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時間已經是下午六點了，陽光不再像中午那樣猛烈。我孤零零地站在安全屋的石子路旁，看著山坡下一座座分的很開的民居，忽然覺得有點兒羨慕他們的平靜生活。
從剛才的電話來看，露西婭的處境也不是很好。我和露西婭之間沒有約定過暗語，但是我們在一起這些年，唯一一次提起過“出軌”這件事，是在陸軍醫院養傷的時候，露西婭告訴我她可以戴特種兵的綠色貝雷帽。
上次通話的時候露西婭說她在查什麽人通知蘇迪撤走，現在她提到軍方，難道是軍方在和A組織合作？眾所周知，A組織的背後是B國，而B國和美國經常被人調侃是父子關係。如果是軍方在挺A組織，那CIA瞎查什麽？
回到安全屋裏，蘇迪還在澡盆裏泡著，看樣子她已經放鬆一些。看見我伸頭往浴室裏看，蘇迪馬上又緊張起來：“有事了嗎？我馬上出來！”
我趕緊笑了笑說道：“沒有情況，不過你要是洗好了就出來吧，我需要問你點兒事。”說完回到客廳，坐到沙發上等著。
過了一陣，蘇迪披散著頭發穿著一件我的長袖套頭運動衫走了出來，光著腿。我知道從我家出來時她抓了一個雙肩背的包，往裏麵塞了些我的衣服，但我沒想到她自己也要穿。更讓我吃驚的是，她腳上穿了一雙很精致的高跟鞋，鞋跟細細的，看上去像是第一次上腳。
我不禁問道：“你淩晨逃命到我家，居然還有心情帶一雙高跟鞋？”
蘇迪提起一隻腳看了一眼，又在客廳的地毯上來回走了幾圈兒，說道：“這雙鞋是我上周末剛買的，花了不少錢還沒穿過。早上出門前我覺得不知道我明天是不是還活著，就把她們背出來，希望在死之前能穿一次。感恩有你，現在我穿過這雙新鞋啦！”
露西婭有時候也會買一兩雙特高的高跟鞋在家裏穿上走來走去讓我看，看來有的女生對高跟鞋這種類似於刑具的東西情有獨鍾。蘇迪穿上高跟鞋尤其是這種細跟的，和露西婭穿上感覺完全不同。露西婭穿上以後好像那細細的鞋跟儼然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昂首挺胸踩著高跟鞋衝你走過來的時候，讓你覺得像個女神似的華麗麗凜然不可侵犯。而蘇迪則截然相反：她的身體豐滿而柔軟，顯得一雙腳有些不成比例的小。再踩上一雙細細的硬硬的高跟，襯得豐滿的更豐滿，柔軟的更柔軟，看上去有些不穩定，讓人有撲上去冒犯一番的衝動。
我急不可耐地等著蘇迪過完她的新鞋癮。有好多問題想問，想了一下覺得還是從最重要的開始為好：“除了A組織以外，你還為誰工作？”
蘇迪說道：“我從來都不是為A組織工作的，我隻是向他們提供情報。我問你一個問題吧，也許可以幫你節省點兒時間。你想過沒有，你們已經查了我兩年多了，不管有沒有查出什麽，難道不可以把我轉到一個接觸不到機密的部門去，就不用再擔心泄密了嗎？”
我其實想到過這個問題，但我認為很多背景情況我不了解，也許有其原因。於是接上她的話問道：“對呀，為什麽呢？”
蘇迪沒有回答我，而是問道：“蘿卜，你已經救了我一命。但是如果我開始回答你這個問題，你就和我一樣淪為要被滅口的人了，你明白嗎？”
今天早晨蘇迪出現在我門口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是強大的，我的背後有世界上最強大的情報組織，我有一個得力的隊伍在支持我的行動，所以我決定保護一個正在傷害美國的間諜從而抓住更大的間諜。但是現在，我覺得我的背後空空一片，我和我的抓捕目標一起，被推到了懸崖邊上。
但不論如何，我想死個明白。於是我點點頭說：“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會盡力保護你和我自己的。
蘇迪搖搖頭說：“還是等你聽完再判斷你能不能保護你自己和我吧。“
蘇迪停頓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怎樣說才不會把我嚇死。
“我是一個IT的服務人員，我在幫助別人解決技術問題的時候有機會看到她們幾乎所有人工作的內容。但是我不能把所有我看到的都記下來傳出去，我隻能記錄軍方允許我們透露出去的信息。這些信息傳出去以後有些流向A組織，也就是B國，還有一些流向其他的客戶。這些客戶的名字，都是你經常在國際新聞上聽到的。作為回報，我們從客戶那裏拿到大量的金錢。除了自己留下的一部分，很大比例的收入都要回饋給指揮我們的軍方，保護我職位的議員，以及給我們提供情報的CIA內線，等等。 “
“既然有那麽多強大的背景力量在支持你，為什麽CIA一直在調查，現在又有那麽多人要除掉你？“
蘇迪笑了笑說：“蘿卜，你是抓捕我們的一方，你一定認為自己是個愛國者在保衛美國。但是我要告訴你，那些在背後支持我們的人，認為他們才是真正的智慧的愛國者。你應該明白，在你從事的這個行業裏，從來就沒有非黑即白的事情。鼓動我們向敵國出賣機密的人，認為隻有在敵手們也掌握了一些低級的技術之後，才能讓國會和總統下決心投資更多更高級的武器，讓美國永遠強大下去。而幫助我們給B國提供信息的人，理由不言而喻。在過去的幾年裏，支持我們和抓捕我們的雙方一直在維持一個微妙的平衡，直到不知道什麽人發現了我傳遞情報的途徑，這個平衡突然向抓捕我們的一方傾倒過去。不過你放心，你們的一方隻會拿到一個虛假的勝利。不出意料的話，這個泄密的主犯 – 我， 在被追捕的過程中被擊斃，然後一切歸於平靜。一個新的蘇迪會出現，雙方的力量恢複平衡繼續運轉下去。”
我打斷蘇迪的話：“你們是誰？你們把核武器的秘密出售給瘋狂的國家或者是組織，讓不知道多少人的生命受到潛在的威脅，甚至冒引發世界大戰的危險，就是為了錢嗎？如果核戰爭出現了，有再多的錢又有什麽用？”
西邊的太陽開始接近天邊的山脊線了，天空開始有些淡淡的粉色。蘇迪鎮靜地坐在沙發上，穿著高跟鞋的兩腳緊緊地並在一起。
“對你們來說，以愛國的名義可有做任何事，可以把世界上任何人的家園毀掉，可以不顧是非曲直去支持對你們有利的一方完全不顧另一方的死活。而我們，需要這些錢去買武器保衛同胞的生命，買糧食讓我們的孩子們可以長大。我們完不成的事業，隻能靠他們將來完成！”
蘇迪的眼裏開始泛出淚光。
“你們，不會是恐怖組織吧？” 問完我就後悔了 ，這絕對是一句傻話。
“嗬嗬，”蘇迪冷笑了一聲：“我們好幸運，還沒有被美國放在恐怖組織名單上，感謝我們在參院的支持。但是蘿卜，你是一個渾身肌肉的壯漢，腰上還揣著手槍，走在街上自然誰都不怕。但你有沒有過瘦小病弱的時候，比如你小時候，被比你強大很多的對手欺負，而且你知道你永遠也長不到他們那麽高大和強壯。你會怎麽辦？你會不會找任何機會抓起身邊的任何一塊石頭向比你高大無數倍的敵人打過去？”
蘇迪的話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在孤兒院的生活。我努力把自己的思路引導別的地方：“那你到底是代表哪一國？”
太陽開始向山脊線後麵落去，半個天被晚霞染紅。蘇迪眼裏的淚花也泛著紅色，不知是夕陽還是怒火。
“我們，沒有自己的國家！”
太陽下山以後天空陰暗了起來，我拿著電話走出門外。露西婭提到明天會給我打電話，我猜是讓我午夜給她打過去。但是此時我心裏不安全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於是我撥通了電話。
露西婭的聲音很急促：“太好了你提前打電話了！要是你聽了我的話過了午夜再打過來就來不及了。”
我心裏一緊：“發生什麽了？”
露西婭急促地說：“你聽我講不要打斷。我今天和我能見到的最大的CIA的長官見麵談話，他嚴令我把你撤回來，不要再管蘇迪的事。我知道他不是內線，但他不想淌這趟混水。下午我接到兩個正式查詢，要調用馬蒂歐最近一星期的工作記錄。他們猜出來了。我把這個請求按官方程序送給上級審批，一般要明天才能批回來。可是就在10分鍾前我看到抄送我的郵件，上級已經批準了，現在這兩家申請單位可能已經拿到記錄了，隻需要10分鍾就能猜到你們在哪裏。按他們的速度，最多兩個小時以後就會有隊伍到你那裏。我和馬蒂歐商量了一下，決定把蘇迪的案子透露給FBI！這是能救你的最後一個辦法了。”
我借著露西婭喘口氣的機會問道：“FBI能做什麽？”
“FBI會把蘇迪帶上法庭，走正式程序。蘇迪在審訊過程中可以提出以交代情報為交換達成協議，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FBI可靠嗎？你這麽做會不會給自己惹很大的麻煩? “
“FBI不可靠，但馬蒂歐聯係的這個人可靠。他就是當年把你引薦給我們的那個人，現在是FBI的地區級負責人之一。馬蒂歐和他私下裏聯係，我不出麵。他現在正在組織人馬，大約需要三個小時的時間到達。所以，你和蘇迪要在一個小時的時間差裏保證自己活著，堅持到FBI的人到達。“
我插話說：“蘇迪剛才告訴了我一些事，他們的背景很複雜，咱們內部有她們很強的勢力。“
“我大致知道，你不要再說了。“ 露西婭打斷我的話：”我不關心蘇迪和她的組織，或者他們的錢，我隻要你活下來。迪克，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把蘇迪留在這裏，你自己離開，這不是你的責任！“
露西婭叫我舊時的名字，讓我心裏暖了一下。我堅決地說：“把蘇迪交給FBI是個非常好的主意。我不願意蘇迪就這樣被殺死，但是她也不能逃脫上法庭！不多說這些了，我要準備接觸。你覺得要是我和蘇迪躲進樹林會不會比在這裏硬抗要安全？“
露西婭說：“我和馬蒂歐商量了一下，覺得你還是堅守更安全一點。這次來的會是特種部隊級別的人，會有夜視器材甚至重武器。如果你們離開安全屋，不管是進樹林還是開車出逃，被迅速發現的可能性都很大。而且蘇迪沒有受過作戰訓練，恐怕會拖累你。你所在的安全屋的小臥室是防彈設計，可以承受一次火箭彈的攻擊。客廳的玻璃可以防輕武器，超過7.62就不行了。“
我說：“我再想想吧。FBI來的人怎麽鑒別？“
“他們會大張旗鼓閃著警燈戴著FBI的徽章，還可能有地方警察的SWAT穿著警服。你和蘇迪的照片已經給他們了。“
“來殺我們的人不會偽裝成FBI吧？“
露西婭冷笑了一聲：“據我對那幫人的了解，他們覺得自己天下第一，不會喬裝的。迪克，這些人都是在戰場上喝過血的，動作非常的快，槍法極為準確，而且可能會帶狙擊手。他們下手也不會融情的。要知道，你在圈子裏也是小有名聲的，不要指望他們輕視你。房子裏的武器櫃可以打開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你們在這裏了。從現在開始我讓馬蒂歐每過30分鍾就催一次皮普，讓他們盡快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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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裏，蘇迪正坐在在客廳裏沙發上望著窗外的遠山，手裏拿著不知從那裏翻出來的一瓶紅酒對著嘴喝。看到我進來，她帶點戲虐地把酒遞給我：“你不用再假裝穆斯林了！“
我接過來喝了一口，味道還不錯。我把酒瓶還給蘇迪，嚴肅地看著她的眼睛：“聽著，大約在一個半小時以後會有幾組殺手來攻擊我們，就像再我家樓下殺死傑森一樣。但是FBI的隊伍會在兩個半小時以後到達，他們會保護你的生命安全。我們倆的任務是保證你能活到FBI的人到達。我需要你無條件地聽我指揮，不能有半點差錯，能做到嗎？”
蘇迪大大地喝了一口酒，點點頭說：“能！可是我不會打槍？”
“你不需要打槍。先回答我，你還帶了別的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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