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反”運動與“抗美援朝”（43）
抗美援朝不是為了保家衛國
一，誌願軍入朝參戰有一條底線
中共冒著極大的風險，頂著極大的困難，出動大軍到外國去打一場大仗，到底為了什麽？出兵以後又要達到什麽樣的目標才可收兵？雖然，我至今沒有見到過明確的、形諸文字的決定，但目前已公開的資料都表明了中共政治局一九五〇年十月初討論這個問題時是有一個共識的。這個共識就是隻幫金日成守住三八線，不讓北朝鮮被美軍滅掉，而非幫金日成去“統一”南韓。
據有關資料：九月十五日美軍在仁川成功登陸以後，朝鮮戰場形勢逆轉。已經攻入南韓的、占朝鮮人民軍大部分兵力的部隊被美軍切斷了後路，原本已退至半島最東南端釜山周圍的南韓軍和美軍則轉入反攻。人民軍在前後夾擊下迅速潰敗。九月二十八日，美軍收回一度被人民軍攻陷的漢城並向三八線推進。同一天，朝鮮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召開緊急會議分析戰爭形勢，一致認為靠自己的力量已無法阻擋美軍越過三八線，也無力在三八線以北組織有效的抵抗，美軍將迅速占領整個朝鮮，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即將淪亡。為挽救這種局麵，會議通過了以金日成和樸憲永名義致斯大林的求援信，請求斯大林給予“特別的援助”。信中說：“當敵軍跨過三八線以北的時刻……需要蘇聯方麵的直接軍事援助。”又說：“如果由於某些原因不能做到這一點，那麽請幫助我們在中國和其他人民民主國家建立國際誌願部隊，對我們的鬥爭給予軍事援助。”十月一日這一天，毛澤東先收到斯大林發來的關於金日成求救和建議中國出兵援助朝鮮的電報。同日晚上，金日成和樸憲永也約見中國駐朝鮮大使倪誌亮和政務參讚柴成文，向中國提出了出兵援助的請求；同時特派內務相樸一禹，持金日成、樸憲永給毛澤東的求援信赴京。十月三日，樸一禹抵京將信當麵遞呈給了毛澤東。同一天，金日成再次召見倪誌亮，說朝鮮形勢危急，恐非請中國援助不可。
關於朝鮮的戰局，在美國出兵幹預後毛澤東估計戰況會逆轉，因而早在七月上旬就著手出兵支援的準備工作。十月一日毛澤東在收到斯大林的電報後立即行動，一麵下令東北邊防軍做好隨時出動的準備，一麵在二日召開書記處會議討論此事，然後又在四日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再議此事。毛澤東力主出兵，但大多數人傾向於不出兵。
據《毛澤東傳》：“ 十月四日下午，在毛澤東主持下，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在中南海頤年堂召開。出席會議的有：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任弼時、林伯渠、董必武、彭真、陳雲、張聞天、彭德懷（會議中間趕到）、高崗。列席會議的有羅榮桓、林彪、鄧小平、饒漱石、薄一波、聶榮臻、鄧子恢、李富春、胡喬木、楊尚昆。派誌願軍出國同美軍作戰，對中國來說，是一個牽動全局的大事。中國共產黨麵臨著一個重大抉擇：出兵，或者不出兵。會議一開始，毛澤東首先讓大家講講出兵的不利情況。與會者各抒己見，多數人不讚成出兵或者對出兵存有種種疑慮。理由主要是中國剛剛結束戰爭，經濟十分困難，亟待恢複；新解放區的土地改革還沒有進行，土匪、特務還沒有肅清；我軍的武器裝備遠遠落後於美軍，更沒有製空權和製海權；在一些幹部和戰士中間存在著和平厭戰思想；擔心戰爭長期拖下去，我們負擔不起等等。聽了大家發言後，毛澤東講了這樣一段話：“你們說的都有理由，但是別人處於國家危急時刻，我們站在旁邊看，不論怎樣說，心裏也難過。”
“人民網”有一篇《中國出兵援朝決策始末》，原載《文史參考》二〇一〇年八月第十二期，編撰者司馬亮。該文對四日會議的情況有更詳細的描述。作者特別詳錄了林彪的發言。林彪說：“主席讓我們擺擺出兵的不利條件，我讚成。我認為，我國已經打了二十多年仗，國內戰爭創傷亟待醫治，部分地區尚未解放，新解放區尚未進行土地改革，元氣沒有恢複。我們建國不久，百廢待興，國力很弱，沒有能力再打大仗。特別是我們還沒有同美軍較量過。我們出兵參戰，仗打起來是沒有界限的，倘沒有把握把美軍頂住，反而把戰火引到我國東北那就糟了。我看還是加強東北邊防為好。”林彪接著說：“我軍打蔣介石的軍隊是有把握的。但美軍有龐大的陸海空軍，有空海軍優勢，有原子彈，還有雄厚的工業基礎。把它逼急了，它打兩顆原子彈或者用飛機對我大規模狂轟濫炸，也夠我們受的。”最後林彪認為：“朝鮮隻有幾百萬人口，而中國近五億人口，為了拯救一個幾百萬人的朝鮮，而打爛一個五億人口的中國，是不劃算的。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最好不打這一仗。”
據與會的聶榮臻事後回憶說：“林彪的發言得到不少與會者的共鳴。”“ 有些同誌認為，我們打了這麽多年仗，迫切需要休養生息，建國才一年，困難重重，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最好不打這一仗。”薄一波後來也回憶說：“當時下決心出兵打這場戰爭，對於新生的人民共和國來說並不是沒有風險的。百廢待興，困難很大。”會上還有的同誌認為：“等到蘇聯紅軍直接參戰或同我們共同出兵，比現在我們單獨出兵好。”總之，會議上發言的幾乎都是反對出兵的意思。對此，毛澤東顯得很無奈，在會議的最後就說了“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但是別人處於國家危急時刻，我們站在旁邊看，不論怎麽說，心裏也難過”那句話。
據說：在政治局討論出兵前，毛澤東就在考慮領兵出征的人選。他原來屬意的人是粟裕，但粟裕正在生病，無法擔負此任。毛又曾寄望於林彪，但此時的林彪也因身體不好正準備要去蘇聯治病，而且在會上發表的都是反對出兵的話，使毛頗為失望。最後毛澤東想到了正在西北的彭德懷，將彭德懷急召回京。四日下午彭德懷回到北京後立即參加了政治局擴大會議。但他隻是聽，沒有發表意見。散會後他到楊尚昆住處向楊打聽情況。第二天上午，毛澤東請鄧小平將彭德懷接到他的辦公室，詢問彭德懷的意見。最初彭德懷說：“蘇聯完全洗手，我們裝備的很差，隻好讓朝鮮亡國，那是很痛心的。”聽這個話，彭德懷最初也是不主張出兵的。但後來不知毛澤東是怎麽說服他的，結果是彭德懷同意帶兵出征了。
五日“下午會議繼續討論出兵援朝問題。彭德懷發言說：‘出兵援朝是必要的。打爛了，最多就等於解放戰爭晚勝利幾年就是了。否則，等美國占領了整個朝鮮，將來的問題會更複雜。如果美軍擺在鴨綠江岸和台灣，擺在我們家門口，它想發動侵略，隨時都可以找到借口。與其晚打，不如早打，打完了再建設。’”
“彭話音剛落，毛澤東緊接著發言：‘這幾天，不少同誌講了很多不能出兵的理由，但是不能忘了，朝鮮人民和朝鮮黨的同誌在我們的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中，是為中國革命的事業流過血的。現在他們的民族處在危機時刻，有一百條理由一千條理由駁不倒一條理由，那就是我們應該有愛國主義與國際主義，友鄰有難，就要挺身支援。見義勇為是中華民族的美德！不錯，美國的大炮比我們多，但曆史不是大炮寫的。我們橫下一條心，他打他的原子彈，我打我的手榴彈。總之一句話，當今世界，任何人想隨意欺壓、宰割別人，都是不允許的！到頭來都必將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喝了一口茶，毛澤東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不錯，我們可以寫出百條千條理由不出兵，但現在美帝的矛頭直指我國的東北，假如它真的把朝鮮搞垮了，即使不過鴨綠江，我們的東北也時常在它的威脅中過日子，要進行和平建設也會有困難。所以，我們對朝鮮問題置之不理，美帝必然得寸進尺，走日本侵略中國的老路，甚至比日本搞得還凶。它要把三把尖刀插在中國的身上，從朝鮮一把刀插在我國的頭上，從台灣一把刀插在我國的腰上，從越南一把刀插在我們的腳上。天下有變，它就從三個方麵向我們進攻，那我們就被動了。我們抗美援朝就是不允許它的如意算盤得逞。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我們抗美援朝，就是保家衛國。’‘唇亡則齒寒，戶破則堂危。我們應當參戰，必須參戰。參戰利益極大，不參戰損害極大。’毛澤東一錘定音，出兵援朝就在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決定下來了。”（以上見司馬亮：《中國出兵援朝決策始末》）
以上彭德懷的話和毛澤東的話，其立論依據都是從“中美必有一戰，晚打不如早打這樣”這樣一個觀點而來。至於彭德懷的觀點是自己的還是從毛澤東那裏學來的，這些目前無從得知。而不管哪裏來的，關鍵是這個觀點是錯誤的。因為事實上美國沒有侵華之心，除非是中共要主動去攻擊美國。而且，朝鮮戰爭之所以發生不是韓國勾結美國主動攻擊北朝鮮引起的，是北朝鮮主動攻擊南韓引起的，因此北朝鮮即使被南韓滅了也是咎由自取。可是這些在毛澤東口中，是非黑白都被顛了一個倒。毛澤東以錯誤的觀點拚湊錯誤的理由去發動“抗美援朝”，則其決策毫無疑問必然也是錯誤的。
從上述四日、五日兩天會議的情形看，我以為可以明確地得出兩個結論：第一，政治局大多數人不同意出兵朝鮮。因為他們都清楚美國幹預朝鮮戰爭不是衝著中國來的。中共自己也有好多當務之急要做，沒有必要去蹚朝鮮這灘渾水。所以在四日的會議上毛澤東也不能理直氣壯地以“保家衛國”的理由要求政治局的同僚們同意出兵，而隻能打“國際主義”牌。毛澤東說：“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但是別人處於國家危急時刻，我們站在旁邊看，不論怎麽說，心裏也難過”。那語氣幾是接近哀求的口吻。至於五日的會議情況，毛澤東在找到了願意領兵出征的統帥以後，說話才有了一點底氣。但他在會上講的那些話，仍是通篇強詞奪理，說不出令人信服的道理。所謂“一錘定音”，其實是他以主席至尊，無視政治局大多數人的反對，強行做出的決定。第二，無論結果是出兵還是不出兵，會議討論的核心問題很清楚，那就是即使出兵，也僅是去救北朝鮮免於淪亡。會議中沒有哪一個人說出兵是去幫金日成“解放“南韓的。所以，即使出了兵，隻要將美韓軍隊趕出北朝鮮，守住了三八線，誌願軍也就完成了出國作戰任務。隻要美韓同意仍以三八線為界互不侵犯，就可簽訂停戰條約結束戰爭。
因此，二〇一〇年一月由遼寧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作者齊德學所著的《巨人的較量 抗美援朝高層決策》一書，該書的第二章第四節，就直接使用了“誌願軍的作戰目標，是實現以三八線為界停戰撤軍”這樣的小標題。該書說：“不言而喻，‘抗美援朝、保家衛國’是中國人民誌願軍參戰的政治目標。但中國人民誌願軍入朝以後，在軍事上能打到何種程度，會出現什麽結局？這是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不能不考慮的問題。對此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國領導人，在作出組成中國人民誌願軍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戰略決策的同時，就作了幾種估計。”這幾種估計是認為戰局可能會出現三種形勢：第一種，殲滅和驅逐朝鮮境內美國和其他國家的軍隊。這是最理想的結果。但前提是蘇聯要為誌願軍提供武器裝備和空軍支援。第二種，美國向中國宣戰，轟炸中國大城市和工業基地，海軍攻擊中國沿海地帶，誌願軍在朝鮮不能取勝甚至被迫撤回。第三種，誌願軍在沒有製空權情況下，“能夠在朝鮮堅持作戰，能夠殲滅美軍及南韓軍的小股部隊，能夠攻打除大、中城市以外的其他地區，那麽，有可能迫使美國通過談判解決問題，但條件是美軍必須撤出朝鮮，首先是撤至三八線以南。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等中國領導人對這三種可能的態度是，力爭第一種可能，力避第二種可能，接受第三種可能。也就是說，誌願軍在朝鮮作戰的最低目標是第三種可能。”
雖然，齊德學的書說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等中共領導人對出兵朝鮮的結果作了三種預測，並說力爭第一種。但實際上，中共力爭的是第三種。因為務實地看，第一種可能是不存在的。即使蘇聯肯為誌願軍提供武器裝備和空軍支援，誌願軍也無法將以美軍為首的聯合國軍逐出整個朝鮮半島。除非蘇聯出動紅軍直接參戰才有這種可能。但這樣一來就等於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了。這是蘇聯和美國都極力要避免的。第二種可能也很少有機會出現。這主要是美國總統杜魯門從一開始就不希望將戰爭擴大到中、蘇，對戰局保持克製態度的結果，除非美國國會和總統改變了原來的態度。而這樣一來，也等於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所以，對中共而言，誌願軍能在朝鮮戰爭掙得的最好結果也祗是第三種。
十二月三日，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與來華訪問的金日成在北京會談，討論朝鮮戰局形勢。當時正在誌願軍的第二次戰役中，誌願軍作戰比較順利，聯合國軍正紛紛後撤。毛澤東說：“敵人有可能要求停戰，我們認為必須承認撤出朝鮮，而首先撤至三八線以南，才能談判停戰。”（見徐焰：《毛澤東與抗美援朝戰爭》）這些話表明：至少在一九五〇年十二月三日以前，毛澤東也認為隻要聯合國軍退到三八線以南，是可以談判停戰的。
所以，守住三八線，恢複三八線為南北韓兩國的邊界，這應該就是中共政治局對誌願軍出兵朝鮮定下的任務，也是誌願軍可以光榮退出戰爭的底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