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下阿蒙”
我解放初期出生在南京。聽媽媽說,爸爸希望我長大成為國家的有用之才,有感於三國東吳名將呂蒙奮發上進,被稱為“吳下阿蒙”的典故,給我取名“阿蒙”。我在南京度過了幸福的童年,對那裏的一切都很熟悉,感到親切。
一九六七年春天,爸爸在南京治療眼疾,我隨後也來到這個闊別了十年的城市。暫時擺脫開紛亂的“文化大革命”的困擾,重新回到童年時居住的地方,來到父母的身邊,使我仿佛又回到了天真無邪的孩提時代。
“一個孩子和母親失散了,哭泣著,尋找他的媽媽。路人問他,你母親長得什麽樣呀?孩子說,‘她是世界上最美的人’。”--這是小時候,爸爸給我講的一個故事中的情節。
不知什麽原因,我剛一踏上這裏的土地,就想起了爸爸給我講的這個故事。到了寧靜而美好的中山陵地區之後,故事又一次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禁不住暗暗自問,我是不是真的有點象故事裏那個尋找母親的孩子,因為自己出生在南京,就認為南京是最美的地方?而周圍的景色告訴我,我確實沒有偏見。她美極了,茂林修竹潺潺流水,江南風光十分怡人。
來到爸爸身邊,爸爸就是我的老師。在那個“焚書坑儒”、學業俱廢的狂熱年代裏,我又做學生了。當時,爸爸給我規定的兩門主要功課,一是古文,一是書法。
爸爸經常對我說,“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所以爸爸每天早上五點鍾起床時,總要同時把我叫起來,讓我背書,習字。
那時,爸爸的視力已經不好了,但他的記憶仍十分準確。他青少年時期讀過的《古文觀止》,幾乎是篇篇能背。每天早飯後,他都要檢查我背書。由於我不用功,很怕檢查,就把檢查叫作“晨關”。每當早飯後,媽媽告訴我爸爸叫我去的時候,我總要做個鬼臉,對媽媽說一句,“‘晨關’難過啊!”
有一天早晨,爸爸指定我背《辨奸論》。我覺得這篇文章太難了,怎麽也背不順。於是預先想好了一個借口,就跑到樹林子裏去玩,直到吃早飯的時候才回來。結果那天的“晨關”,我怎麽也過不去,就隻好用事先準備的托辭,對爸爸說:“《辨奸論》是蘇老先生影射王安石的。王安石主張革新、變法。所以這不是一篇好文章,我不想背它。”
說完之後,我又有些後悔。爸爸雖然視力不好,但我仍然感到他的眼睛一下子就把我看穿了。我心虛地看著爸爸寬闊的前額,想不出他將會怎樣批評我。
不料,爸爸並沒有揭穿我的“鬼心眼”,卻沉靜地對我說:“你從小就想做個勇士。在北極閣山上亂跑,說要打狼。你現在大了,應該懂得勇敢就是不怕困難,勇者不懼嘛!隻要你不怕困難,半個小時後,一定能背下來。”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如果有什麽事,別人說我不敢幹,我就偏要幹,有點“二憨子”脾氣。大一點之後,聽叔叔、阿姨們說,爸爸在戰場上很勇敢,所以我也最佩服勇敢的人。聽到爸爸鼓勵我要勇敢,不怕困難,我就回到屋裏,專心致誌地念了半個小時,終於把《辨奸論》背得爛熟。
晚飯後陪爸爸散步,是我最喜歡的事情。每逢這時,他總是給我講些曆史人物、故事和他自己的經曆。那天晚上,爸爸對我說:“一個人光勇敢還不行,還要有謀,很深的智謀。”
隨後,他給我講了自己年輕時的一件事情。那時他剛從蜀軍將校學堂畢業出來當排長,一次在綦江一帶打仗,發現敵情後,還沒有把一排人組織好,就自己一股勁兒往前衝。和敵人接了火後,才發現身邊隻跟上了四五個戰士。等其他人趕到,敵人早跑掉了。由於有勇無謀,沒有完成殲滅敵人的任務。
“‘謀’是靠多想而來。”爸爸接著對我說,“比如說,認識問題的過程,首先是深入調查研究,了解客觀事實的真象;其次是站穩正確的立場,以唯物主義的觀點,辯證的方法,去分析問題,深思熟慮,揭示事物的本質和規律。”停頓了一會兒,爸爸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你學習《辨奸論》嗎?”
我沒有認真考慮,就順口把爸爸常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爸爸笑了,進一步問:“你具體說說取些什麽呢?”
我把《辨奸論》從頭到尾想了一遍,還是有些茫然,不知是否應該回答為“為了今後識別壞蛋”。這時,我感到爸爸扶在我肩上的大手是那樣有力,再不敢信口亂說了。隻好轉過頭,如實告訴爸爸:“我沒有好好想過。”
爸爸和藹地說:“阿蒙,以後學習每篇文章,都要多想。讓你學習《辨奸論》,是要你學習細致地觀察問題和把握事物發展規律去認識問題的方法。”
從那以後,“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而知著,月暈而風,礎潤而雨”,就深深刻在我的腦子裏了。
又過了幾天,也是在一次傍晚散步的時候,爸爸給我講了西漢開國謀臣張良的故事。
張良非常痛恨秦始皇,想以匹夫之勇,去暗殺他。於是找了一個大力士,趁秦始皇出遊的機會,用一個上百斤重的大鐵椎狙擊他。結果沒有成功。秦始皇嚴令全國,捉拿張良。張良隻好改名換姓躲藏起來。黃石公見這個青年有才,有心教他本事。但是認為他首先需要磨掉那種少年剛銳之氣,今後才能成就大事。所以,有一天黃石公坐在橋頭,故意把鞋子丟到橋下,讓張良給他拾上來,穿好。張良那時是個逃犯,不敢再惹是生非,隻好忍氣吞聲,按老人的吩咐做了。黃石公覺得張良懂得了忍耐,是可教之人,就傳給他一套有名的講謀略的書,叫《三略》。後來,張良努力學習,成了漢高祖劉邦主要的謀士,幫助他打下了江山,被封為“留侯”。
講完故事的第二天,爸爸就讓我學蘇東坡的《留侯論》。他一字一句地給我解釋,還重點給我講解了:“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忍小忿而就大謀。”
爸爸批評我說:“你的‘二憨子’脾氣,不是勇敢,而是魯莽。真正的勇敢,不論遇到什麽困難,都不畏懼它,並且能夠冷靜地想出辦法,去克服它。”說完後,爸爸送我四個字:“智深,勇沉。”
在南京那段時間,爸爸不僅教我學習古文,提高文化素養,更重要的是教給我認識問題和處理問題的方法。想起這些,我也象許多孩子一樣,覺得“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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