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跑步,口味慢慢有了變化,崇尚簡單食物。加工過程越簡單越好,從原材料到口中,追求最短的途徑,不喜歡過度加工,很多添加的東西。
我外公走得早,外婆住在我家,我是外婆帶大的,叫她“阿布”。她說一口帶新英格蘭口音的老式美語,但和我卻說上海話,也是那種老式的上海話,和落花說的很不一樣。於是,我的飲食深受她的影響,這也是我跑“外婆馬拉鬆”的原因。這個賽事是因為一句老話“外婆的家常菜”,後來是個餐館的名字,也是馬拉鬆的最早冠名商。
外婆的飲食追求清淡,簡單。不喜歡很多佐料。上海菜的一個特點是濃油赤醬,她卻不喜,說那是Coolie食物,碼頭工人吃的。她最愛吃青菜。不過呢,她又是一個非常“講究”的人,對青菜的要求可高了,有點挑食。隻愛幾種,比如油冬兒,那種碧綠厚葉的杭州青菜,沒有什麽菜杆子。還有一種很小的雞毛青菜。她說青菜最難做了,燒得好,那是鳳毛麟角,達到她的要求可不容易。沒辦法,隻好她自己做,我來吃。後果是,吃得我現在再也沒有吃過那麽好吃的青菜。不知道怎麽做的,好像除了油和鹽,別的什麽也沒加,清清爽爽的。
紅燒肉是她最愛吃的葷菜。同樣也是很簡單,又很極致。她切得小小方塊,燒得色澤紅紅的,遠遠就聞到純真的肉香,吃起來軟軟的,入口即化,環肥燕瘦,回味無窮。但是她從不用醬油,說用醬油燒出來的紅燒肉是作弊,是醬油色。她熬冰糖,但又不覺得很甜。外婆去世後,我去了杭州一家老字號,專門點了東坡肉,一個精致的小砂碗,裏麵一塊方肉,紅紅的,但色彩可疑,懷疑放了醬油。咬下去,卻不怎麽咬得動,很是失望。
粽子,是外婆特別講究的食物。她包的粽子,看起來隻用三樣東西:糯米,粽葉,箬殼絲。她不愛用線,棉線也不行,隻用竹子的筍殼(箬殼)撕開的細條。糯米總是找最好的,說以前上海周邊有三嘉,嘉興嘉善嘉定,魚米之鄉,盛產好米。可是,粽子之所以叫粽子,那是因為粽子的清香。於是乎,她總是花很大力氣從中國弄到最好的粽葉。要高山雲霧的箬葉。以前交通不方便,中國北方沒有粽葉,就用蘆葦葉代替粽葉,雖然也清香,卻不是粽子的味道了。
外婆包的粽子,個頭很小很小,一張粽葉一個。細細的圓錐形,說這樣才能讓粽葉的味道徹底滲入米中。為了不讓化學雜味摻入,所以才用箬殼絲,純天然的味道。當然,粽子裏是從不加任何別的食物的。記憶中,隻記得加過紅豆。那些加肉的,加蛋黃的,加蘑菇的,加韭菜的,一概沒有。她說粽子就是粽子,加別的東西是另外一種食物,不是吃粽子的味道。嘉興有個五芳齋,大肉粽子,那是給老百姓吃的,不懂粽子。哈哈,外婆就是這麽個怪人。
外婆還喜歡熬魚湯,熬得白白的,沒有多少油,也沒有太多的輔料,就是魚湯,上麵放了幾段青蔥而已。她心目中的魚湯是用鯽魚熬的,但南洋不容易買到淡水魚,她就用海魚代替。她有時間,也很有耐心,不知道怎麽把魚湯熬得那麽白。我自己後來試圖複製,但一直沒有成功,在我們家算要失傳了。記得她先用一點點油稍微煎炸一下,我也這麽做了,不行。記得有一回,我對她說,在大街上看到有人燒魚湯加了牛奶,她大笑,說:作弊,作弊,就像用醬油燒紅燒肉一樣。
懷念外婆的菜,懷念我的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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