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七太姥爺叫錢樹岩,1922年5月出生,今年96歲。解放戰爭時期,他曾是打入敵營的中共地下黨,受到中共中央軍委密電嘉獎。解放後,他積極投身社會主義建設。1982年12月,七太姥爺從徐州博物館秘書的工作崗位上退了下來,離休後又到徐州黨史辦公室發揮“餘熱”。每到國慶、建黨或者淮海戰役等紀念日,很多地方都會請他作報告,電視台也總會采訪他。直到大前年,他中風後才減少了外出,但還是會在家中關注各種信息,每當看到《潛伏》《風聲》《暗算》這樣的諜戰劇時,他總會激動不己。
一
“我的機遇非常好,黨組織剛安排我做地下工作,我就被國民黨錄用做文書,還在司令部,見到的都是國民黨的重要情報。每次抄寫文件資料,我都是抄兩份,一份交給國民黨,一份轉給黨組織。” ——錢樹岩
1944年6月,七太姥爺投身革命,1945年1月被國民黨特務關進監獄。在獄中,經獄中共產黨秘密支部批準,七太姥爺加入中國共產黨。被營救出獄後,地下黨指示七太姥爺要“伺機打入國民黨內部”,開展隱蔽鬥爭。於是,七太姥爺通過一個醫生介紹,認識了一個國民黨軍官,經他推薦去應考當時的國民黨徐州“綏靖公署”(後改為徐州“剿總”司令部)文書一職。
1946年6月的一個早晨,七太姥爺穿上西裝,換上皮鞋,來到徐州“綏靖公署”。
戴著中將軍銜的國民黨軍務處長兩眼瞪著問他:“哪裏人?”
七太姥爺說:“祖居徐州。”
“上過什麽學校?”
七太姥爺答:“在後方上過國立二十一中。”
他又拿著七太姥爺的履曆片問:“你幹過什麽?”
七太姥爺說:“原來是第五戰區李宗仁部下。”
其實學曆和經曆都是編造的,他當場叫七太姥爺寫一篇自傳。七太姥爺很快寫好後,他又叫七太姥爺默寫《總理遺訓》。沒等下班,七太姥爺就交了卷。
經過嚴格的考查和考試,並找了兩個開有店鋪的人作擔保,七太姥爺最終被錄取為徐州“剿總”軍務處文書,打入了敵人的心髒。為了獲取情報方便,七太姥爺把行李搬進了“綏靖公署”軍務處宿舍,住在了那裏。薛嶽上任徐州“綏靖公署”主任後,下的第一號訓令就是《剿匪手冊》。七太姥爺就把這份手冊抄出來經地下交通轉送到了解放區。
七太姥爺在軍務處辦公室工作,是唯一一個在家吃飯的“外夥軍官”。早飯號一吹,其他官兵們紛紛走向前院飯堂就餐,隻有七太姥爺一人在辦公室。七太姥爺辦公室窗下是中尉收發的座位,這位收發為了收發便利,搞了一大張“各兵團、各整編師行軍駐地表”掛在牆上。有一次開飯趁人走完,七太姥爺就用最快的速度抄寫這張表上的番號駐地。突然一個勤務兵老兵走進來問七太姥爺:“沒有吃飯?”七太姥爺的心差點跳了出來,幸虧他沒發現什麽。
據七太姥爺說,那裏的軍事秘密分為四級:一級是密件,二級是機密件,三級是絕密件,四級是絕對機密件。七太姥爺經常在晚上以加班的名義獲取更多的情報,一直都很順利。徐州“綏靖公署”軍務處年終考核時,因為他晚上經常加班,還給了他個“傳令嘉獎”。
二
“因為我的毛筆字很有名,寫得又快又好,呈閱總司令的抄件大多讓我抄寫。那封絕密“速件”是國民黨徐州和鄭州所轄整編師的部署,包括潼關以東、長江以北的廣闊地區,我在抄寫時非常激動,想著一定要設法弄到手。” ——錢樹岩
1947年3月的一個下午3點,國民黨處長直接交給七太姥爺一個“速件”——《長江以北西至潼關實力部署》,這是絕對機密,密級是最高級別的。他要七太姥爺抄寫好後直接交給他。
這份情報對於國共雙方都太重要了,七太姥爺邊抄寫,邊開動腦筋,想能用什麽辦法拿到這份情報。但是處長不離左右,沒有機會下手。不到下班時間這個速件就抄好了,本來處長要麵呈總司令顧祝同,因為已經到了開飯時間,他就放在了紅色卷宗裏。七太姥爺收拾著辦公桌上的紙筆,心裏怦怦直跳。等辦公室裏其他人都去就餐,七太姥爺就衝到處長辦公室,翻開紅卷宗,將底稿塞進了口袋。正要離開處長室,轉念一想:晚上處長再來辦公發現文稿丟失,怎麽辦?覺得不妥又放了進去,怕有人看見,便迅速關門走了。晚飯後還有勤務兵值班,七太姥爺等得焦心,就索性回宿舍放下帳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直到掛鍾響了9下,也就是晚上9點鍾,終於聽到處長的吉普車開走的聲音。七太姥爺急忙下床出門,趁著夜色,又來到處長辦公室,用暗鎖鑰匙打開了門,借著窗外的燈光,看到那份絕密“速件”的底稿還在紅色卷宗裏,七太姥爺拿了底稿揣進懷裏沒回宿舍就匆匆地直接回到自己家裏,在油燈下用鋼筆將文件全部抄在紙上,直到下半夜才抄完,然後馬上轉給和他聯係的地下交通員——侯五嫂。七太姥爺也沒敢睡覺,等天剛亮,他就第一個來到辦公室,神不知鬼不覺把底稿又歸了“紅卷”。而同一時間,侯五嫂把情報裝在點心盒子裏,挎著籃子說是出城“走娘家”,就這樣送走了情報。
三
“戰鬥在敵人龍潭虎穴的情報人員,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但是能在敵人的心髒裏聽到中央軍委的表揚,心裏是莫大的鼓舞。”
——錢樹岩
在之後的淮海戰役中,這份文件發揮了重要作用,國民黨的兵力部署全被解放軍掌握。為此,中央軍委特地發來嘉獎電報鼓勵七太姥爺。地下交通還給七太姥爺帶回來一封密信,是用米汁寫在國民黨的紙幣上的,米汁幹了以後看不出來。七太姥爺拿到後用碘酒輕輕擦拭,出現兩行字:“林山:送來情報受到中央軍委電報表揚,希你繼續努力。” 林山是七太姥爺做地下工作的化名。這封密信的原件,現在就靜靜地躺在淮海戰役紀念館的展櫃裏。
1948年秋末的一個下午,地下交通員侯五嫂從根據地回來,她給七太姥爺捎來一張林肯頭的5元美鈔,說是組織上給七太姥爺的獎勵。這5元美鈔數字不大,是解放軍在戰場上繳獲的戰利品,但卻是對七太姥爺情報工作的肯定。
四
“打入敵軍心髒,做地下工作,是虎口裏幹革命,時刻在生死的邊緣,保密最重要,連自己的親人也不能泄露。”
——錢樹岩
到徐州解放,七太姥姥才知道七太姥爺是做地下工作的,她對七太姥爺說:“想不到你還是幹這個的!”晚年多憶舊,七太姥爺愛寫東西,記憶力也非常好,又在博物館、黨史辦工作過,所以很多年前的事,他都能準確地說出來某年某月某日。他的報告都是他的親身經曆,聽眾聽了很新鮮,也很感動。
與那些偉大的、有創造的、有魅力的人物相比,七太姥爺始終是個小人物,但是個有理想的小人物。曆盡一個世紀的人生起伏,七太姥爺雖鬢發已蒼,仍堅定地認為“自己的一生是喜劇,不是悲劇,喜的是已屬過眼雲煙,我們祖國蒸蒸日上,我的晚年幸福美好”,他始終堅信“人間正道是滄桑”。96歲高齡的七太姥爺堅持每日勤練書法,他克服了三年前中風後言語和行動的不便,竟奇跡般地恢複了書寫的能力。如今,他每天仍以手中的筆表達對對黨、國家、對這個新時代最真摯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