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我弓著腰，左手拎著越來越沉重的槍，拖著右側的身體慢慢從已經停止呼吸的亞裔小夥子身邊蹭過去。轉過彎來，眼前地上，教授一動不動地橫躺著。我的心一涼：如果教授沒有保住，我這兩槍可就白挨了。
我的身體沒法彎腰查看，隻好慢慢地從教授身邊蹭過去，一邊盡量觀察他的狀態。教授看上去很平靜，似乎還在呼吸的樣子。也許他們隻是把他麻醉了方便運輸？我知道我的任務是保護教授，但此刻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關注：槍聲已經很稀疏了，露西亞的PPK大約在對方開的三槍之中才能回一槍。我必須過去！
我努力地把左腿先推到前麵，然後把右腿拉過來，每動一次都帶來難以忍受的疼痛和從兩處槍眼湧出的鮮血。槍聲好像就在身邊，我猜想前麵那個左轉彎之後就應該出了迷宮了。
離下一個轉角還有三四米的時候，遠方警笛的聲音越來越大，然後嘎然而止。我聽到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然後是幾條粗豪的喉嚨大喊著：“不許動！放下武器！舉起手來！“
槍聲停止了，剩下的隻有警察們的大吼大叫。我拚了老命快挪了幾步來到下一個轉角，毫不顧麵子地慘叫不已。
轉過這個彎以後眼前豁然開朗，我確實已經來到了早些時候看到的傘蓋區域右側入口。
剛才沒有人的中央菠蘿花園裏現在在上演一場對峙的戲碼：4個全副武裝的警察看上去是從售票處的那個方向過來的，舉著兩支M4自動步槍和兩支手槍，如臨大敵一般用槍口瞄準著兩個人：一個是背衝著他們，雙腿跪在地上雙手高舉在空中，手裏還拿著一把PPK的露西婭。她跪在迷宮邊界樹牆開的那個口子旁邊，身邊是一個一人多高的小型噴泉，上麵彈痕累累。看樣子剛才槍戰的時候她就躲在小噴泉的背後。另一個是個金發的高個男子，他手裏拿著一支看著像是格洛克的.45手槍，躲在我左側不遠，傘蓋區的樹牆前麵一個LED的廣告燈箱後麵。廣告燈箱的麵板被打得亂七八糟，但看起來露西亞的.22沒有能穿透燈箱那薄薄的金屬後殼。
在樹牆通向停車場的缺口處，透過鐵柵拉門可以看到一輛銀色的家用麵包車停在那裏，車窗上有幾個彈洞。
我佝僂著腰渾身是血出現在樹牆的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轉向我。一個警察把槍口轉向我喊道：“舉起手來！”
看到露西婭安然無恙，我的心放下了一半。我試圖舉起雙手，但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一頭向地麵栽去。
當我的身體砸到地麵的時候，我揣在右側褲兜裏的右手狠狠地硌在了我腰間的傷口上，同時右臂也重重地拉扯了右肩的彈洞。我被一聲非人的慘叫從昏迷中驚醒，醒過來以後才明白那聲慘叫是我自己發出的。我努力用壓在身下的左臂撐向地麵，想向左側翻身把受傷的右側身體從壓迫中解脫出來，但除了讓自己疼得撕心裂肺地嚎叫以外毫無效果。
在我表演垂死掙紮用鮮血把地麵染紅的幾秒鍾裏，戰場上變得鴉雀無聲。舉著手跪在地上的露西婭忽然尖叫了一聲，對著我背後的樹牆顫著聲音說：“別開槍！我們放棄！“ 然後把身體向前俯下去一直到趴在地麵上，順便把手槍扔到麵前一米多遠的地上。
露西婭的叫聲提醒了警察們，幾個人馬上又舉起剛才幾乎放下的槍對著我背後的樹牆和躲在燈箱後麵的金發男子，大聲嗬斥起來：“放下武器！”出來！“舉起手來！”
我的兩眼發黑，肩頭和腰間兩個洞泊泊地出血。我估計自己很快就要徹底昏過去了，趕緊盡最大努力抬起臉看看和我一樣趴在地上的露西婭。
我的恍惚的目光和露西婭的目光對在一起，忽然注意到她伸開在麵前的兩隻手似乎在向我示意著什麽。我打起精神眼睛眯縫著想看清她的手勢，但隻能看見她似乎在不停地彎曲右手的食指。
疼痛和失血讓我的腦袋昏昏沉沉，我迷迷糊糊地衝她喊道：“你什麽意思啊？”全然沒注意我喊的是中文。露西婭見我不懂，又用手指了指她扔在麵前的槍，右手做了個握著槍扣扳機的動作。
我終於明白了她是要我開槍。可是我的槍在左手，此時都被我壓在了身下。我勉強能維持意識，完全沒有力氣把手和槍抽出來。但我此時已經沒有能力思考了，於是我靠著最後殘存的一點意識指揮左手扣動了扳機。
一發.22的子彈飛出我的槍膛，我隨之徹底地昏迷了過去。
聽起來像是開香檳酒瓶的槍聲並不響亮，但在經驗豐富而神經高度緊張的警察們耳朵裏無異於一聲驚雷！四支槍口同時開火，向眼前唯一還站立著的目標噴射著火焰。
不論是我的槍聲，警察的狂射，還有我的子彈在我兩腿間撕開的新的傷口，都沒有能夠把我從昏迷中再次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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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不過倒著，好吃不過餃子。
餃子？好久沒吃正宗的了。我不會趕皮，隻能從亞洲店裏買現成的餃子皮，回來自己和點餡再包。露西婭喜歡吃豬肉韭菜餡的，但是要加點蝦肉。我這老婆會做一手西班牙菜，味道不錯，我估計是她在西班牙培訓那幾個月學的。她在那幾個月的主要任務之一是學習西班牙味道的西班牙語，就怕回美國以後一張嘴讓別人聽出來這個冒牌的西班牙姑娘滿嘴的墨西哥口音。
說起我這個老婆，又聰明又漂亮，性格也挺好。除了不讓我碰以外其實還是挺完美的。我的老婆不讓我碰，我好高興啊。
不對，為什麽我這麽高興？
想到這裏我睜開了眼。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有幾盞明亮的燈嵌在天花板裏，但是不晃眼。我應該是躺在一個床上，身體沒有什麽感覺，心情是奇怪的好。
我扭轉頭向兩邊看看，我是在一間不大的屋子裏，牆上有不少看上去很高級的醫療儀器，還有一個小小的電視。右側的牆上開了一個門，裏麵是衛生間。
屋自立沒人。我試著動了動手腳，發現自己右肩被什麽硬硬的東西捆得緊緊的固定著，右側腰部包紮了厚厚的紗布，兩腿之間也有不少包紮材料。
我這時有一種時光倒轉的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聖地亞哥醫院的急診室，又是那種莫名其妙的愉悅感。過一會兒我的朋友凱文和托馬斯就會推開屋角那扇門進來看我，他們會把自己的外衣脫給我，然後扶著我回家。
我的家在哪裏？
房間的門開了，一個護士走進來。她衝我微笑了一下，輕聲問道：“金中士，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剛才你試著翻身，有沒有觸疼傷口？“
我疑惑地問她：“我不感覺疼。你怎麽知道我試著翻身？“
護士笑笑說：“你的褥墊是帶傳感器的，你一動我那裏就有信號，我從監視器也能看到你。“
她叫我金中士，那露西婭應該是孟潞上尉。
我發現自己的記憶似乎沒受影響，心情就更好了。我對護士說：“你能不能請孟潞上尉來一下？“
“你是說你的太太？我這就通知她。她就住在我們基地裏麵，很快就能到。“
不知道護士往我的點滴裏加了什麽，我很快又睡著了。下次醒來，天已經黑了，露西婭坐在我的身邊，安安靜靜地看著我。
看到露西婭，我的心好像一下子踏實了。我抬起左手伸向她，她馬上接住我的手，緊緊地握著。並肩出生入死之後，我們好像有好多話要說，又不知從哪裏開始。
過了一會兒，露西婭問道：“你感覺還好嗎？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我就是莫名其妙的高興，可能是因為又活著見到你了吧！“
露西婭聽了甜甜的一笑，俯下身在我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我問道：“現在是哪天了？我睡了多久？“
“現在是周日晚上，你睡了兩天半吧。“
“都周日晚上了？那我們回家的機票耽誤了吧？“
“沒關係。我們暫時回不了家了，你要在醫院至少住一兩個星期。我已經和馬蒂歐說好了，他會告訴別人我們在夏威夷出了車禍。“
我說：“可是我想回家，不想住在醫院裏。”
露西婭想哄孩子一樣摸摸我的額頭說：“還是在這裏治療一段再說吧。我們回家以後也隻能去附近陸軍基地的醫院去複查，因為民間醫院如果看到你是槍傷的話必須要報警的。另外這所醫院附近風景非常漂亮，我們還可以繼續渡幾天蜜月啊。”
“可是，可是，你答應我回家以後那什麽，我們現在老不回去，你不會借機反悔吧？
露西婭想了幾秒鍾才明白我說的是什麽。她驚異地睜大眼睛看著我說：“你的腦袋是不是也挨了一槍，子彈還沒取出來？你身上三處槍傷，大量失血差點死掉，右臂有可能損失部分功能，你隻在想這個？”
說完她眼睛眨了一眨，又說：“還有件事我還沒告訴你，你記不記得你昏迷前開了一槍？當時你的槍在左手裏壓在身下，槍口被你身體擋住警察們聽不出槍響的位置，於是一起瘋狂射擊，對方那個倒黴的殺手一共中了三十多槍。那個廣告牌擋得住我的.22，擋不住警察的.45和M4。但是，但是，因為你的槍是從兩腿間發射的，所以你還受了別的傷。你現在能不能感覺到兩腿間的那一堆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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