美發廳的主要是歌女啦、舞女什麽的。解放後,這些人都沒了。我們幾個美發廳都開在同一條街上,生意越來越清淡。”康師傅說。起初,領導跟他們說是要支援大西北,沒想到最後去了北京,康師傅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北京是首都啊,誰不願意來?”

初到京城

  初到京城,上海師傅們都很興奮。趁著新店還沒開張,他們遊覽了心儀已久的故宮、北海、頤和園,體會到跟十裏洋場截然不同的悠遊、閑適的老北京風情。

  但興奮過後,許多現實問題擺在眼前。半個世紀後,幾乎所有老師傅都會說到吃不慣。張永福說:“我們在上海都是吃米的,到北京老吃饅頭、麵條,很不習慣。”北京的風沙也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上海人講究儀表,剛到北京的時候,張永福出門一身白西裝、一雙白皮鞋煞是好看,可不到一天,白皮鞋就黑了。沒辦法,他索性把皮鞋染成了黑色。

  說到對北京的第一印象,康師傅把頭一縮說:“北京真冷啊!”那表情好像又回到了當年,在康師傅的記憶裏,那年10月份北京就下雪了。“我們這些南方人哪見過這個?趕快上街買棉衣,我們都是穿著單衣來的呀。”此外,冬天生爐子對於這些初來乍到的上海人也是個不小的挑戰。康師傅說:“在上海,不管多冷也沒有生爐子的習慣,北京可不一樣,取暖、做飯都靠它。”頭一回生爐子,把康師傅折騰得不輕,任他使出渾身解數,愣是點不著,“多虧街坊大媽幫忙,告訴我得先放炭,點著了以後再往上加蜂窩煤。”康師傅說。

  不過麵對北京人對他們的熱切期望,生活上的小小不適很快就被克服了,趕緊把新店開起來才是大家最關心的。當時,北京的商業街就那麽幾條,讓新店開在好地點,又不能太紮堆,還真有點不容易。後來,二商局決定把上海遷來的二十多家服裝店合並為七家,“金泰”“鴻霞”開在東四,“藍天”開在王府井,“雷蒙”開在八麵槽,“造寸”開在西四,“波緯”開在前門,“萬國”開在東交民巷。這些地點不是核心商業區,就是挨著外國人經常出入的使館區。中國照相館、普蘭德洗染也被安排在王府井大街上。

  “華新”“紫羅蘭”“雲裳”“湘銘”這四個遷京的理發館,最初的計劃是在東城、西城、崇文、海澱各開一家。可是,遲遲找不到合適的地點。大家一商量幹脆四家聯合開一家大理發館,名字就叫“四聯”,取四家聯合之意。康師傅記得直到“文革”前,“四聯”的牌匾上除了“四聯理發館”五個字外,還有一行小字寫著“華新、紫羅蘭、雲裳、湘銘四家聯合”。地點就選在金魚胡同33號,原來開在這裏的東單理發館,隻好給它騰地兒,搬到斜對過兒的紅星胡同去了。

  最好的地段都給了上海遷來的名店,下麵就要看上海師傅們的手藝了。

  上海師傅

  上海遷京店鋪開張後,在北京市民中掀起了不小的轟動。上海服裝、發型、照相手藝的精致與時髦,北京人早有耳聞。在家門口就享受到這些服務,大家能不樂嗎?

  “在‘四聯’理個發要八毛錢,其他理發館才兩三毛,剃頭挑子就更便宜了。”1956年在公安局工作的王銘珍去“四聯”奢侈了一把。“那是我頭一回擔任一場國際會議的保衛工作,所以我決定去‘四聯’理個發,精神精神。”王銘珍回憶,那時候他可是乍著膽子去的。因為在他印象裏,去“四聯”理發的不是教授就是官員。一進門,理發員就笑容可掬地迎了上來,“說話都是上海口音,跟侯寶林的相聲似的,洗頭都說,‘打一打好吧?’”王銘珍笑著說,“‘四聯’從上海帶來10把美國進口的大椅子,坐著倍兒舒服,每人八條毛巾……上海師傅活兒好,服務也好,讓你花了錢心裏也高興。”

  康師傅記得“四聯”剛剛開業的時候,每天早上開門之前門口都會排起大隊。有一年臨近春節他們更是早上五點鍾就營業,一直忙到夜裏兩點才下班。夜深了,師傅們也回不了家,隻好到附近的“清華池”忍一宿。可是,剛躺下沒半個小時,就被叫起來了。原來,“四聯”門口的隊伍已經排到米市大街了。“東城區委一看這可不行,趕快開門吧!”於是,康師傅他們隻好睡眼惺忪的,又幹起來。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北京人有正月裏不剪頭的習俗。康師傅笑著說:“那個月我掙了120多塊錢,都超過處長了。”

  距離“四聯”不遠的中國照相館也同樣火爆。每天早上四五點就有人在門口排隊,即使下午三點就停止發號,生意依然會持續到晚上十點。那時候標準像、全家福、禮服照、婚紗照,“中國照相”全都有。比起北京的照相館,“中國照相”的禮服更時髦,布景更漂亮,用光也更加講究。當時,人們都以有一張印有“中國照相”字樣的照片為風尚。

  一位70多歲的老顧客回憶,當年他去部隊報到路過北京,特意趕到這裏照了平生第一張照片。為了這張照片,他排了兩個小時的隊,差點沒趕上火車。

  上海名店不但帶來了高超的手藝,還帶來了很多上海獨有的經營理念。北京史地民俗協會的常華記得,那時所有遷京店鋪牌匾的顯著位置都會寫著“上海遷京”四個字,中國照相館還把印有自己名號和價目表的小卡片放在店中,任顧客隨意取閱,“當時他們的廣告意識已經很強了。”

  做了50多年服裝店營業員的鄭祖芳,即便已經退休十多年,仍然保持著每天穿西服打領帶的習慣。那種老上海特有的精致已經滲透到他的日常生活中。

  不過,上海名店在北京也有水土不服的。“美味齋”是這次遷京老字號中為數不多的餐飲業。在上海這家以“菜飯”聞名的飯莊,每天營業到晚上九點還門庭若市,但到北京以後,由於找不到更好的位置,“美味齋”被安排在菜市口。當時的菜市口遠離鬧市,每天天一擦黑兒,大街上就沒人了,而且又地處老北京紮堆兒的北京南城,口味上很難得到認同。開業後很長時間,飯店都在虧本經營。不過“美味齋”咬住牙堅持上海口味不變。漸漸地這裏成為在京南方人聚會的地方,老北京人也願意來嚐嚐鮮了。

落戶北京不容易

  相比商業上的成功,上海遷京的師傅們落戶京城,就不那麽順利了。如今已經在北京生活了五六十年的康邦章師傅,提到當年在北京安家的過程還免不了一肚子牢騷。

  康師傅說,當年北京市福利公司跟他們簽合同時保證,家屬是城市戶口的三個月內遷京,農村戶口的一年內遷京。康師傅老家在江蘇鎮江農村,他愛人是農村戶口。眼看著同事城市戶口的家屬都順利進京了,他愛人的戶口問題卻遲遲解決不了。康師傅說,同事中像他這種情況的大有人在。事情拖了兩年也沒解決,大家都不幹了,甚至嚷嚷著要“罷工”。當年康師傅正在積極要求入黨,作為積極分子,組織上讓他及時了解、匯報群眾的思想動態。當他把“罷工”的消息報告給福利公司時,領導上還挺緊張的。“其實,大家哪兒敢‘罷工’,過過嘴癮罷了。”不過,經過這麽一折騰,公司終於開始認真解決家屬戶口進京的事兒了。“北京這邊願意接收了吧,農村又不放了。”康師傅說。當年他愛人年輕力壯,在農村算個壯勞力,農村死活不放人。即便是這樣,康師傅的愛人還辦了個臨時戶口,帶著孩子來了北京。康師傅記得,上世紀50年代末中央號召所有住在北京的臨時戶口都回鄉,他老伴帶著孩子頂住壓力愣是不走。結果,扛了幾個月,中央下文件,所有在北京3個月以上的臨時戶口都變成正式戶口。“當年好多人頂不住都走了,幸虧我們沒走。”康師傅感到萬幸。

  說起自己在北京紮根的艱辛路,康邦章唏噓不已。雖說是集體遷京,但是他們一家最終在北京有了自己的房子、戶口和工作,也著實不易。

  現在問起康師傅:“您認為自己是北京人?還是上海人?”他還是會陷入兩難的選擇,就像他的口音既不是上海話,也不是北京話。然而,他自幼在北京長大的孩子卻沒有這種身份尷尬。他最小的兩個孩子都生在北京。“男孩叫‘京生’,女孩叫‘京花’。這都是派出所警察給起的。”康邦章說,“生在北京,當然就是北京人了。”

  (蔣遵和摘自《看曆史》月刊作者蕭婷)

 
2012-12-04
 

所有跟帖: 

好產品,好服務,還要靠上海和上海人. 這真是顛撲不破的大實話 -aebny- 給 aebn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30/2019 postreply 10:28:25

"想起他在小飯店吃完飯不讓我付錢,說:瞎三話四,我來" -bebe2014- 給 bebe2014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30/2019 postreply 13:01:40

真是難忘記憶, 現在記得起的 京城服裝名店, 寥寥 -弓尒- 給 弓尒 發送悄悄話 弓尒 的博客首頁 (161 bytes) () 07/30/2019 postreply 10:30:00

現代化,工業化,大批量。。。使個性個體手工工匠不值錢了,將來,由工廠批量造人,人妖情未了。 -大江川- 給 大江川 發送悄悄話 大江川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30/2019 postreply 10:36:12

山大陪讀女生的事情,根源就在這裏。 -danjuan- 給 danjuan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30/2019 postreply 11:37:50

北京沒有租界,做洋服自然生疏。北京的服務業並非原本這麽差,而是從清朝倒過後一落千丈,看看老舍的作品就知道。 -頭發與財富成反比- 給 頭發與財富成反比 發送悄悄話 頭發與財富成反比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30/2019 postreply 17:4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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