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村裏就已經是人山人海。負責流水席的四弟本來預計來客300-400（100個村民加上200個黃家親戚），最多不會超過500，所以按500人兩天的分量準備了充足的食物；哪知道昨晚村裏有差不多2000人來吃飯，今天的人更多！附近所有村莊的人加起來，可能還沒有這麽多啊。
眼前坐在那幾桌旁邊大吃大喝的人，四弟都不認識。在喧嘩聲中，四弟注意到其中一個一聲不吭，悶頭喝酒吃菜，就悄悄對他說：“這位大哥。。。你看起來有點麵生。。。敢問是哪一位？”
“我弟弟是黃耀祖先生三叔公的幹兒子！。。。你又是哪個？！”
旁邊有人說：“李老二，你眼睛瞎了，連黃先生的四弟都認不出來。”
“哼，你就是黃老四，這回發大財了！按輩份，你應該叫我叔。想當初，要不是我，你大哥早就死了，你現在還有屁的財發。。。”
“四弟，你不要聽他胡說！這李老二就是個渾球。他剛剛跟我們吹噓，說自己是大哥的救命恩人，當年大哥拒絕當壯丁，差點被打死，多虧他在上峰麵前美言才幸免。他後來喝酒醉了，還大哭大鬧，後悔當年沒有跟蔣介石到台灣。。。”
“李老二，你想錢想瘋了，連這種反動話都敢說，想進班房不是？”
“四弟，你寬宏大量，不要跟他計較。。。”
“來，來，來，大家幹一杯，感謝黃先生的招待。”
。。。
還不到中午，眼看事先準備的肉類蔬菜水果糧食即將告罄。村長找到四弟商量：“還有那麽多人等著吃飯，得趕緊到鄰村買食品，再發動鄰居大嬸們加把勁做飯。”
他們硬著頭皮找到黃耀祖：“大哥，我們沒想到會有這麽多親戚來，預支的錢已經花光，能不能再給5千？”
黃耀祖有點為難：“這。。。”
“大哥，我們總不能讓人家餓肚子回家吧，會讓人笑話的。”
“。。。那好吧。這5千你們就拿去用吧。麻煩村長和各位啦。。。”
下午和晚上，利用臨時采購的食品倉促做出的飯菜質量與數量都下降了一大截，好多人排了半天隊，發現自己的桌子隻有幾樣蔬菜和米麵，美酒和肉食少得可憐，與昨晚和上午相差甚遠，開始產生不滿情緒。有人甚至拍桌子甩板凳罷宴，大罵四弟和村長：“我們親眼看見大哥給他們那麽大疊的人民幣，肯定是他們把大哥的錢黑了！。。。”
氣得村長渾身顫抖，四弟賭咒發誓：“天地良心。。。”眾人連忙勸解。再請人出去采買，不惜財力。。。
流水席一直持續到半夜，當最後一批人離開時，四弟、村長和眾鄰居已經累得直不起腰。
宴席還沒有結束，三妹偷偷找到黃耀祖：“哥，你不能偏心啊。我隻有一個女兒，還不知道以後誰來給我送終。你給二哥2萬3，四弟2萬4，我才2萬1，說不過去嘛！”
“。。。那你說咋辦？”
“取個整數唄，每家2萬5。。。哥，就多幾千，你就答應了。大家都高興。”
第三天，兄妹七人聚在一起時，黃耀祖宣布了這個消息，本以為二弟四弟會更感激自己，沒想到四弟起身鞠躬：“大哥，你曉得二哥三姐都在城裏工作，隻有我在農村這個家裏，你走了以後爹媽都是我和弟妹在照顧；雖然二哥三姐偶爾會寄點錢糧票回來，但是他們從來都沒有回家看看，爹媽病重護理、安葬都是我們。。。”
黃愛國趕忙解釋：“大哥一出事，廠裏說我同情叛徒，就把我的車間副主任給撤了。我每月得去保衛科匯報思想。爹去世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一個人在宿舍裏哭，給人看見了，差一點就被開除，咋個敢回家？”
他放聲大哭：“爹，媽，不是孩兒不孝，孩兒確實有苦衷啊！”
看到黃愛國為自己辯解，四弟更氣憤：“你們都在城裏住樓房，隻有我們一家擠在這間鄉下土屋。你們看看，這房子到處漏風漏雨。大哥，你有錢幫村裏修路，開流水席，就沒錢幫我修個新房？！”
黃耀祖摸摸口袋，流水席的開支遠遠超出預計，修路的錢也還沒有著落，咬咬牙：“小弟，這個忙，哥當然要幫了。。。修新房要多少錢？”
四弟想了想：“1萬5。”
“1萬5？小弟，有點過分了吧。”
“才不多呢。三姐，你去年買的一套新家具不就要2千多嗎？”
“那是在城裏。。。”
“城裏怎麽樣？你們在城裏可以用新家具，我們在農村就隻能用舊貨爛貨？還有，二哥三姐的孩子們都在城裏出生長大，可以接班工作、上大學；可是小弟我這幾個都不成器，讀不成書。。。這次大哥回家，我跟弟妹還有孩子們到處張羅，買東西、算賬、布置場地、做飯、燒茶、洗碗，還盡量給大哥省錢。。。”
“你還好意思說給大哥省錢！” 三妹夫冷笑著打斷他的話：“四弟，我看過你給大哥的賬單。你幾天前買的豬、米、麵粉，價錢比其他人都高不少。你給打鼓隊50塊一天。據我所知，一般人家就給20，最多30；還有，這次你請的打鼓隊隊長是四弟妹的侄兒。。。”
“三哥不要亂說！一般的打鼓隊都是敷衍了事，小虎他們隊人很實在，一天都在拚命打，當然要多給了；這陣子屬於春節期間，豬肉糧食當然比平時貴些。”
“是嗎？春節期間糧價肉價漲了這麽多。”三妹夫眯著眼睛看看四弟：“正巧我們單位準備年夜飯，夥食團報到我們財務科的價錢卻不到你的一半！你給大家說說，肉是在哪家買的，米又在哪家買的？”
“買了那麽多家，我怎麽記得清楚？”
“收據呢？總是有的吧？你拿出來看看？”
“我那麽忙，哪裏有時間找賣主一個個開收據？不信你可以去問村長和其他采買的人！祖宗在上，我黃耀國沒有昧過大哥一分錢！”
“。。。”
二人爭論不休，三妹和四弟妹隨即加入戰團，喊叫聲吸引來不少看熱鬧的村民和親戚。
黃愛國和愛人開始覺得這爭吵突如其來，毫無意義，本來想置身事外，不予理睬；但是看到雙方氣勢越來越洶，決不罷休的樣子，隻能出聲勸解，打圓場：“三妹，四弟，現在是大哥回家 的大喜日子，有什麽話以後再說嘛。。。”
“以後再說？二哥，你這次好處占盡，又升官又分房，當然高興了！你眼睛裏根本就沒有我這個小弟！我這麽多天為大哥的事東奔西跑，也沒有聽到你的一句好話；受了這麽多委屈，也沒有看到你為我辯解一次。。。”
黃愛國愛人插嘴道：“小弟，你二哥可從來沒有說你貪大哥的錢。。。”
“二哥二嫂，你們就別裝好人啦。小弟這事，事實就在麵前，還要什麽證據？。。。去年你三妹夫生重病，我問你們借錢救命，你們一毛不拔；幸虧他命大才活下來。”三妹開始抹眼淚：“你今天就把這事給大哥講清楚，給爹媽講清楚！”
“。。。”
黃愛國發現自己越描越黑，隻好閉嘴。一回頭，卻看到黃耀祖癱倒在椅子上，直打哆嗦。
黃耀祖心如死灰：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衣錦還鄉，散財贖罪的下場結局嗎？
他掙紮著起身：“你們都不要吵啦。都是大哥不對，連累你們吃苦。。。”然後將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戒指、手表、大衣、皮鞋、西裝、皮夾，一一擺到桌上：“這是我所有的財產，你們都拿去吧。”
黃耀祖跌跌撞撞地走出家門，再次從家人麵前消失，再也沒有消息。。。
---- 1987年7月，台灣當局解除“戒嚴令”；11月，宣布開放島內居民赴大陸探親；1988年初，又專門出台規定，允許《韓戰期間來台義士得依規定前往大陸探親》，規定認為：戰俘們“與難胞一般均無問題，應無限製出境之必要，如有特殊情況可采個案處理”，不過，在政府中擔任公職的“義士”，“仍不得前赴大陸探親”。
---- 1989年1月3日，大陸出台《關於我軍被俘去台人員要求回大陸定居的處理意見》。該處理意見規定：“我軍在戰鬥中被俘去台人員，不同於一般台胞和在台灣的國民黨老兵。他們要求回大陸定居，經說明大陸生活條件等情況後仍要求定居的，原則上應予批準，並予以妥善安置。……對批準定居的被俘去台人員的政治曆史不審查、不追究。對他們被俘前參加我軍的一般曆史應予承認，但不補辦複員、轉業和離休、退休手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