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5日,攝影師阿爾伯特·沃森(Albert Watson)突然接到蘋果總部打來的電話,請他立即發送一張照片。
一小時後,他的手機收到一條通知:
蘋果創始人喬布斯去世。
那張黑白照片,成了喬布斯的遺照。
也成了近20年來,最經典的黑白肖像照。

時隔多年,阿爾伯特對那個拍攝的早晨記憶猶新。
拍攝9點開始,8時55分,工作人員神色緊張跑來叮囑:
“喬布斯非常不喜歡拍照,所以......”

8時59分,喬布斯踩點出現,阿爾伯特“先發製人”:
“本來約好拍一小時,但我覺得半小時就夠了。”
白色背景、幹淨光線、簡潔構圖,阿爾伯特對喬布斯說:“想象一下你麵前坐了很多人,他們都不同意你的觀點,但你堅信自己是對的。”
“這很容易,這件事我每天都在做。”

最終,這個堅定果斷的形象定格在膠片中。
工作人員表示,這張照片後來一直擺在喬布斯的桌麵。
不愛拍照的他笑說:“這是我拍過最好的照片。”

然而,阿爾伯特的神作,不止於此。
《VOGUE》著名創意總監格蕾絲·科丁頓曾打趣問道:
“用得著每一張都那麽震撼嗎?”
阿爾伯特左眼閃著一絲微光。
“當然。”

他拍的珠寶大片,珍珠是蒙目的星雲,鑽石是鬢角的銀河。

他拍的超模,黑白的光影匯成流動的河流,嘴角的黑痣化作太陽的耀斑。

機械巨物,蒸汽彌漫,身穿香奈兒黑緞亮片禮服的模特站在工廠的天幕下。
鋼鐵和絲綢,反差之美。

遠山礁石,碧浪藍海,身著酒紅色禮服的女孩坐在沙灘之上。
風吹金發,油畫質感。

他拍的波姬·小絲,華貴優雅,眼神卻又多了幾分脆弱和憐憫。

他為《藝伎回憶錄》封麵掌鏡。
章子怡膚白唇紅,目光如水,飛亂的發絲若水墨流溢。

他拍的時裝特輯,織物在風中漂浮,褶皺似水下生物呼吸的腮。
網友看了也稱讚:
“連素來僵硬的Gigi,都有了靈性。”

業界將阿爾伯特稱為“肖像大師”、“光影之神”,《VOGUE》更寫道:“他的鏡頭中有一個宇宙。”
但阿爾伯特更喜歡稱呼自己為“獨眼巨人”。
“我生下來右眼殘疾,隻有左眼能看到光明。”

獨眼看世界,反讓他把人間看得更細致,將凡塵看得更不同。
阿爾伯特曾表示,要創造藝術,就不能不學無術。
他學習繪畫、素描、平麵設計、雕塑和陶藝,考研成功後又進修電影和攝影,後來更拿下了博士學位。
“我一直是個學生,永遠都是。”
年過80的他在采訪中謙遜道。

21歲生日那天,妻子伊麗莎白送給他一台富士35毫米相機。
阿爾伯特的攝影生涯正式開始。
一開始,他隻能接一些散工,拍攝櫥窗,拍拍廣告。
但他卻憑借自己的才華和理解,用尋常之物驚豔眾人。

他拍一顆蜜桃,水滴卻成了嬌嫩的春天。
他便讓春天流動在模特的五官之上,冷泉凝光。

他拍雨天車玻璃外的小徑,樹影漫漶像哭濕的睫毛。

他把朦朧裹在了舞者的身上,風有形狀。

阿爾伯特說:“對攝影師而言,最強大的武器不是相機。”
“而是個性。”
他會讓懸疑驚悚大師希區柯克手抓一隻大鵝,臉上露出一種“很抱歉,殺死了它”的神情。
荒誕,奇妙。

他也會讓黑珍珠Naomi Campbell隱於日光之中。
光天化日之下的黑暗,陽光普照下的剪影。
巧妙,獨特。

還大膽到讓滾石樂隊的主唱和一隻豹子擠在逼仄的車廂裏。
他在兩者之間設置了一層透明玻璃隔開,正好卡在雙頁雜誌的中縫。

阿爾伯特強調:
“照片的內容比技術細節更為重要。”

他一隻眼睛看天涯,從自然中悟出了人像的真義。
“人臉也有山穀、丘陵、山脈和懸崖。”
阿湯哥的“深穀高峰”,英氣十足。

小李子的遠山淡影,銳氣俊朗。

他聚焦阿佳妮獨有的鬼魅迷人。
雙眼像是山穀中升起的一輪滿月,勾魂奪魄。

他定格寡姐的明媚甜蜜,一抹紅唇,兩縷淡眉,猶如山花展蕊。

這就不難解釋,為什麽阿爾伯特能拿下100多張《VOGUE》大片。
他卷內容,而不是卷技術,將靜態的圖片電影化,光影繪故事。
絕不是空泛膚淺的唯美。

他卷藝術,而不是卷器材。
阿爾伯特直言,每次拍攝前,他會去熟讀人物的背景和作品,大量觀閱電影和畫冊,從而形成係統的審美風格。
“而如今的攝影師可能拿起最新最好的數碼相機就立刻開始拍攝。”


他曾把自己比喻成“頑固的舊黨”。
拍照時,喬布斯曾驚詫於阿爾伯特還在用膠片攝影,並預示道:“你知道,很快數碼技術的質量就會比膠片更好。”
多少年後,蘋果的攝影質量已突飛猛進,阿爾伯特也學習了特效和後期,但日常還是喜歡用膠片。
“那是一個神秘的儀式。”

阿爾伯特將膠片的衝印,形容成攝影師的燔祭。
在暗房的幽幽紅光中,一張照片的誕生變成一場光與暗的對話。
“你親手操控顯影液的濃度,決定曝光的秒數,你不再是圖像的旁觀者。”
“你是這個刹那的共謀。”

他享受隨機和錯誤,毫厘之間偏差導致的詩意。
“那些被丟到垃圾桶中的‘失敗之作’,也藏著一抹意外降臨的美。”
可能是珠寶的幽微反光,可能是煙霧的深淺變形。

阿爾伯特閉目細細道來:
“它有一種豐富的美感,一種奇特的美感,甚至可能還有某種浪漫的氣息。”
“我隻有一隻眼睛,我用它為我的世界定影。”

麵對科技日新月異,業界的新人輩出,阿爾伯特依然樂意做個“吃古不化”的老頑固。
他笑起來大胡子像一棵茂密的老樹
“現在,很多時尚從業者隻關注圖像的即時性,新鮮的照片,華麗的後期,在網上得到的點讚和評論。”
“但我更看重時間。”
當時間的巨浪把生命衝刷成塵埃,那些留在曆史裏的圖像才是值得審視的作品。

今年,阿爾伯特已經83歲高齡,記者問他會不會退休。
他笑了。
“對攝影師而言,壞消息是你永遠不會退休。”
“好消息也是,你永遠不會退休。”
那一刻,這位老者像是下定某種決心,在生命的遙遙長河裏,他決定用唯一的眼睛,去看遍這個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