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沒有柵欄的日子
綠葉青枝的樹下,臉上帶笑的,是Johanne,老馬的老朋友。臉上陪笑的,是Camil,Johanne的新男友,我們和他是第一次見麵。
“你好!”Cameil低下頭,說出一句中文的問好。
“哇,你會講中國話!”我說,伴隨一聲讚歎,身後的老馬卻發出“嘰喳”的鳥叫。法語中,字母“H”不發音,“Ni hao”兩個字,不少本地人會拚成一個字,“Niao”。
聽了老馬的解釋,並糾正“你好”的發音後,瘦高個的Camil把頭重新低向我:“我最近在讀I Ching。”
《易經》!我叫了起來。“易經”兩字是我瞎寫的,萬一瞎貓碰到死耗子呢?
“我,”老馬挺了挺胸,指著T恤上六個中文字說:“Wo deng shang le shang cheng!”
上月回國,老馬買了三件印有中文字的T恤,有兩件是在成都批發市場買的,一件印著“美的裝飾”,另一件,一麵印著“樂意桶裝水”,一麵印著“專業品質,值得信賴”。今天穿的,胸前印著一段長城和“我登上了長城”,在北京的地攤上買的,那天爬到長城的牛角邊時,我倆的舌頭都拖到了地上。
“我在電視裏見過長城。” Johanne說,甩了甩金發。老馬說,如果年過40的女人甩動她的金發,她是想告訴別人,她剛從理發店染發出來。
“Camil,你把手放桌麵上,Johanne,你從桌子下去摸Camil的手...... 從電視裏看長城,就象你倆隔著玻璃觸摸對方。”老馬甩甩他的灰發,他的意思是,體驗的太陽讓知識的書頁褪色。
“中國人的情感表達是不是比較含蘊?“Camil問,推了推鼻梁上的灰色眼鏡架。
“我看過一部中國電影,兩個女人緊緊地摟著睡覺,但中國人說這是一種友情……中國人對友情的表達是特別,比如喝酒,一杯酒必須一口喝幹。”說到這裏,老馬向Camil發出邀請:“下星期你來我家,我請你喝中國的酒。”
“謝謝。”Camil舉起一杯橙飲料,“很多年前我讀到一篇講酒不利於健康的文章後,我停止了喝酒。”
“我也讀過說酒不利於健康的文章,”老馬聳了聳肩,“於是我停止了閱讀。”
八月底的樹蔭開始變長,緩慢的涼風,吹拂著沒有柵欄的日子。“你想念你的家人和朋友嗎?”再次為我斟滿酒杯後,Johanne看著我。
“有時。”我說。今昔之間,是出現了裂縫,好在,裂縫也是光線進入的地方。
“你愛他的什麽?”Johanne指指老馬。
“胸毛。”我摸摸老馬的胸。
“我還有更多的毛。”老馬咧咧嘴。
14)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昨夜的夢很多,整夜都在講,在生命中戰勝死亡。最後,我夢見我二哥了。
聽我媽媽說,我二哥出生時也是結實的小肉墩,但一場痢疾,讓他從此瘦弱又多病。我二哥20歲的時候,他結識了一對孿生兄弟,在他倆的帶動下,我二哥進了兩年的健身房。再後來,我二哥開始自己在家裏鍛煉,再後來,鍛煉變得斷斷斷續續了。
有時候我不喜歡我二哥,覺得他象小孩,不能控製情緒。那年我二哥賭氣辭職後,他在成都的第一份工作,是我同事介紹的,穿上我為他買的新衣服那天,我鄭重其事的態度,讓他的麵色因緊張而蒼白.....那時的二哥仍然瘦,以後的鍛煉仍然是斷斷續續,但時斷時續中,身體卻結實起來。這次回國,我發現二哥的指關節處的皮膚發白,他說是握拳做俯臥撐磨出的繭。
昨晚我夢見我二哥了,仍是從前很瘦小的身體,夢裏的他,被人打得很慘,沒法站起來。我沒哭,隻是抱起他,對,好象我能夠抱起他。我說,不要緊,我在呢。但我心裏並不知道怎麽辦,於是我去找打他的人,是在一個店裏,我舉起一把有靠背的椅子朝那人的頭上砸過去,狠狠地,把他劈成兩半一樣的狠。我說,我二哥有錯,你就可以這樣打他嗎,如果這樣,那麽你打了我二哥,現在你也有錯了,我也可以這樣打你。
夢裏的我有些歇斯底裏,心和手都抖得厲害。今早起床後,我先撥媽媽家的電話號碼,然後又撥二哥家的,我二哥不在,他老婆接的電話,說了幾句閑話,我沒問起二哥。
沒事,隻是夢,媽媽說。今天是七月半,媽媽說二哥替我給爸爸燒過紙了。沒事,我是喜歡我二哥的,我和他一樣都不能控製脾氣。沒事,《教父》說,沒事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