嚎,這篇文章好像打你臉了

來源: 2019-04-23 16:06:30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002 bytes)

又見朱克家:文革後紮根雲南是時代的承諾

又見朱克家:文革後紮根雲南是時代的承諾

 1973年5月10日《文匯報》用一個半版發表本報記者撰寫的通訊《貧下中農的好兒女》

已經進入歡喜回憶往事的年歲,回憶過去采訪過的地方,更多的是回憶過去采訪過的人。對那些已經去世的,我想到他們墓前獻上一束鮮花,或一杯清茶;對那些還健在的,我想對他們再采訪一次,聽他們談談晚年生活及兒女情長,思念之激切,有時會在夢中和他們相見。

就在這樣的思緒綿綿中,我見到了四十年前采訪過的上海知識青年朱克家,那時是在雲南的僾伲族山寨。我們握住手,激動得反而平靜了。我說:“四十年不見了!”他說:“我也已經退休了!”我注視著他,他那蘋果紅而稚嫩的臉,變得黝黑了,粗獷中又帶著幾分滄桑,不是我常見的和他年歲相仿的上海人的麵色了。他是從雲南開遠煤礦賓館總經理的位子上退下來的。

記者和采訪對象相識,常常是偶然的。1973年,我還在報社評論組工作,為了寫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評論,就去坐落在威海路的上山下鄉辦公室找資料。我們帶回兩份資料,一份是在雲南插隊的朱克家,一份是在安徽蒙城插隊的俞自由和趙國平,都發了《文匯情況》。不幾天,姚文元把刊載朱克家事跡的《文匯情況》批示給當時的中共上海市委寫作組,要求派人去雲南組織朱克家為《紅旗》雜誌寫一篇文章。市委寫作組要文匯報派一個人配合他們去雲南。報社領導不想轉載《紅旗》雜誌的稿件,但又不甘心失去專訪機會,除了派一個人去配合市委寫作組,又派我隨同前往,為《文匯報》寫稿。這樣,我和評論組的一個人去了雲南,另外兩位去了蒙城。當時評論組共四人,全部出去采訪了。

我們一行到了昆明,又去了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首府景洪,正值傣族新年潑水節,傣族的竹筒米飯、芭蕉葉蒸魚、米酒、蘆笙、象腳鼓、花團錦簇的傣族少女、碧藍的瀾滄江水以及潑水時的奔放狂熱……雖然新聞通訊中不允許對如此情景多作描述,但這些至今仍銘刻在我的腦海裏。

到了朱克家插隊的猛侖公社,走過懸索橋,在葫蘆島住下。這裏是中國科學院雲南植物研究所的熱帶植物園。第二天我們就隨朱克家上山。在原始森林裏穿行時,我邊走邊和朱克家交談,他如何從這條山路進寨,如何修路,如何把拖拉機開進山裏,如何當民辦教師,一路談了下來,他的基本情況我都清楚了。我們在僾伲族山寨看了小學,采訪了幾個人,吃了中飯,就下山了。他們連夜把朱克家拉去猛獵縣城,我繼續留在葫蘆島。

第二天,由猛侖公社一位老師陪同,我又上了僾伲族山寨,采訪了隊長、指導員、青年人、學生,特別采訪了待朱克家如同兒子的老阿匹(媽),還跟著社員去深山老林體驗刀耕火種的耕作,晚上睡在生產隊的倉庫裏,像小貓一樣大的老鼠在我身邊跑來跑去……下了山,我也沒有立即去猛獵,又在葫蘆島住了一天,訪問了植物學家蔡希陶,他是複旦大學校長陳望道的內弟,帶我去園子裏看了他培養的油瓜等幾個新品種。回到上海之後,給虛白堂的劉旦宅說了潑水節盛況,他給我畫了《潑水節圖》;給大石齋唐雲看油瓜的照片,他畫了三張油瓜,有一張我送給了蔡先生。

打住這些題外話。我到了猛獵,他們已為朱克家寫出初稿。回到昆明又住了兩天,趁朱克家去昆明開先進分子會議時給他看了稿子。這次見麵,朱克家回憶說:你們住在翠湖賓館,我看到滿地都是稿紙,稿子寫得很長,《紅旗》雜誌發表時刪去了許多。

我回到上海才寫了一篇七千字的通訊《貧下中農的好兒女》,在《紅旗》雜誌的稿子發表之後,我寫的稿子才發表,由一版轉到二版。當時報紙隻有四個版麵,發表這樣長的稿子可謂優待了。另外兩位寫的俞自由、趙國平的長篇通訊也見報了。

其實,朱克家早就是雲南省知識青年先進人物了。在我們去采訪之前,大隊黨支部正考慮吸收他入黨的事,《人民日報》對他的先進事跡已經作過報道。這次見麵,朱克家告訴我:周恩來讀了《文匯報》報道朱克家的長篇通訊後,很欣賞朱能自己養活自己,認為在知識青年中值得提倡。周恩來把標題改為《農村是廣闊天地》,並要張春橋按照他的意思寫編者按,在《人民日報》上轉載。

朱克家的文章在《紅旗》雜誌發表時,發生了朱克家在九個小時內入黨的插曲。姚文元看市委寫作組為朱克家代筆的文章時,發現朱克家還不是黨員,就隨手批示:像朱克家這樣的都沒有入黨,什麽人還能入黨。北京一個電話打到昆明,昆明一個電話打到景洪,景洪又一個電話打到猛侖公社,朱克家入黨了。朱克家談到這件事時,苦笑一下,說:“你看,我成為突擊入黨的人物了。”

朱克家說:“我成為中共十大代表,並被選為中央候補委員,那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有些突擊的味道。”1973年8月24日,朱克家作為雲南黨代表參加中共第十次代表大會。會上,周恩來把他拉到前麵向代表們介紹說:我們代表中年齡最長的是董(必武)老,最年輕的是知識青年朱克家。據朱克家介紹說:黨代表中有三位知識青年,邢燕子、侯雋和朱克家,在醞釀中央候補委員時,知識青年的代表是邢燕子和侯雋,沒有朱克家。是周恩來作了精心安排,認為知識青年中央委員以一男一女、南方和北方各有一位為好,周恩來做邢燕子的思想工作,這樣朱克家就被選為中共中央候補委員。

當時,我看到朱克家當選為中央候補委員的消息時,並沒有為他高興,隻是覺得太快了!話又說回來,即使朱克家被選為候補委員,仍然把他作為知識青年的代表,讓他留在山寨教書,也未嚐不可。

1975年我再去西雙版納采訪,回到昆明後,我去雲南省委大院看望朱克家。他這時是雲南省批林批孔辦公室副主任。他的辦公室裏除了辦公桌,還放著一張木板單人床,衣架上掛著一把小手槍。我說:你怎麽帶槍了?他說:這裏的幹部下去都要帶槍的。我看到他情緒不高。他說對這裏的生活很不適應,想回山寨。我很直截了當地說:這裏是是非之地,不是你呆的地方,離開山寨,你就失去代表性了。他說:是啊,我已經幾次提出要回去,他們就是不讓回去。

這時正是鄧小平抓整頓的時候。中國的政治形勢變化迅速而微妙,我真的替朱克家擔心。我的直覺經驗是:凡是資曆淺,沒有實際工作經驗的人被推到第一線,總是當擋箭牌,最後當替罪羊。

朱克家並不回避,勇於承擔,他說:“事情出在批鄧打招呼會議之後——”他說,1975年在京西賓館批鄧打招呼會議上,那種聲勢逼人的高壓幾乎使他透不過氣來,“京西賓館會議,不表態就不讓回去,在批鄧中我是有些責任的”。但他還是留了一個心眼,在會議期間,不開會時就躲在屋裏,不串門,不交流,即使是上海的那幾個人,也不往來。一天吃飯的時候,他看到一位老人,吃完飯並不走,似乎是有意等他。他吃完飯,老人走過來自我介紹:“我是上海的馬天水,今後在雲南有什麽困難可找我。”朱克家和他寒暄幾句就躲開了。

雖然如此,朱克家的位子也使他“罪責”難逃,被開除黨籍,還坐了五年監獄。從監獄出來之後,朱克家要求仍然回僾伲山寨,朱克家說:“他們不讓我回山寨,怕我跑到外國去,我這種人怎麽會往外國跑呢。”回山寨不成,就被安排在開遠煤礦工作。

我說:我們的文章給你帶來了災難!

他說:你的那篇文章倒沒有啥,審判人員抓住以我的名字發表在《紅旗》雜誌上的那篇文章,追查我和上海那幾個人的關係。我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這是很容易說清楚的。但是提到一些很有趣的問題。那篇文章寫了我在僾伲山寨上幾個第一,我看稿子也沒有注意。比如說我是山寨裏的第一個縫紉匠,審問時問:在你上山之前,僾伲族總不能不穿衣服吧,怎能是第一呢?文章寫我是山寨裏第一個理發匠,審問時也問:在你上山之前,僾伲族總不能不理發吧。審問的問題很巧妙,我想想也對,我在這方麵不能算第一呀。但我是山寨裏第一名拖拉機手,這總是真的吧。文章還說,我已經被保送到昆明師範學院讀書,我放棄了,繼續留在山寨裏教書。審問時也問:是否嫌昆明師範學院不好才放棄的,如果保送到北大、清華去不去。我說:按我的成績,可以進北大、清華,但我不去。老阿匹(媽)的沉默、學生的眼淚、生產隊幹部的挽留,使我無法離開,我是真心實意留在僾伲山寨教書。

從監獄出來之後,朱克家幾次回到僾伲族山寨,他覺得僾伲族最了解他,生活在最了解他的人中間,不會有任何負擔。敘舊是為了對老朋友有個交待,他最想談的是:他的學生有十幾人上了大學或別的學校,老阿匹(媽)已經八十多歲了,身體還很健康,山寨已經通了路,小小的山寨已經有十多輛私家車。他帶著幾分快慰地說:“當年進山寨,不就是為了這個理想嗎!”我說:“退休了,還不回上海?”他說:“不回來了,當年承諾把根紮在雲南,我的這個承諾沒有作廢,還是算數的。”

這是時代的承諾。

2013年7月14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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