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 月,羅布泊迎來曆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科考行動。74 歲的西域地理研究專家夏訓誠,帶領來自地質、考古、農業等20 個不同專業的專家,進入羅布泊。夏訓誠告訴《外灘畫報》,此次科考,發現了羅布泊幹涸之謎,對樓蘭遺址有了進一步認識。讓科考專家憂慮的是,羅布泊的生態環境正在加速惡化。
有人把羅布泊稱作是“消逝的仙湖”。作為中國古代絲綢之路的“咽喉”地帶,這裏曾是一片牛馬成群、綠林環繞、河流清澈的生命綠洲,這裏曾擁有一個人口眾多的樓蘭王國。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在《亞洲腹地探險8 年》一書中曾寫道:“羅布泊使我驚訝,它像一座仙湖,水麵像鏡子一樣。”
也有人把羅布泊稱為“死亡之海”。1949 年,一架從重慶飛往烏魯木齊市的飛機失事;近十年後,人們在羅布泊東部發現飛機殘骸。1980 年,著名科學家彭加木在羅布泊考察時,因一人外出尋找水源而失蹤。16 年後,探險家餘純順在這片荒漠中遇難。
如今的羅布泊夏季氣溫高達70℃。這裏隻有一種常見植物,它就是“大漠中的英雄樹”胡楊。雖然這片已幹涸的湖麵從南到北縱向距離僅為106 公裏,從東到西的橫向裏程才53 公裏,但時至今日,沒有一個人能獨自徒步穿越羅布泊。
2008 年11 月,羅布泊迎來了曆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科考行動。此次考察為期一個月,為了揭開部分羅布泊之謎,來自地質、考古、農業等20 個不同專業的29 名專家參與其中,這也是羅布泊考察史上專家隊伍最強大的一次。
擔任此次考察隊隊長的是西域地理專家夏訓誠,這也是74 歲高齡的夏老第29 次走進羅布泊。
夏訓誠出生於江南水鄉揚州。1957年,他從南京大學地理係畢業,此後義無反顧地來到新疆,這一呆就是50 多年。1980 年,中科院成立了首支羅布泊考察隊,彭加木任隊長,夏訓誠是副隊長。之後的20 多年裏,他先後28 次出入羅布泊考察,腳步遍及羅布泊的每一個地區。這一次,已經卸任新疆生態與地理研究所所長一職的他,再次擔任領隊進入大漠。
發現羅布泊幹涸之謎
羅布泊湖的幹涸之謎,足足困擾了夏訓誠28 年。
1980 年,夏訓誠在美國著名遙感專家、曾任埃及總統科學顧問的埃爾巴斯教授家作客。在客廳裏,他看到一張羅布泊的衛星圖。這也是他首次見識羅布泊的全貌,圖中幹涸的羅布泊酷似“人的一隻耳朵”,不但有耳輪、耳孔,甚至還有耳垂。當時,埃爾巴斯問夏訓誠:這隻“大耳朵”究竟是什麽時候形成的?“耳輪”、“耳垂”和 “耳孔”又分別代表什麽?那時,夏訓誠僅去過一次羅布泊,這些問題他一個也回答不了。於是,他向埃爾巴斯要了一張衛星圖片帶回中國,考察研究。
2004 年,在參加完第20 次羅布泊科考後,夏訓誠發現,事實上,“耳輪”是湖水退縮蒸發的痕跡,“耳孔”是伸入湖中的半島,“耳垂”則是喀拉和順湖注入羅布泊形成的三角洲,喀拉和順湖位於塔裏木河的尾端。
但是關於羅布泊的幹涸時間,始終是一個懸而未決的謎。羅布泊湖的上遊共有5 條河流,其中孔雀河和塔裏木河是它的主要水源。有人認為,1940 年,羅布泊上遊的孔雀河水流減少,這導致羅布泊湖體收縮後消失;也有人表示,在上世紀60 年代初期,因為塔裏木河下遊修築水庫,孔雀河上先後築起多道堤壩,使得羅布泊日漸幹涸。1972 年,美國宇航局發射的地球資源衛星拍攝下幹涸的羅布泊湖衛星圖,因此,許多人認為羅布泊的幹涸時間為1972 年。
這一次,通過29 個專家的共同努力之下,謎底終於揭開。“羅布泊幹涸的時間,是1962 年。”夏訓誠告訴記者。他翻出一本期刊,上麵刊登著北京師範大學教授趙濟1959 年在羅布泊湖上劃橡皮船測量水深的照片。那時,羅布泊剛經曆了1958 年的一場特大洪水,照片中的羅布泊水波蕩漾,水域麵積達到5000 平方公裏。此次科考,夏訓誠邀請已經78 歲高齡的趙老重訪現場,再次來到羅布泊,趙濟證實了當年的確是在位於羅布泊北岸的孔雀河三角洲拍攝下那張照片。
如此大麵積的水域,為什麽短短三四年就幹涸了?通過這次科考,夏訓誠終於得出結論:羅布泊是一個寬而淺的湖麵,湖底平均離地麵僅三米。這麽淺的湖,水體變化會非常快。夏訓誠進一步以羅布泊附近的博斯騰湖為佐證,這個內陸湖緊挨著羅布泊,位於羅布泊正西麵。據夏訓誠介紹,博斯騰湖在沒有任何水源補充的情況下,一年湖水深度因蒸發可減少1 米。由此可見,羅布泊在短短三四年時間裏完全幹涸就不足為奇。
此外,考察隊還對“大耳朵”東北部進行了係統實測。對照顏色有深有淺的衛星地圖,科學家們在地圖明處的條紋裏選一個點,在暗的條紋裏選一個點,以此類推,一共選了78 個點。通過對這些地麵的土樣和地表粗糙度進行分析,專家發現,“大耳朵”是地表粗糙度的傑作。如果地表比較粗糙,反射到測試雷達的信號能量就越強,反映在影像上就偏亮;相反,如果地表比較平緩,比如平靜的水麵,反射到測試雷達的信號能量非常弱,遙感圖像就非常暗。
這項係統實測表明,原來人們對於“耳孔”的認識也出錯了。“此前,對於羅布泊的科考人員來說,想要真正進入‘大耳朵’中心並不容易。首先,鹽殼地太過崎嶇不平,沙漠車開不進去;其次,夏季,鹽殼地的地麵溫度高達80攝氏度,穿上特製的隔熱翻毛皮鞋,還覺得燙腳。所以我們當時是憑借衛星地圖推測‘ 耳孔’是伸入湖中的半島,也是羅布泊的最低處。因為在衛星地圖上,那片區域是色調最淺的一個部分。”夏訓誠說。“這一次,科考隊隊員之一新疆生態與地理研究所研究員、遙感專家艾力西爾親赴‘大耳朵’中心,經過實地測量,才發現‘耳孔’的深度不過兩三米,也不是最低處。因為沙與鹽殼融為一體,形成了灰暗色調,使人們做出錯誤判斷。”
衛星技術破解千年謎團
除了揭開羅布泊湖幹涸之惑,此次考察團還需解決另外兩個問題:一個是尋找位於羅布泊地域的小河墓地“千口棺材”埋葬者的生活家園, 二個是研究樓蘭遺址的功能。
20 世紀初,維吾爾族獵人奧爾德克首次在羅布泊發現一個有“千口棺材”的小山包。1934 年,在奧爾德克的帶領下,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帶領的考察團,在孔雀河下遊庫姆河的一條無名支流附近,找到這片墓地,並在此發掘出12 座墓穴,采集到大量文物。考察團年輕的考古學家沃爾克·貝格曼將這條無名支流隨意稱為“小河”,這片墓地便有了“小河墓地”之名。
但此後不久,小河墓地就消失了,再也沒有研究人員找到過這片墓地。直至2000 年末,小河墓地才被新疆考古學者重新發現。考古隊在這裏發掘墓葬167 座,還有190 座以上墓葬因風沙等原因被完全破壞。這也成為繼樓蘭遺址後,在羅布泊地區的又一重大發現。
讓研究者迷惑不解的是:墓地是死者的歸宿,那麽他們生前生活在哪裏?貝格曼一行幾個月中走遍小河兩岸,始終沒有發現一處古樓蘭人的聚居遺址。英國探險家斯坦因發現的離小河墓地最近的麥得克城,直線距離也在60 公裏以上;這個距離當時的人要走5 天以上,科學家推斷他們不可能選擇這樣遠的地方做墓地。
這個疑團,在2008 年的羅布泊科考中終於有了答案。
這要歸功於現代衛星圖片。在出發前兩天,隊員之一的中科院地質與地理物理研究所研究員呂厚遠,通過計算機用Google Earth 調取小河遺址的衛星圖像。仔細觀察,他發現在小河遺址西北方向五六公裏處,有一段彎曲的古河道。在這個古河道上,有一處白色條帶狀地形,猶如一個反寫的L 形;與地圖周圍金燦燦的黃沙相比,這裏明顯有人類活動過的痕跡。
11月27 日,考察隊直赴離可疑點兩三公裏處,大家棄車步行進入沙漠,走了不到一公裏,沙丘間平地就出現陶片、動物骨骼、漢五銖錢等。至疑點後科考人員發現由紅柳和泥土間砌成的三麵牆體,還有大塊的木炭和紅燒土,這些都展現了人類生活的遺跡。科考人員在建築內發現了紡錘、磨盤等漢晉文物,初步推斷這是一座漢晉古城。
“在距小河墓地六公裏處發現的新古城遺址,是迄今為止在這一區域內唯一發現的有地麵遺跡的古城遺址。”夏訓誠說。科考結束後,科學家帶著古城遺跡進行了“碳定年法”監測,通過測試古文物和化石中碳14 同位素比例,測出目標物的時代。結果顯示,這座古城距今已有1400 至1600 年曆史,應為北魏時期。由此,小河墓地的年代也要相應推後至北魏時期。
除了小河古城遺址,科考隊還利用Google Earth找到了可疑的樓蘭耕地遺跡。1901 年,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在當地向導的幫助下在羅布泊北麵發現了“樓蘭古城”,此後他宣稱找到了“沙漠中龐貝城的再現”,並因此而轟動世界。在此次科考之前,人們隻知道這裏有許多由紅柳、蘆葦搭建而成的民居,還有“三間房”和“佛塔”兩座土坯建築,這是城中規格最高的建築。不少人此前猜測,這裏可能是當時樓蘭古城的官衙。
出發之前,科考人員從Goole Earth上看到,在樓蘭遺址東部,耕地首先在顏色上呈現出明顯的差別,一種是略帶藍色的暗色調,與周圍羅布泊常見的顏色較淺的雅丹地貌不一樣;另一種為略帶紅色的橙黃色。經過實地考察,專家認為這應該是人工灌溉後鹽類淋溶澱積的結果。
夏訓誠道出了此次考察的重大意義所在:此前這個地方除了佛塔、三間房,並沒有發現其他的遺跡。由於缺乏旁證,樓蘭古城到底是官衙,還是驛站或兵站,在考古界一直頗有爭議。
此次的重大發現,又增加了“樓蘭屬於耕地遺跡”的可能性,樓蘭的曆史地位也可能就此改變。
希望與失望並行
本次考察結束,科學家們普遍有一個新的憂慮,即羅布泊地區的生態環境正在加速惡化。
其一,羅布泊地區南麵的羽毛狀沙丘區,新的沙丘正在大量形成,沙丘的移動速度急速上升。其二,羅布泊擁有我國第二大的雅丹地貌群,雅丹地貌是一種風蝕地貌, 在維吾爾語中意為“風化土堆群”;此次考察發現,這裏的雅丹地貌群風蝕和沙埋現象越來越嚴重。
本次考察結束前,全體科考隊員聚集在彭加木紀念碑前,憑吊現代羅布泊科考的開拓者。這次紀念碑所在地位於羅布泊的庫木庫都克地區,“庫木庫都克地”在維語中代表“枯井”的意思,這裏是當年彭加木失蹤的地方。夏訓誠記得,1981 年他親自為好友彭加木立碑時,沙區離墓碑還有100 米的距離;可如今,紀念碑所在之地已是一片沙丘,碑的基座已被沙土掩埋。
唯一讓考察隊員欣慰的是,在此次考察中,他們看到曾經幹涸的羅布泊,通過人工開掘,地下的鹵水被抽出來,重新形成了一個186 平方公裏的露天鹵水池,恰似一個人工的小羅布泊。通過蒸發,源源不斷的鉀鹽從池中冒出,開出一朵朵美麗的“蓮花”。考察隊員情不自禁趴在池邊,雙手掬起一捧水,送到唇邊品嚐,並喃喃自語:“好鹹啊!這就是羅布泊的味道。”
“在羅布泊開發鉀鹽,這就是彭加木探訪羅布泊的初衷啊!”夏老告訴記者,當年彭加木在新疆成立化學所,就是因為他發現塔裏木河中上遊的水含有豐富的鉀鹽,而鉀鹽是中國稀缺資源。彭加木當時認為,羅布泊在塔裏木河下遊,說不定也能找到更多鉀鹽。
“這裏即將成為中國最大的鹽業中心,預計每年盛產鉀鹽300 萬噸。”談起未來,夏訓誠無比興奮。去年10 月,羅布泊鹽礦開掘業正式興起。按照計劃,他們將在開掘區附近引進米蘭河的淡水。米蘭河地處羅布泊附近的米蘭鎮,全長110 公裏;這是一條常年河,年流經量約1.24 億立方米,因流經米蘭綠洲而得名。它也是《西遊記》中傳說的子母河。“淡水問題解決了,不出三年,羅布泊就會變成欣欣向榮的新型工業城鎮。”夏訓誠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